午飯后兩個年輕人小睡了一會兒,而后在一天里最熱的時候,到營地附近的小溪里去了。
這是春天。下午最熱的時候,正好洗澡。
因為查理不想被人看到他的一身紅鱗,兩人往上游走了一段,找了一個四下開闊的地方。這樣一有人來,他們就能發現。
尤里起先以為查理會穿著衣服下水。他認為沒必要,不過他不打算笑話查理,最多樂一下。出乎意料的是,查理并沒那么做,而是用冰在水流拐彎的地方豎起了大半圈屏風。
“啊哈,活學活用!”
“那當然。”查理在水中舒展身體,感受著水流的起伏。他翻了個身,趴在岸邊,枕在自己的胳膊上,仔細瞧了瞧自己的“新盔甲”,而后他咕噥:“如果不計那些,不計它們會引起的驚異,說真的,這的確挺美的。”
尤里大樂:“而且還很好用。既不怕水,也不怕巖漿。”他親了親查理,而后是胳膊、肩膀,“我不僅欣賞它們,我更感激它們——感激它們把你帶回來。”
“它們是你給我的禮物。是你把我帶回來的。”
“這么說——我們還要感謝那個沒身體的家伙?是他硬逼著我們進行那個魔法。”感謝聶拉斯?
“……恐怕是的。”
“我可不會特地跑去跟他說謝謝,他讓我們結成契約又不是為了我們考慮。”
“我也不會。只是,如果碰到了,我們要不要為他做點什么?”
“噢,你已經為他做了一件大好事了——我不是指聽他要挾做的事,我是說那些圣物,那幾本書。”
“也對。”
“他還抄了你的冰槍術呢!”
“哈?那個恐怕不能算——那不是我創造的魔法。我只是用得很順手。”
“好吧,那個不算。不提他了。查查,在巖漿里過日子,是怎么樣的?”
“說來話長。”
是的,說來話長。
不過這兩個家伙至少有一整個下午可以慢慢地、慢慢地聊。聊他們分別后遇到的事和人,做出的決定與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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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下午,兩人不僅交流了他們分別后的經歷,尤里還講了他小時候的事。其中有長相不同的父母和兄姐,長相不同的部族成員,以及從不同的方向來訪的客人——還是長相不同。
他們呆在水里的時間并不長,畢竟是仲春,天氣還不算熱起來,只是說變暖和了;倒是坐在溪邊說話,費了他們大半個下午。
傍晚的時候,兩人走回營地,看到泰頓坐在空地中央的大篝火旁邊,撥拉了幾塊柴火,拿一個不算大的鐵鍋架在上面,煮湯。
“我們的人明天早上出發。”泰頓發覺兩人回來了,扭頭跟尤里說了一聲,轉回去緩緩地攪拌著鍋子里的湯,撒進去一把切好的石根草,“我會再留一些日子,照顧兩個傷得重的。”
黑鬃的獵隊在營地里安頓傷員、正式收殮死者,花費了大半天。而后明天一早,能動的傷員和不能動的死者將隨隊回去,不宜旅途勞頓的傷員則在此休養。
尤里點點頭:“火再小一點。這樣會干得太快。”
查理望向尤里,沒有開口。
尤里察覺了,回視查理,眉眼一彎。
泰頓瞅瞅鍋子上騰騰而出的水汽,又瞧瞧鍋子里的湯,依言抽掉了兩塊木炭,用木柴頂上。
尤里看他弄完了,緩緩開口:“納古在哪兒?我想跟他打聽一些消息。”
“在獸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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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古剛剛給他的科多獸刷完澡,正整理鞍后掛的裝飾品。
查理仔細打量那頭科多獸:“那是矛尖?”
“對,半人馬的矛尖。也有大型猛獸的犬牙。”尤里微微一笑,“說起來,昨晚那些里頭,也該有我一份啊。”
納古系好最后一個繩結,跳下科多獸:“是的,有你一份,在哈亞那兒。剛才我給你送過去,你們倆不在。”
他說的牛頭人語。
尤里點點頭:“謝謝。”給查理翻譯了一遍。
查理不愿意當著納古的面告訴尤里自己聽得懂——那樣顯得尤里對他不夠了解,就笑納了。權當享受。
“該說謝的是我們。”納古用音調走樣的通用語接了一句,而后受不了地聳聳肩,“噢,我的通用語可不行,他還是靠你翻譯吧。你來找我,不止為了矛尖,對吧?”
“我想問問鐵角的情況。比如——”尤里吸了一口氣,“我的母親還好嗎?”
“那次之后,大哥撫養我。你知道的,他在黑鬃部。我回去得不多。聽隆帕他們說,每年冬天大家都暗地里擔心她熬不過去,每年春天又看到她出門打水、放牧。”納古聳聳肩,“說起來,你依然叫她‘母親’?你去了人類那兒——雖然并不是自愿的——你沒找到生母嗎?”
“找到了。也見著了。”尤里雙手一抱胸,“但你的意思,這樣就要改口嗎?”
“噢,我沒那么說。”納古連連搖頭,“抱歉,我不是那個意思。”
“行,我接受。”
“那么,明天你會跟我們一起走嗎?”
“呃,不了,還要晚幾天。”
“為什么?她見到你會很高興的。”
“我——要弄點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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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告別納古回房間。
查理進門后,一邊打水洗臉,一邊問尤里:“什么禮物?”
“唔?”
“你跟納古說的,說要弄點禮物給你的母親。”
“那只是個借口。他們懷疑我有可能是奸細,所以我不想跟他們一起走。特別是他們還要捎帶上那幾個獸人使者。”尤里一攤手,“當然,禮物是個好主意。或許,弄兩袋鹽巴,找一頭科多獸……對了,你聽得懂?我跟納古說的牛頭人語。”
“是的。”
“噢!”尤里樂了,大樂,“這么說來,你是個語言天才?不會也是小時候學的吧?人類王國里會教小孩子這個嗎?當然貴族的教育很全面……難道上午學精靈的語言,下午學牛頭人說話?坐在房間最后一排,同學之中有一個女孩,頭發帶著薔薇花的香味。”
“什么?”查理剛聽的笑,又奇了,“薔薇花香?”
“女伯爵。暮色那會兒,他們問話時,你說的。”
“那只是編來忽悠他們的。讓他們輕視我,讓他們自以為看透了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
“不是真的?”
“不是。當然不是。”
“喔。”尤里眨巴了一下眼,“我早該問的。”
查理失笑:“那會兒你不高興了?為了那個女孩?”
“并沒有,因為女孩不會是我的情敵。我只是好奇,對你好奇,想要知道得多一點。可是,既然那是你家鄉的事,屬于你不愿意提的那一部分,就不問了。沒想到根本不存在。”尤里好笑得不行,直搖頭,而后他忽然停止了,“查查——你編出來的那個女孩,靈感是不是來自某個帥帥的小男孩?”
“不是。”查理又絞了一把布巾,走近尤里,給他擦臉,“那是從問話者的角度出發,結合洛丹倫王國貴族孩子學習薩拉斯語的途徑,編造出來的。沒有什么原型。”
“這樣子。”尤里安靜地享受,按著查理的手給自己擦了擦脖子,而后他把布巾放在身后的桌子上,拉著查理的手,望著他的眼睛,期待道,“那么,你小時候的日子,是怎么樣的?”
要說這個話題,光是拉手可不夠。查理往前,摟住了尤里,往他肩膀上一枕。
尤里頓時后悔,連忙回以擁抱:“那么不開心?不想說就別說了。”他用力親親查理:“是我問了個不好的問題。”
查理沒吭聲,深深換了一口氣。
尤里苦惱:“查查?”他拿臉頰蹭蹭查理的鬢角,想了想,摸索到查理的嘴唇,點了點,又點點自己的肩頭,“要不要咬一下?”
查理被逗樂了,笑了一下,卻沒能笑出聲來,只是悶在胸膛里。
他們擁抱在一起,即使是悶笑,通過震動,也會互相傳遞。
所以尤里放心了,撫著查理的背安慰他,而后換了一個話題:“明天我們去弄鹽巴吧。山里有鹽堿地,不過挺遠的,而且產出的鹽味道不好,發苦。海鹽很好。這里去海邊,用你的飛毯,一天綽綽有余了。那么只剩下一個問題——查查,你能從海水里取出鹽嗎?”
“聽上去不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