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刑前,還有些時間。
季梁被放在了一處牢房中暫時看管。
外圍被層層圍著,嚴嚴實實。
而季梁被塞進的牢房,
狹窄,陰暗,潮濕,
說是間牢房,更像是一個磚瓦結構,散發著惡臭的大箱子,
進出的門就像是狗洞,需要人匍匐趴著才能爬進來,
進來后,既高度不夠起身,
徹底躺下去過后,被地上散發著惡臭的污水浸泡之外,腿也不能完全伸直。
只能靠著墻,有些費力地半坐著,半靠著。
整個牢房里,僅有左邊側面,又一個拇指大的孔洞,勉強透光和透氣。
這樣的牢房建造出來,純粹就是為了折磨人的。
而即便是這樣,將季梁推進來的時候,也沒有給季梁解開身上的木枷和鐐銬,
讓季梁翻個身都困難。
而就在這兒陰暗潮濕,難以伸展的漆黑中,季梁思考著。
難受嗎?
有點。
但人都要死了,就不講究這個了。
恐懼嗎?
也有點。
雖然他是輪回者,但這還是他除了重生到這個世界之外,第一次身死。
隨著死亡靠近,依舊有些對死亡的畏懼。
但也并不多。
后悔嗎?
不后悔。
回顧來到這個世界,
這第一世輪回短短的一生。
季梁并不感覺到后悔。
這兩三年他做了不少事情,殺了不少人,現在將自己這一世的命也搭上了。
但后悔嗎?
為什么后悔。
他殺的每一個人,都不感覺絲毫愧疚。
他救得每一個人,都是他當時想要救得,愿意救得。
或許有些遺憾吧。
陳大姐那個孩子,在南塞州邊境犧牲的那些人。
但歷史都有遺憾,他這一世有遺憾也是應該的。
“……季梁。”
這時候,他這狹小的牢籠之外,有人敲了敲那低矮的牢門,
喊了他一聲,然后說道,
“你要是愿意多透露一些新世界的隱秘,我們可以讓你死的痛快一些。不然,一些折磨肯定是免不了的。”
“吳叔?”
季梁反問了聲。
牢門外的人失去了聲音。
是那個新衛的百夫長,也是皇帝的心腹,
最開始安插在采購房的人,也是看著季梁這一世長大的一員。
最后,這牢門外的人也沒再說任何話,
只是腳步聲漸遠。
而又再過了陣過后,又再有人的聲音在這兒間牢門外響起,
“季梁……”
牢門之外是季管事,他拿了份紙筆過來,
“……你有什么話可以寫下,我可以給你帶出去。”
“遺言?”
季梁看著從門縫中塞進來的紙筆,笑著問了句。
季管事許久沒答話,然后也走了。
看著這紙筆,
季梁笑了笑。
要留點什么嗎?
他腦海中,倒是有許多應景的詩詞和慷慨激昂的話。
只是,那些都屬于別人。
有這樣的必要嗎?
季梁挪著身子,撿起筆桿,
想了想,只是留下了一句屬于他自己的話。
又一陣,不知道多久的實際過后。
那狗洞一樣的牢門重新打開了。
“……出來吧,你時候到了,準備上路吧。”
有人將季梁從那牢房中扯了出來,押著前去行刑。
而季梁被押走后,
季管事再出現在了這間牢房門口,
他俯下身去看。
先前他給季梁塞得紙,此刻浸泡在了那些污水中,
扯出來看,上面沒有字跡。
再低下一些身去看。
透過那狹小的牢門,他看到了季梁最后留下的遺言,
算是半首詩吧,
僅有兩句。
“天昏地暗行路難,我以我血換青天。”
季管事趴在地上,久久不語。
……
午門之外,刑場。
雖然負責行刑之人,不知道多少倍于季梁,
但人多的一方,反而對季梁表現出了更多的恐懼。
比如此刻。
刑場周圍,除了新衛,御衛,衙門的人,皇帝還專門調來了大量禁軍。
就圍在刑場周圍。
明明受外地動蕩影響,京城之內也略有些騷動。
但此刻,此處負責季梁行刑的人,卻依舊遠比其他地方多。
里里外外,加上維護威嚴的,加起來共千個朝廷的人,就看季梁一個。
如此多人,卻恐懼一個身上帶滿枷鎖,鐐銬的人。
被押到刑場中央的季梁,左右看了圈,不禁笑了笑。
除了看守季梁的禁軍,行刑的人。
刑場周圍,還有些百姓,但不知道是刻意控制過,還是怎么樣,
人還沒有禁軍和衙役多。
不知道看著他被行刑,會不會有百姓同樣議論,
議論他這個脖子夠不夠硬,議論劊子手的刀利不利索?
但少見的。
來到刑場周圍的百姓,難得的肅穆,甚至季梁都沒看到幾個拿著白饅頭的人,
也在些人眼里,看到了一些哀傷。
“……娘,這個是壞人吧?就要殺頭了吧!”
“不許胡說……那是祛疫堂的……祛疫堂的……”
有個小孩小聲地問他娘,他娘起氣得擰了一把他的手臂,又再有些悲傷。
原來,不知道怎么的,似乎是有人推波助瀾,
短短時間里,京城里不少百姓就已經知道,
這個即將被行刑的,就是祛疫堂真正的掌柜。
他們或許不懂別得,但祛疫堂啊,祛疫堂的老板怎么會是壞人呢。
“死犯聽旨!”
“跪下!”
那負責行刑的官員起身念起宣判,只是季梁沒跪。
“爺,您要不跪下吧……”
旁邊,負責給季梁行刑的人,也是個老手。
一看周圍這陣仗,就知道季梁肯定是了不得的人物,于是低聲對季梁說道。
季梁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站著,正對著刑場周圍的百姓。
除了百姓,他其實還看到了些面熟的面孔,
比如伍永,比如邊顧,比如那吳盼安小子。
即便他們來也沒有意義,但還是忍不住來了。
季梁的目光沒再他們身上停留,只是正常掠過,以免他們被注意到。
刑場如此大陣仗,未必沒有利用他再坑害新世界的人的意思。
“跪下!”
旁邊有禁軍怒吼,
但連著喊了幾聲,季梁置之不理,而這些人,愣是無人敢上前將季梁踢倒。
那邊那負責行刑的官員,干脆只是當沒看見,繼續念著判決。
“……死犯季梁,原本閹人,蒙受皇恩,不思感激,卻謀逆作亂,罪不容誅,判處腰斬!”
判決的內容里沒有講太多,
只是說季梁是個太監,其余一概沒講,
朝廷和皇帝,就是想讓季梁屈辱中死去。
只是,沒有預料中周圍百姓的議論,
大多數百姓眼里更加悲傷。
季梁對此,也只是笑了笑。
“準備行刑!”
“這位爺,您一看就是豪杰,可別怪我啊,我就是個行刑的……”
旁邊劊子手對著季梁說道,
然后緊跟著,就上來幾個禁軍,將季梁推到了鍘刀底下,準備行刑。
“……”
這時候,出了一些小變故。
有刑場外的百姓跪了下來,然后,大量百姓跪了一片。
能此刻來這兒的,都是冒著一些風險的。
他們感念祛疫堂,季梁的恩德。
他們雖然不敢說,不敢當著如此多的禁軍去高呼,但還是就這樣一片片跪了下來。
“你們干什么!干什么!這是死犯,你們敢跪下來!”
那負責行刑的官員看到,有些聲色內荏的惱怒,出聲吼道。
季梁不禁覺得有些滑稽。
整天讓人跪下的官員,此刻竟然憤怒百姓跪下。
“起來吧,我不喜歡人跪下。”
季梁說了句,近處的人聽到了,站起了身。
遠處的,漸漸也站了起來。
再看著這些民眾,看著混在人群中,新世界的同志,
“有你們來送我,我已經很高興。”
季梁笑著對百姓說,同時也是對新世界的同志說。
不必冒險想要救了他,周圍禁軍太多,沒有這個必要。
“行刑!行刑!”
那邊,官員有些憤怒而急切地喊了起來,他等不下去了。
季梁收斂了笑容,看著刑場外的百姓和同志,
此刻卻有些莫名的悲傷。
他就要離開了,去到新世界。
而其他人,卻還要在這里蒙受苦難。
“……當一個嶄新的世界從我們的雙手中被創造出來,我會看到的。”
這是季梁這一世輪回所說的最后一句話。
“向前,向前……新世界。”
季梁低聲唱著。
刑場周圍,那些新世界的人們,雖然不能發聲,但也心中默默唱著屬于他們的歌。
終于,
在,那邊官員憤怒而急迫地催促下,
鍘刀還是朝著季梁落了下來。
鋒利的鍘刀,切割著季梁的血肉。
這一瞬間,季梁竟感覺不到疼痛了。
只是彌留之際,生死之間,
季梁難得的,有些恍惚了。
他望著刑場外的百姓,所有悲傷的人。
他費力地想要伸出手。
來啊!
拉住我的手,
我帶你們去明天。
只是虛幻的手穿透了自己的身軀。
……季梁的手垂了下來。
鍘刀穿過了季梁的血肉之軀,將他一分為二。
……屬于季梁的意識像是一瞬間,又像是很久,
終于跨越了漫長的時間。
然后是,第二世!
……
“‘新世界’的早期,也就是從新世界出現,到梁爺犧牲的這段時間。新世界總共約莫有兩千余名核心成員。
他們抱著相同的理想,相同的信念走在了一起,為了創造了一個嶄新的世界。
他們相信有那樣一個新世界存在,相信憑借他們自己的雙手能夠創造出那樣一個嶄新的,梁爺所描述的,平等,沒有壓迫的新世界。
不過,他們大多都沒有能夠親眼看到新世界的到來,犧牲在了創造一個嶄新世界的斗爭中。
梅州阻擊戰中,伍永率軍阻擊敵軍,被數倍于己之敵人包圍,多次突圍失敗過后,僅剩下伍永和其他幾人。
他們拉響了最后的炸藥,與敵人同歸于盡……伍永死前似乎高呼‘梁爺,我來見你了!’
嶺北州,對抗北夷人入侵的戰爭中,季盼安(吳盼安)為完成戰略目標,堅守嶺北縣鎮國縣十五天。最終,戰略目標完成,季盼安也與其部下共赴國難……
南塞州,邵蒙,原新世界海州負責人,后犧牲于南塞州……
但無論犧牲多少,正如同梁爺所說,新世界始終薪火相傳,有無數人為了理想前仆后繼,才讓我們走到現在。
……——《新世界與新乾國的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