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有人會讓家人酒后挪車?
丈夫喝酒了開不了車,就讓妻子開車。但是妻子駕駛技術不好,停車停得比較緊,生怕把別的車剮了,就喊老公把車先挪出來。
但是大家知道,現在即使是酒后挪車,也是酒駕啊,血液里酒精含量如果達到80mg/100ml,那就是醉駕,是犯罪啊。尤其是他倆又都是法律職業者,是最知道的。
你說這位妻子是想害自己老公嗎?她是在教唆酒駕嗎?
先不考慮教唆酒駕構不構罪的事,你說她是怎么想的呢?
其實她的想法很簡單,就是怕碰到別的車,怕發生糾紛,怕引起麻煩。而且她對自己的駕駛技術沒有信心,即使是老公喝酒了,她也對老公的駕駛技術毫不懷疑。
也就是她認為清醒的自己也沒有喝完酒之后的老公駕駛技術高,甚至她間接地承認了自己老公這個時候開車比自己更安全。因為她認為老公在駕駛的空間感、分寸感和穩定度方面都比自己好——即使是在酒后,甚至是醉酒后。
這很可能是一個事實,而不僅僅是主觀推斷,因為她對老公的駕駛技術太了解了。尤其是停車入位,在窄路中穿行的技術,這是需要長時間的經驗積累的,也是一個熟能生巧的過程。
她知道酒駕是犯法,醉駕是犯罪,但這天晚上她并不想惹麻煩,而是想極力避免麻煩。雖然旁邊沒有人,她即使剮了別人的車也是一個非常微小的事故,連違法都算不上,而且其實也不會馬上有人來追究。但即使這樣,她也會感到良心不安,而想極力避免。
但是一個喝了酒的人開車,不管是否發生剮蹭,都會構成違法的行為,甚至是犯罪行為。這是比她原本希望避免的麻煩大得多的麻煩。
那她又是怎么想的呢?
一是她對老公的駕駛技術極度信賴,只要老公來挪車,車就會被順利地挪出來,絕對不會發任何剮蹭事故。
二是既然不會發生剮蹭的事故,現場也沒有人,就不會有人發現老公的酒駕。雖然酒駕和醉駕的問題很嚴重,但對酒駕的檢查主要來自路檢和發生事故的報警,現在是在一個沒人的停車場,如果絕對沒有人發現,也就沒有什么風險。
三是酒駕的危險主要體現在路上行駛的判斷,現在是在挪車而不是開車,無論對自己還是對他人都幾乎絕對沒有風險,因此也就不會有道義上和對自身安全的擔心。
四是平時對老公的習慣性依賴,即使讓老公冒了一些風險,但基于對風險的預估和判斷就任性地以為沒有事,只要沒有上大路就沒有事。
五是認為危險駕駛罪的設定、目前的司法方式比較死板和機械,適當違反一下沒有什么了不起,并沒有在實質上對公共安全造成任何風險,因此心中并不存在負罪感。這與殺人、盜竊、搶劫的反倫理性是不同的。而且她對立法原意的理解從本質上看未必是錯的。
六是形式性入罪和機械執法即使打擊面很寬,也并沒有激發出人們發自內心的敬畏和信仰。人們只是想方設法地不被抓住,但并未認為觸犯了這條法律就是可譴責的。甚至認為這種機械的規則還部分地束縛了人們的行動自由。比如讓一位丈夫幫助妻子挪車的自由。
她并不會認為自己很自私,甚至反而認為是法律和司法存在問題。她認為這不是她的問題,在要求老公挪車的那一刻,她想挪開的不是車,而是法律機械適用對她的束縛,她想讓這種束縛靠邊兒站。
她覺得在無人看守、無人檢查的一片場地中,她就是一位法官,她以妻子的身份判決丈夫醉酒挪車的行為無罪。
只可惜這個場地太小,必須以黑暗為掩護,才能使他們獲得行動的自由。
這個場地一旦擴大,問題的性質就會發生變化。就連這位妻子也會不放心,所以她的請求只是把車挪出來,而不是開車上路。所以她并不是在害自己的老公,她用經驗、常識,甚至理性來為危險駕駛劃定了一些邊界,挪車與上路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
因為活動范圍和速度不同,這也是影響交通安全的兩個重要因素。
比如挪車,也就是在靜止的車與車之間挪動車輛,為的是泊車或者為上路行駛做好準備。由于這種限制性的約束,在靜止的車輛、墻壁、樹木之間,構成挪車的物理性邊界,活動的范圍極度受限,速度也很低。所能產生的傷害頂多是其他車輛的外殼,對人身安全很難構成威脅,當然這也并不是絕對的。如果在有其他清醒人的照看、監督之下挪車,對人身安全的威脅就會趨近于零。
事實上,即使從財產安全的角度,妻子也認為丈夫駕車的風險更低。因此,所謂交通安全,酒精只是一個影響因素,駕駛技術也是相當大的因素。只不過因為駕駛技術不高本身不違法,我們就常常忽視了。
但是妻子作為當事人,她沒有忽視,她提出請求的時候,其實也進行了一番權衡:丈夫挪車可以降低剮蹭的概率,自己開車會增加剮蹭的概率,那這個醉駕挪車到底是增加風險還是降低風險呢?
也就是所謂的風險,是一個形式判斷,還是一個實質判斷?
當然很多人也會說,這并不是一個人的判斷,雖然你相信自己老公,但是我們不相信。為了保證絕對的安全,就是要堅持形式標準,這叫嚴格執法,不以惡小而為之。
但是這里有兩個問題。
一是我們的不相信,我們的堅持,是以不了解具體情況為前提的:不了解當事人的駕駛技術,不了解當時確實沒有人的客觀情況。這種不了解其實是一種不問青紅皂白的機械執法態度,是以一般代替具體、粗線條、“一刀切”的傲慢態度,體現了一種永為執法者的優越感。
二是放大宏觀的風險來夸大具體的風險,因為醉駕危險,會導致人身傷亡。而你醉駕了,你就構成了這個宏觀危險的一部分,所以你也是危險的,是不可饒恕的,與其他的醉駕沒有分別。同樣的醉駕,在酒精含量上是沒有分別的,但是在具體行為與交通安全之間的具體聯系上,卻是有分別的。只是我們往往把這些分別當作細枝末節而不予考慮。
一位妻子對丈夫提出酒后挪車的請求,看似荒誕,卻包含了很多人不愿承認的合理性,并揭示了我們不愿正視的真相。
那些看似合理的邏輯,那些看似不容辯駁的“真理”,才是最荒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