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下午兩點鐘，天氣陰沉，正如每個上班族一樣，抬頭看不見日光，也看不到希望。

到處都是噼噼啪啪的雨點，不過幾分鐘，天地已分不開，空中的河往下落，地上的河橫流，成了一個灰暗昏黃，有時又白亮亮的，一個水世界。

“啊，真是越來越覺得后悔?！?

男生抖抖鞋，甩了甩雨傘，把它放在樓底的架子上。

某只懶豬特意強調過，出門得帶黑傘。

一個理由是雨天就得配黑傘，很有腔調，電影感拉滿。

…嘛，這話說出來也算是很符合千原記憶里對她的刻板印象。

另一個是為了防止被其他人拿走。

傳聞霓虹人特別喜歡換傘。

下雨天吃個拉面，只要你敢把一把剛買的新傘放到店里特地準備儲物處，等到吃完以后，那地方留給你的就是一把“歷戰王”。

但凡是透明的，上面沒寫名字的，一律都會被其他人換走。

又得到了新知識，來自霓虹的黑暗真實。

腹誹完霓虹人太壞了，千原微微左右查看，確認了四周并沒有外人，他于是輕輕咳嗽，低聲調動體內的氣息。

抬起右手，五指張開，解放力量，呼喚破除禁忌門扉的精靈。

“混沌的胎動在石壁深處震顫！此刻汝當撕裂虛妄的枷鎖，讓千年封印的暗星之力在此刻顯露出你最原始的形態！“

即是諸因之果，亦是諸果之因。

我今此來，便是要于茫茫不可測的世界線中極境升華，回溯萬古，映照諸天。

叮咚一聲。

順勢握拳。

來自虛空的量子潮汐應召而來，緩緩發力，扯開了這錨定宇宙的智械神骸，整個戴森球剝落露出通往神座的道路。

電梯門緩緩拉開。

千原與早已立于通天路的大帝強者隔世相望。

男生慢慢地收回手掌，捋了捋劉海，半遮在眼簾前，眼神中帶著詩人的深邃和神韻。

“內田桑，早啊?！?

千原避開女孩現在的視線，裝作剛才自己什么都沒做過的樣子，很是隨意自然的打起招呼。

內田真理默默的，沒說話，手里抓緊小包的提帶，肩膀在細微的顫抖著。

一時間竟有點說不出話。

“哎，巧了不是，大家正好碰上。內田小姐，其實我最近拿到了一份西方魔幻題材的動畫試音本子，難度不小，一直在思考人物的心理狀態?！鼻г魺o其事地掏出一沓厚厚資料嘆了口氣，“唉，起初還覺得聲優這行挺好干的，現在是越來越覺得麻煩，需要揣摩的東西可真多呀……”

“是啊，我也時常有同樣的想法?！?

內田真理繃著嘴角說。

“原來不單我這樣啊……那就好?！?

千原很好地演繹出了皮笑肉不笑的感覺。

完全看不出內田小姐到底有沒有聽到剛才那話的跡象。

他又回想起被懶狗各種指指點點所折磨的殘酷時光。

果然，這種年紀大的女人都不是好惹的貨色，看不到絲毫的破綻。

“你不進來嗎？”內田真理的手指按住開門鍵，帶著禮貌的笑容等候。

千原撓撓臉頰，又將有些心虛的目光投向電梯里的鏡壁。

“不了，我突然想買點飲料，待會再……”

“樓上有的?！眱忍镎胬泶驍嗟?。

那確實有。

買了幾次，都長記性了，貨架從上往下如數家珍。

千原陷入緘默。

五秒鐘過去了。

“開心嗎？”千原無喜無悲的問。

“什么？”

內田真理一愣，沒有反應過來。

“內田桑，我問你，今天開心嗎？”

“……開心，硬要說，自然是開心的?！?

聽到本人中二黑歷史的可能＋10％。

“那好，你開心，我也開心?！?

千原強忍著不適，僵著臉踏步踩進電梯。

“？”

內田真理一時沒聽懂，遲疑了下，但見他已經進來，就按下了關門鍵。

金屬的門很快合上了。

狹小的電梯里彌漫著沉默，一男一女隔著最中央的過道涇渭分明地站在兩邊，平分了這處空間。男生鞋跟抵著后墻，女孩小高跟踩著前沿，兩人保持著電梯門開合時的站位，像兩尊被固定了姿勢的商場櫥窗模特。

中央空調持續輸送著冷風，凍得人發抖衣服摩擦出細微的沙沙聲。

樓層的數字在閃動變化，電梯鋼絲繩拉動的咣咣聲一下一下。

“內田小姐來挺早的啊?！鼻г戳搜蹠r間，違心的寒暄。

“沒有沒有，我出門的時候其實已經有點晚了。”內田真理盡量維持狀態，表情恬靜。

“那是有在忙什么耽擱了嗎？還是說起晚了？”千原關心的問。

內田真理停頓下，抬頭看了眼電梯內的時間表，都到下午了，什么人還能睡到這時候。

“起晚了還不至于吧……”

“難說的。”

千原臉上露出一副難以言喻的古怪表情。

畢竟這世界上真的有那么一類人，能把午飯當早飯，宵夜作晚餐，巴不得把狹窄的小床當做自己永遠的家。

想到這里。

“午餐吃過了嗎？”千原問。

“吃了，你呢？”內田真理反問。

“自家做的牛肉煎蛋飯，佐餐用的西藍花和胡蘿卜，又配了碗海帶味增湯。”

“……聽起來很有營養?！?

內田真理強壓住本能想要猛抽的嘴角。

精致又豐盛，雖然感覺用不了多少時間，但和自己家里那種千篇一律的配餐一比，細節里就能聽出用心。

空氣逐漸寧靜。

“那早餐吃了嗎？”千原硬找話茬道。

“沒……這個倒是沒有。”內田真理笑容微僵。

一剎那，男生仿佛找到了可以全力發揮的切入點。

“哎，早餐可是一天動力的來源，怎么能不吃呢？”

千原施施然的依靠電梯壁，一撩劉海變成大背頭，說話語氣都切換到大人姿態。

“那會我弟都還沒起，就沒去……”內田真理慢慢說道。

“這話是什么意思？！”千原皺眉，悍然打斷，“你那委屈巴巴的語氣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叫你弟還沒起？

這一刻千原無法克制的想到了每日辛勤勞作的自己，還有每個清晨都要賴床的爛話王。

哪怕用腳踹屁股勉強踹醒，也都是嗷嗷嗷地假裝大哭一陣好痛后繼續找借口酣睡。

碰上這種懶豬我不照樣得做早餐然后把她拉起來？！

千原不由自主的搖頭，他又瞇起眼，仔細打量了少女一陣，還特意繞了一圈看看。

別說，內田小姐這身材雖然偏瘦，但手臂上似乎有點肉，并非純干柴。

而且打扮也明顯是跟某人一樣從雜志上同款搬運來的。

平時還動不動就盯著千原先生這種足以蠱惑人心的男色目不轉睛，夢女特征明顯。

說自己掌管家務……十有八九是謊言啊。

正如沒談過戀愛的人會嘴硬自稱頂級海王，作業沒寫的學渣說沒帶，內田小姐也有可能和爛話王是一類人，佯裝是勤勤懇懇的家政淑女，背地里卻在各種偷懶，指揮像千原先生這樣的苦命人為她收尾。

這，也不是不可能啊。

千原感慨著大齡女性們吃嗟來之食還能嘴硬的骨氣，一邊嘖。

“不是，您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內田真理歪歪頭，看著電梯內男生似是在嫌棄又是在悲哀，偶爾凝望虛空時穿插幾許憐憫的表情，著實有些不明所以。

“……我只是在為我那位未曾謀面的內田兄弟感到悲哀?！?

千原的聲音仍舊那樣透明，撓人耳朵，還帶著股微妙的沙啞感與淡淡的憂傷。

仿佛心靈與肉體都曾飽受煉獄折磨過一樣。

“？”

內田真理徹底迷惑了起來。

那貨有什么可悲哀的。

不是吃就是睡，跑學校里還能泡妞，甚至在美其名曰尋找理想的終身對象。

比起他，我更值得被同情吧。

“慢著！”

內田真理看著男生的眼神，逐漸醒悟。

“你不會以為我在家里什么都不干，光躺著看看動畫片，把家務全交給其他人處理吧？”內田真理一反常態，沉聲反問。

“……我沒有這么說過?！鼻г瓱o奈，“只是猜想有這么一種可能，呃，可能啊?！?

“哪有這種可能？”內田真理不解。

霓虹的家庭里，不永遠都是歲數大的那方總在謙讓容忍，不辭辛勞的準備完一切嗎。

“現實總是難說的……”

千原含著淚。

少女與男孩只隔著幾步的距離對視。

千原能拿看見內田臉上的詫異。

內田真理也能看見千原那不做玩笑的悲痛。

滿懷悲傷的面孔讓內田真理不禁別過腦袋去。

嘆氣。

那是只有同病相憐的人才能理解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