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也不是如此。”王師師猶豫了一下,“只是師師自認為先生乃讀書之人,身份高貴。做這般輕賤之事豈不是自降身份?”
“是誰這樣給你說的?”寧安不信一個年幼的小孩能說出這種話,難不成因為過慣了驕奢的生活,心里自發形成了這樣的認同?
仔細想想,并非不可能,但他還是愿意相信這并非少女的本心。
“是曾教授兄長的夫子所言,師師還曾見身著官袍者笞農如隸,惡語相加。”
少女面色平靜的說出這句話竟令寧安感覺遍體發寒,盡管他知這大宋已經腐敗不堪,卻怎么也沒想到竟連尚且年幼的少女都以如此認為。
若這宋庭不滅,若這思想不滅,他日還有天下百姓的活路嗎?
“師師。”寧安穩了穩心神,蹲下身雙手抓住眼前少女的胳膊,嚴肅道:“你且記住,這天下雖無法做到萬物平等,但沒有生來便輕賤之人。”
“為農者、為奴者、為工匠者、身體殘缺者、無依無靠者......凡此種種,皆是為了活著,他們所做之事亦不低賤。”
“你可身在朱門,但不可以此為傲,輕視他人,知道了嗎?”
王師師感覺自己的胳膊被抓的有些疼,但她卻并沒有掙脫,而是看著嚴肅的男人,輕輕點了點頭。
“師師知曉了。”
少女眼中的懵懂沒有逃過寧安的雙眼,但他沒有再多說什么,只是道:“好,為師信你。”
一個人的觀念是需要時間來改變的,少年岳飛是如此,眼前的少女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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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李澤又來了,昨日那番父子鬧翻的景象自然是被學堂里的各位看去,不過卻沒有他想的那般引來眾人的嘲笑。
這一次他收斂了許多,一連兩天都沒再做惹寧安不悅的事情,但上課也同樣不認真,一直趴在書案上睡覺。
對此寧安也不多加管教,若對方無進取之心,那么他說再多也是無用之功。
而相較于李澤,其余學生的精氣神倒是好了不少,上課比平時更加認真,只是視線會時不時落到最前方那位少女身上罷了。
“明日校考課業,范圍乃這一個月所學,不及格者罰抄書三遍,李澤便不用考了。”
“啊......”
少年們在一陣哀嚎聲中離去,只剩王師師一人還坐在書案前看書。
王師師態度很認真,和岳飛一樣根本不需要他去催促。不僅如此,少女四書五經皆背誦如流,甚至能說出自己的獨特見解,應是曾經接受過正式的教導。
寧安很不想打擾少女讀書,但是她已在這里住了三日,身體也無大礙,所以是該把她送回去了,不然怕是會被李家誤會。
“師師,把書收起來罷。”
“是的,先生。”少女很聽話的合上書收拾起來。
兩三本書加上筆墨紙硯也不過三兩下的功夫,“先生,師師已經收拾好。”
“嗯。那便走吧。”
“走?”少女愣了一下,“先生要帶師師去何處?”
“自然是帶你回家。”
“回家......”少女突然停下腳步呆在了原地,好一會才有所動作,她低著腦袋,道:“先生......師師不想回家。”
她不想回到那個家。
她不想每日天不亮便起床燒火做飯,不想外出總要被別人的指指點點,不想時刻服侍那個呆呆傻傻的少年......她每日都要做很多以前從未做過的事情。
“為何?”
“沒有緣由,師師只是不想回去......”
她其實并不是無法忍受那些,她可以任勞任怨的勞作,若李家需要她也可一死已以報李家的救命之恩。
只是,她真的不想嫁給那個呆傻少年,她不想如此草草的過剩下的半生。
“你可知是李家救了你的命。”
寧安沒有再問少女緣由,只是輕聲闡述了一個事實。
“師師......”少女的身體顫了顫,兩滴眼淚隨之落下。
“回答我。”
少女再也忍不住的哭了起來:“嗚......師師,師師知曉......”
“那你竟還說出那般言論?”寧安走到少女身前,聲音似是斥責,又似安慰。
“師師,你可知恩情為何物?”
“師師知曉......”
少女哭著點頭,艱難的回答道。
“那你便不應當說出那番言論,此為大錯!”
學堂靜默,只有少女低聲的嗚咽。等了半晌,寧安才看見眼前的少女點頭。
“那便走吧,我送你回去。”
寧安轉身走在前方,他沒去看少女是否有所動作,因為他相信對方不會令他失望。
關上院門,寧安一直帶著少女默默行于小道。竹林清幽,只有風聲與少女默默的低泣。
臨至出口,寧安停下腳步,身后的少女亦跟著停下,只是依舊未抬頭。
寧安轉身,對少女問道:“你可還有什么想對為師言明?”
寧安知道少女心中所想,他同樣也不想看到才情俱佳的少女就如此草草定下一生,她有更廣闊的前途,所以可以給予對方幫助。
但這一切的前提是少女親自開口跟他說明,不然他擅自出手,既無理,也無義。
然而少女早已泣不成聲,哪里還能說出什么話來。
“可有事情想對為師言明?”寧安又一次問道。
只是這一次依舊沒有得到少女的回應,對方依舊在無聲哭泣著。
好一會,王師師才抬頭看著寧安。
與身前之人三日的相處雖短暫,但卻是她人生中的一抹難得的光彩,她不會忘記。
“我......望先生保重身體......”
她沒法再說出那種任性的話來,況且李家之恩重如山,她如何能不報?
“可已想好,只有此言?”
李師師艱難的點了點頭:“嗯......”
“那便走吧,李伯應該正在田里。待會我將你交于他,你便跟其回家吧。”
寧安不再多言,轉身便要走出竹林,只是還未邁開步子,便感覺自己袖子被人扯住。
“先生,師師不想嫁于李家!”
王師師雙膝跪地,淚流滿面,語氣哀絕。這已是她最后的希望了,若眼前人無動于衷,那她便只能以死相報李家之恩了。
寧安嘆道:“我原以你聰慧,卻沒想關鍵時刻如此愚笨。早些說,何至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