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馬蒂亞斯的深夜漫步,像一把鑰匙,為葉晴打開了一扇通往楊子軒內心的、此前緊鎖的門。她開始理解他身上那份超越年齡的沉靜,以及偶爾流露出的、不為人知的脆弱。
接下來的幾天,普羅旺斯的考察工作進入了快車道。
以那場頭腦風暴為基石,整個團隊展現出了驚人的效率。葉晴在楊子軒的全力支持下,主導了品牌故事的創意方向。她不再是那個跟在后面、緊張不安的實習生,而是在會議上自信地闡述著自己的觀點,用一幅幅生動的速寫和富有感染力的語言,將“樺景”的品牌世界構建得豐滿而迷人。
林雅雯則展現了她作為頂尖規劃師的強大實力。她將葉晴那些天馬行空的創意,迅速地拆解成一個個可以落地執行的模塊,從預算控制、供應鏈管理到風險評估,她用冷靜的數字和嚴謹的邏輯,筑起了堅實的骨架。
兩人從最初的隱隱對立,變成了一種相互尊重、相互補充的戰友關系。林雅雯會毫不留情地指出葉晴方案中不切實際的部分,而葉晴也能在林雅雯的商業模型中,找到可以注入情感和故事的切入點。
在一次去阿爾勒(Arles)考察的間隙,葉晴溜進一家古老的香皂店,精心為摯友張歌挑選了一套包裝復古的馬賽皂和一袋印著梵高《向日葵》的薰衣草香包。她想象著張歌收到禮物時夸張的表情,不由得笑了起來。來法國這短短的時日,她感覺自己像是經歷了一場蛻變,她迫不及待地想把這份成長和喜悅,分享給最好的朋友。
時間在充實而緊湊的節奏中飛速流逝,轉眼就到了他們在普羅旺斯的最后一天。
按照原計劃,他們本該驅車前往尼斯,從那里飛回國。但在離開酒店前,馬蒂亞斯忽然提議:“在去機場前,我能帶你們去個地方嗎?一個……不在任何旅游地圖上的地方。”
他看著楊子軒,眼神里帶著征詢。楊子軒沉默了片刻,輕輕點了點頭,下頜線繃得有些緊。
車子沒有開往海邊的方向,而是拐進了一條更僻靜的山路。道路兩旁的梧桐樹高大濃密,將陽光切割成一片片斑駁的光影。最后,車子在一棟略顯陳舊的石頭房子前停了下來。
這里比他們下榻的農莊酒店要小巧、樸素得多,墻壁上爬滿了有些雜亂的爬山虎,一扇巨大的朝北的窗戶,顯示著這里曾經的用途。
“這是楊樺在普羅旺斯時,租下的工作室。”馬蒂亞斯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這里的寧靜。
林雅雯的臉上露出了然的神色,而葉晴的心,則被一種莫名的情緒緊緊攫住。
楊子軒拿出鑰匙,打開了那扇略帶銹跡的門。一股混合著松節油、顏料和塵埃的氣息撲面而來,那是屬于藝術和時間的獨特味道。
工作室里的一切,仿佛都被時間定格了。畫架上還立著一幅未完成的油畫,幾只畫筆隨意地泡在筆洗里,顏料盤上的色彩已經干涸龜裂。陽光從那扇巨大的北窗照進來,在空氣中照出無數飛舞的塵埃,整個空間安靜、肅穆,像一座神圣的殿堂。
葉晴幾乎能想象出,那個叫楊樺的、像太陽一樣的女子,曾在這里如何揮灑著她的才華與熱情。
楊子軒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走到窗邊,背影顯得有些孤單。馬蒂亞斯和林雅雯很默契地沒有打擾他,只是在一旁安靜地看著那些畫作。
葉晴則被墻角的一片墻壁吸引了。那里的墻皮有些剝落,卻有人用一種優美的字體,以深藍色的顏料,在上面手寫了一段法文。那段話與墻壁的斑駁融為一體,像一句渾然天成的箴言。
她不認識法文,好奇心驅使下,她悄悄拿出手機,打開了翻譯軟件,對準了那段文字。
屏幕上,軟件識別后,緩緩顯示出中文翻譯:“人生就像一幅畫,有時需要重新構圖……”
“轟”的一聲,葉晴的腦海里仿佛有煙花炸開,又瞬間歸于一片空白。
她整個人都僵住了,呼吸停滯,手中的手機差點滑落。
這句話……這句話……
她記得清清楚楚!那是幾個月前,她在HBD,被李明浩壓榨得身心俱疲的一個深夜。她改了無數遍方案,卻依然被全盤否定。萬念俱灰之下,她在自己的朋友圈里,發了這張自己畫的、只有一個潦草畫框的速寫,配的文字就是:“人生就像一幅畫,有時需要重新構圖…”這段話來自那個無名氏的外賣。
葉晴猛地抬起頭,越過整個工作室,望向窗邊的楊子軒。
仿佛有心靈感應一般,楊子軒也正轉過頭來看她。他的眼神深邃、平靜,沒有絲毫的驚訝,仿佛早就料到她會發現。
葉晴什么都明白了,眼眶瞬間濕潤看著那面墻上的字…
普羅旺斯陽光的味道,帶著松節油和舊時光的氣息,也帶著一絲淚水的咸澀。沒有狂熱的激情,只有小心翼翼的試探,和確認彼此心意后的全然安放。
四個人重新上路,車子平穩地駛向尼斯機場。夕陽的余暉透過車窗,將每個人的臉上都染上了一層溫暖的金色。這一次,車廂里沒有尷尬,沒有沉默,只有一種心照不宣的寧靜。普羅旺斯的終章,在一個無聲的懂得里,畫上了圓滿的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