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能說上話，唐嬌也不好強求，一樣匆匆忙忙往辦公室走，昨天剩下的幾件事要趕緊處理，她都在群里撂下狠話了。

好在仗著腦筋聰明、手腳麻利，當部門里出現第二個人時，她已經全部弄完。

這才有功夫去泡杯茶，看見阿姨在擺放上午的點心，她刻意等一等，想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于是也等到了其他部門的人三三兩兩來泡茶，其中一個是大客戶部的，唐嬌還和她一起吃過午飯，大家點頭示意，她和另一個人就去水池邊洗杯子。

“你們郭總今天來得很早，又有什么大客戶嗎？”

“他昨天去見客戶后沒回來，所以今天提早過來弄后面的事，有兩份資料等著寄出去呢，我剛剛來，他自己一個人已經弄好了。”

“你們老大做事風格，和白總很像，怪不得是朋友。”

“他來之前我蠻緊張的，相處下來，只要做事情，他話就不多，比前面那個強一百倍。”

此時阿姨擺好了點心，唐嬌隨手拿了塊巧克力派就走了，回到辦公室，同事們和她打招呼，她回應得也很敷衍，滿腦子想的是，剛剛她聽到了什么？

自己的記性不差，昨天郭旭東對她說，他接下來沒工作了。

當然，可能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但偏偏是為了她……

唐嬌看向辦公室的同事，不是自信心爆棚，可她相信，昨天要是換一個人站在雨里叫車，郭旭東絕不會停下來。

那么大的雨，那么狼狽的自己，他是怎么認出來的？

這個時間，裴雅已經在上培訓課，課間時，大家聊著昨天的臺風，說著各自學校的情況，大部分人都是帶預備班，只有裴雅和少數幾個帶了初一和初二。

有人在他們學校的工作群里得到最新消息，告訴大家說，這學期的期中考試會是區里出卷子統考，要做教學評估。

大家紛紛表示壓力很大，通常期中考試都是各校自行出卷子或是幾個學校合起來，考什么范圍出什么樣的題，老師手里都拿捏得準，可碰上區里或市里統一出卷，例如期末考試，雖然會給出考綱，可就算老教師也有押不準題的時候，更別說他們這些新手了。

裴雅在邊上默默不說話，她覺得理科老師有緊張的道理，畢竟一個公式可以變化出無數種題型，但英文考試不就那樣嗎，掌握詞匯量和語法，變不出什么花樣。

不過回想起來，讀書的時候，老師們都無法通過她的成績來判定某一次考試的難易程度，她初中時的英文水平，已經甩開同齡人一大截。

自然，這都是被媽媽逼著沒日沒夜背誦做卷子的結果，除了校內課，校外輔導課把她的時間擠得吃飯都只能在路上。

在新康里時還能喘過氣，搬走之后，裴雅每晚都在恐懼和不舍中閉上眼睛，因為一睜開眼，又要學習了，失眠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這件事引發的討論，有人擔心學校生源差，有人怕家長不好對付，也有人羨慕裴雅去了一所生源好的學校，還帶了重點班，當然不缺好心人提醒她：“重點班的家長，都是戰斗力很強的，哪怕班里考區第一，只要有一個人考得不好啊，那個家長就能煩死你。”

裴雅相信的，就她這樣了，偶爾英文數學沒拿到滿分，媽媽就會跑去學校和老師談談，現在想來，媽媽的確為她付出了很多精力、時間和金錢，可惜等待回報就差臨門一腳，媽媽自己先失敗了。

想到這里，裴雅拿出手機看了眼，果然有爸爸的消息，他登機了，中午就能到上海。

裴雅把消息轉給了媽媽，張春回復的卻是：家里怎么樣，進水了嗎？戶口本放回去了嗎，別讓你爸爸看到。

她輕輕嘆了口氣，那些年媽媽付出的精力、時間和金錢，只是她制作籌碼的成本，她就別自我感動，別給自己洗腦了。

下午培訓結束，裴雅徑直回家，沒去學校游泳。

一則是爸爸回來了，再則畢竟按課時收費，游泳館昨天停課的孩子今天來補，她不想沈凡教了一天學生，還要來教自己，昨晚離開學校時就說好，她今天不去。

回到家，天井里曬滿了爸爸替換下的衣服，進門見爸爸正在拖地，對她笑道：“茶幾上的椰子糖、辣椒醬，還有芒果，你拿去鄰居分分吧，你看著辦。”

裴雅見芒果又大又新鮮，看起來就很好吃的樣子，對爸爸說：“椰子糖和辣椒醬我拿去分，芒果都給姚姚哥哥吧。”

裴厚德笑悠悠看著女兒，他還以為女兒動了芳心。

看出爸爸眼里的意思，裴雅忙解釋：“他出車禍受傷了，想給他補點營養。”

裴厚德放下拖把，問道：“怎么出車禍了？”

裴雅說：“有個人催件，說不送就去投訴，昨天風大雨大，姚姚哥哥騎車趕去送，回來的路上等紅綠燈，被輪胎打滑的車撞了。左手骨折，大腿拉了一條大口子，現在還在醫院觀察，有輕微腦震蕩。”

裴厚德嘆氣：“年紀輕輕，他做這個，老唐他們肯定提心吊膽。”

他說著拿起拖把，又看了眼女兒，不禁笑道：“文文，一個多禮拜不見你，氣色好多了，人也曬黑了。”

“黑了嗎？”裴雅摸了摸臉，女孩子終究是愛美的，“我學游泳了，學校規定老師都要會，大概做運動，人比較有精神。”

裴厚德說：“很好很好，是該做做運動，文文，你長大了，去做你自己喜歡的事，不要再聽你媽媽的指揮。”

雖然這是好話，雖然這是來自爸爸的善意和關懷，可裴雅不喜歡聽，她不喜歡被說長大了就該如何如何。

若是按照這些話來做，不等同還是被指揮著，只不過指揮她的人，從媽媽變成了別的人。

“爸爸，我去送東西。”裴雅抱起一堆特產，轉身往外走。

她把芒果全送去唐家，可惜姚阿姨在醫院，家里沒人，回來遇見汪阿姨拎著保溫桶出門，一商量，兩個人就一起往醫院去。

自然到醫院沒坐多久，就被唐姚趕回來，汪美麗帶著文文去逛了一圈小菜場，一人吃著一支雪糕往回走，有說有笑，不認識的人，很自然就以為她們是母女。

于是當下班的沈凡從這里經過，就以為汪美麗是裴雅的媽媽，主動上來打招呼，客氣又禮貌。

“汪阿姨，這是我們學校的體育老師。”裴雅倒也不尷尬，大大方方向汪美麗介紹，又對沈凡解釋，“這不是我媽媽，是對門的鄰居阿姨。”

這下輪到沈凡尷尬了，他不好意思地說：“因為我看你們……”

汪美麗和裴雅互相看看，她們都拎著菜，吃著雪糕，的確看著像逛菜場的母女倆，她哈哈大笑：“我哪有福氣生女兒，兒子長大了，別說陪我買小菜了，見個面都難。”

裴雅并不期待大家有什么交流，禮貌地說：“沈老師，我們先走了。”

汪美麗笑呵呵地道別：“沈老師再見啊……”

沈凡還在尷尬，僵硬地和她們再見，但就算此刻知道不是母女，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和她們之間的氣氛，他怎么都不覺得，僅僅是鄰居那么簡單。

這一邊，汪美麗進了弄堂，自然是一路搭訕到門口，平日里也罷了，今天她是故意的，是怕文文尷尬，怕文文以為自己會多想，因為汪美麗記得很清楚，上次看見和文文一起走回來的男小孩，就是這個沈老師。

小伙子雖然個頭不高，但也剛剛好，賣相長得不錯，人又精神又有禮貌，雖然只憑幾眼幾句話，無法判斷人的品性好壞，可文文這小姑娘那么內向安靜，不擅和人打交道，能和她說上話，至少在文文的判斷里，那應該是個不錯的人。

再說了，如果兩個小年輕真有點什么，不是挺好……

可想著想著，汪美麗還是嘆氣了，她知道張春那個人，怎么可能看得上一個體育老師。

她站在門口，看著文文回家去，透過落地門能看到，小姑娘站在客廳里不動了。

汪美麗微微皺眉頭，隔著鐵門問：“文文啊，怎么了？”

裴雅轉身來：“沒什么，汪阿姨，你快回去燒飯吧，爺叔要回來了。”

再轉身，家里，空蕩蕩的。

爸爸又不見了，他今天才回來，又出門去了。

桌上罩著燒好的飯菜，壓著一張紙條，爸爸說他今晚回電廠值班。

是去電廠值班，還是去那個女人家里，只有天知道。

裴雅把菜拎進廚房，簡單地處理后放冰箱保存，又看了眼桌上的菜，翻出保鮮膜包好放進冰箱，本來還打算回家給爸爸炒兩個菜的她，一下子什么胃口都沒了。

回到樓上，拿出手機，裴雅絕望地閉上眼睛，再睜開，給媽媽發消息：爸爸到家了，去電廠值班。

可她遲遲按不下發送，最后的最后，刪掉了值班那句話，只發了一句：爸爸到家了。

消息剛發出去，嬌嬌就發來消息，很長很長，裴雅匆匆掃過一眼時，看見了郭旭東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