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西湖公園其實就是一座湖，方方正正，雖然只有二、三百米的樣子，但當站在湖中心被兩座石橋連接起來的小島上再放眼望去時，也有一種空曠悠遠的感覺。游人徒然多了起來，在摩肩接踵的縫隙里，喜兒像一條泥鰍，拉著林浩魚貫而行，徐夢和沈不凡被遠遠地甩在了后面。

“你要是再不告訴我去哪，我就是連一步都不會再走了。”

林浩拽住了喜兒，聲音里故意帶著不滿。

“公園啊。”

“這不就是公園嗎？”

“噢！”

喜兒這才環視了一下周圍，如夢初醒一般。

“我的老天啦，我居然被一個小傻瓜牽著走，還走了這么遠。”

林浩的聲音抑揚頓挫，喜兒被逗笑了，她歪著腦袋，用一只腳尖蹭著另一條小腿肚，不好意思的默認了林浩對她的評價。

“你快點撒手，我不跟你玩了，再玩下去，我也會變成一個大傻瓜的。”

林浩一邊說一邊輕輕地抽了抽手。

“嗯！不嘛。”

喜兒不情愿地扭動著身子，把林浩抓的更緊了。

直到沈不凡走上前來說道：

“喜兒，今天讓林叔叔當你的守門員好不好？”

她這才又恢復了活力，重新拉起林浩向前邁開了步子，同時喊道：

“噢！去踢足球嘍，去踢足球嘍。”

接著，沈不凡也向林浩表明了意向：

“沒想到今天這么多人，我們還是去對面的體育館吧，那里安靜一些，也方便談話。”

林浩點點頭，任由喜兒帶著，走過第二座石橋，來到坐落在湖對岸的大樓入口處，值班室里的保安大叔遠遠的就朝著喜兒笑了，他走出來打了聲招呼：

“你好呀，魏明喜，才幾天不見，又長高了。”

接著，他又朝后面走上來的沈不凡說道：

“你好，沈先生。”

林浩有點懵，什么情況？

“你好，還是照舊，半邊場地，方便嗎？”

沈不凡說。

“方便，方便，我這就去拿球，您稍等。”

保安說完便進了里面的一條通道。

“喜兒姓魏，隨她媽媽。”

沈不凡看著喜兒，但這句話卻是說給林浩聽的。

噢，原來如此。

林浩點了點頭，也看向喜兒，心里開始對這個小女孩另一半的身世各種猜測起來，她則只顧朝通道里面張望，而對旁人提起媽媽時卻一點反應也沒有，可能是因為她還小的緣故吧，也可能是因為其它一些不得而知的原因吧。

“其實今天的邀約最先是我提出來的，后來，我無意中向小徐透露了這個想法，我也一再權衡這樣的不情之請是否會違背你的意愿或者對你造成不必要的困擾，但小徐對我的這個提議非常的支持，她的態度打消了我這方面的顧慮。”

在公園體育館內足球場邊的長椅上，當徐夢用足球吸引著喜兒一起走開之后，沈不凡用雙肘支撐著膝蓋，收回了一直停留在她們身上的視線，略懷心事的說道。

“能讓小徐動心的人，讓我充滿了好奇，還有喜兒對你的喜歡，這就更大程度的加劇了我的好奇，毫不奉承的說一句，林先生的人格魅力遠不止看起來這么簡單。雖然在年齡上我們相差了近乎整整一代人，但這并不能做為忘年之交的先決條件，我希望我們之間的交往能長久而愉快的進行下去，當然了，你可以把我看成是一個長者，亦或是一位朋友，我都是欣然接受的。”

他坐直了身子，舒緩了一下姿勢，繼續說道。

“我希望林先生也能夠意識到你身上這種不異于常人的優點，讓它成為你自信的一部分。”

面對著他誠意滿滿的侃侃而談，林浩只能默默地傾聽和虛心的接受。

“那個下午，我趕巧看到了你向小徐獻上玫瑰的那一幕，就像看到了多年以前我向自己心愛的人表明心跡的那一幕，雖然那個人最終沒能成為我的妻子，但那一幕卻如刀劈斧鑿一般讓我刻骨銘心。當命運鞭笞出的那道刻痕與我原本設想的人生潮流相違背時、當我的精力漸漸趕不上我的心態節奏時，那樣的記憶就會像昨天未曾完成的心愿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他恢復到剛才那個用雙肘支撐在膝蓋上的姿勢，把額頭埋于雙掌之間。

“喜兒的媽媽……。”

他一下子把自己陷入到那種十分痛苦的神情中去，欲言又止。

“這其中的緣由，我此刻不便細說，我只能用我的人生閱歷來勸誡你，當你人生最大的遺憾已經被鑄成，并不是所有的結果都顯現的那一刻，而是你做出決定的那一刻。”

他的話里含帶著許多不確定的因素，林浩聽的一頭霧水，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沉默來慰藉他神情中忽從天降的痛苦。

“一直以來，我在感情上的拖泥帶水極大程度的影響了我的生活態度，這也讓喜兒無法充分感受到她唯一僅存的父愛。”

唯一僅存？林浩隱隱猜到了一些什么，但他不能確定，也不想確定，短暫的相處，喜兒的乖巧讓他鐘愛有加，他可不愿把任何的不幸聯想到她的身上。

“希望你和小徐能常常來看喜兒，能讓她感受到一個快樂和完整的童年，我甚至可以用別的方式來補償我對你們這個無理的請求。”

他忽然把話說的有些不近乎常理，但語氣中無以復加的誠懇讓人不能拒絕。

“會的，會的，只要有空，我們一定會常來。”

“謝謝，謝謝你能理解一個愛莫能助的父親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的心情。”

“額……，理解。”

其實林浩并不理解，究竟是什么樣的事情阻攔著一個父親連自己的孩子也愛莫能助，而且還是一個眾人口中事業有成的父親。

“失態了，請莫見笑，還是讓我們話歸正題吧。”

他再次坐直了身子，把一只手臂搭在長椅的靠背上，翹起了二郎腿，但情緒一時之間還沒能恢復過來。

“致力鋼構正在承建我們三期廠房的工程，公司董事會委任我全權兼任了質量監理的這個職位，我也有機會接觸到了他們的一些管理層，對他們的部分業務有了一個大致的了解，這也是今天我請你來的主要原因。”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

“聽小徐說，林先生想在致力鋼構謀職，這是一個非常明智的選擇，無論是工程建設還是機械制造都是國家正在大力發展的行業，這是國家的改革開放政策進行到這個程度所必須要面對的未來的趨勢，但是林先生的起步似乎低了一點，雖然謙虛和認識到自己的不足是一種寶貴的品質，但有些時候卻是不可取的，對自己保持必要的自信才能讓我們在社會上更好的立足。所以呢，我建議，你去應聘設計師的這個職位，從長遠的角度考慮，這個職位更適合你。”

設計師？我去，林浩想都不敢想，何況，他在致力鋼構的招聘簡章上并未看到設計師的這個職位。

“不行，我，我肯定不行。”

沈不凡淺淺一笑，好像看透了林浩骨子里的那種自卑，他略加思索之后繼續說道：

“前幾天，我托小徐給你帶去的那份試卷你做了沒有？”

原來是他弄到的那張試卷，就說嘛，徐夢怎么會有這樣的門路。

“做了，而且我還跟書上對照過了，基本上都對了。”

“那做完這份試卷，你花了多長時間？”

“半個小時吧，差不多。”

“那你知不知道，那份試卷其實就是設計師的應聘考卷。”

“噢！”

“這樣吧，你回去準備幾張身份證的復印件，剩下的事情交給我來辦，六號前后，我還要回一趟BJ，中秋節馬上就要到了。”

噢，是的，十月六號中秋節，是應該和家人團聚的日子，但這不在林浩的計劃之內，他可不像沈不凡那樣把回一次老家說的像鄰里之間串門一樣那么簡單，幾千公里的遙遠路途和毫無起色的人生狀態成了他有家難回的最大障礙，這可能就是平庸者和成功人士的差距吧。

“我從BJ回來之后，就會著手于你的事情，你不要有太大的壓力，只需順其自然就行。”

“我……，我……，我覺得我不行。”

“好吧，強人所難并非明智之舉，你對自己的能力有一個清晰的定位，這是難能可貴的，我恭敬不如從命。”

嗯？什么意思？他怎么就聽不出來他的欲迎還拒？在那一瞬間，林浩莫名的后悔了，但又能怪得了誰，是他自己否定了自己。剎那之間，林浩反省了以往人生中錯失掉的那些寶貴機會，然而，他不再是孤家寡人一個，他不能再失去機會，否則，他拿什么去愛徐夢，僅憑真情和誓言就能維系他們的愛情么？說好的信心滿滿又去了哪里？

他不過就是一個凡夫俗子，又怎么能擺脫對物質的追求欲？

既然不能，那就必須要收回自己所說的話，縱使眼前的這個沈不凡和以往碰到的那些從不給他矯情的機會的人沒什么兩樣，他也要說出心里真實的想法，至少，他是在向自己承認了這個錯誤，這個不敢勇于嘗試的錯誤。

“我……，其實，我可以試試。”

林浩蠕動著嘴唇，低著頭，用極其輕微的聲音說出了這幾個字。

“林先生，如果你能保持對自己應有的信心，那么多大的困難都不是困難。”

好像林浩不管做怎樣的表述，都在他的預料之中，雖然他沒有給出明確的答復，但這種不動聲色的先知先覺讓林浩深深地折服，原來，就境界而論，人與人之間的差距可以這么懸殊。

喜兒跑了過來，她一臉委屈的向沈不凡表達了她的不滿。

“爸爸，我不想讓徐阿姨當守門員，就是她，就是，她連一個球都不讓我踢進去。”

林浩看了看不遠處正坐在足球上把臉轉向另一邊的徐夢，不由得暗自想笑，實心眼遇到了沒心眼，結果只能是不歡而散。

臨別時，林浩答應了喜兒，會在中秋節過后等她從BJ回來時再來跟她一起玩，為此，他們還拉了勾，就在出租車的車窗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