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收養了小燕子，靜慧師太一向清凈的生活無端生出許多種味道來，特別是她學會跑和跳之后。

這孩子，女孩子！她的精力真是旺盛得驚人！一個五歲的小孩幾乎要將尼姑庵里所有的尼姑折騰死了。靜慧師太真的想象不出什么人家能生出如此調皮的女兒來。她一會兒要去掏蛐蛐；一會兒又要看鳥窩；一會兒捉弄貓；一會兒再戲弄狗。簡直沒有一刻肯停下來。

但是最令師太感到頭痛的卻是教她念書，那本三字經幾乎被她完全改寫了，當師太抱怨的時候她還嚷嚷著說她才頭痛了！真令人哭笑不得。

即使她是那樣的調皮搗蛋，靜逸庵里所有的人還是發自內心來疼愛她的。但是誰都沒有想到這個可愛的小燕子與她們的緣分就只短短的幾年。

這一天，因為靜慧師太又要逼她念書，小燕子就趁她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溜了出來。她毫無方向可言地胡亂走，竟跑到了市集上，周圍叫賣的熱鬧情景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于是她停留在一處街頭看賣藝的表演直到肚子咕咕叫抗議了才發現日已過午了。

她還不知道吃東西要用錢買，看到檔口上香噴噴的肉包子，她伸手就拿，被賣包子的小販喝止：

“喂！哪家的小孩，想吃包子叫你爹娘來買。”正轟她離開，一個瘦瘦的中年男人走上來對包販說：

“哎，你別那么兇嘛，把小孩子都嚇壞啦。”轉而蹲下對小燕子說：

“小妹妹，你別怕，叔叔買包子給你吃，你爹娘呢？”瘦瘦的男人付了錢，把包子遞給小燕子的同時問她。

“小燕子沒有爹娘。”小燕子接過包子就狼吞虎咽地吃起來，簡單地回答了那個男人的問題。

那個瘦瘦的男人拉起她的小手，笑著對她道：

“來，叔叔帶你去看馬戲，好不好？”

小燕子高興地點點頭，就那樣跟著這個叔叔走了，從此靜慧師太失去了她的消息。

元宵節

“額娘——“隨著一聲清脆動聽的童音，一個打扮講究、樣子可愛的小男孩透入了母親的懷抱。

而她的母親，如今已經是愉妃了。在永琪三歲的時候讓干隆皇帝發現他這個兒子不僅樣子長得喜人，還非常的聰明，頓覺龍心大悅，高興之下晉封他的額娘為妃。

愉妃扶起兒子，喜悅地說：

“來，讓額娘看看，嗯！我的永琪又長大了好些，在皇額娘那好嗎？”

“皇額娘待我很好，不過現在她懷了小弟弟，皇阿瑪叫要乖乖的，不能讓皇額娘太操心。”

聞知富察皇后又有了身孕，愉妃倒沒有什么特別的情緒，她一向敬重皇后，對她允許永琪每兩個月來景陽宮和自己一聚心里充滿了感激。

永琪轉身看看站在胡奶娘身邊的貼身小太監小桂子，道：

“小桂子，把我要帶給額娘的東西拿出來。”

“喳！”小太監小桂子利落地將小背包呈上。

永琪掏出一盒精美的點心，還有一個小香袋，里面裝了一些瓜子金。

“點心是老佛爺昨天賞永琪的，說是大不列顛國進貢的，可好吃了，我留了下來給額娘嘗嘗。”說著又指著小香袋道：

“這些瓜子金是過年時候皇阿瑪、老佛爺和皇叔嬸嬸他們給永琪的壓歲錢，都給額娘收著。”

愉妃心里感動極了，嘴上卻說：

“留著你自己吧。”

永琪嘟著小嘴，硬把東西往愉妃懷里塞：

“我是專程要留給額娘的，而且我在皇額娘身邊也用不著花錢，對額娘比較有用處。”

愉妃和春雨包括胡奶娘都驚訝于永琪那小小年紀心思如此細密，竟連愉妃有時候難堪的處境都有留意到，一時之間都看著這小人兒，心里充滿了感動。

永琪見額娘不語，直接打開了點心盒，說道：

“小桂子，沏茶來。我和額娘一起吃點心。”

“喳！”

春雨看著自家主子一邊幸福滿足地吃著點心，一邊和兒子絮絮叨叨，心里也是暖暖的，這個五阿哥永琪真真是個小小的人精兒。

“皇阿瑪說要帶我去清漪園（即后來的頤和園，金貞元元年1153年完顏亮設為行宮，明時皇室改建為好山園。清干隆時再改建），那里有個算術很棒的老師，皇阿瑪要我過去跟他學習。老佛爺和皇額娘也去，如果額娘也跟我們一起去就更好了。”永琪說起了一些近況，有些遺憾地嘆氣。

愉妃何嘗不想一起去，但是宮里那么多的嬪妃，兒子受寵已經招人妒忌，如果還那么張揚地通過兒子要求皇上把自己也帶上的話，其他貴妃、皇貴妃的顏面何在？怨恨的目光會全部指向景陽宮的。樹大招風，她豈會不懂。

“你開開心心地跟著皇阿瑪、皇額娘他們一起去吧，不用惦記著額娘，反正額娘這幾天也有點不舒服。”

“不舒服？！宣太醫來看過了嗎？”永琪立即緊張地問。

“不打緊，沒什么大礙，你好好去學習就行了。”

“要多休息喔。”小皇子仍是不放心。

“知道了，小管家！”愉妃愉快地說。

所有宮女太監也跟著笑起來，胡奶娘笑道：

“小主子就是這個性情，愛操心，愛照顧人，將來的福晉可有福氣咯。”

眾人一聽笑得更厲害，小皇子則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們，不明白奶娘說了什么好笑的。

“福晉？那是什么東西？”

又是一陣笑聲，景陽宮難得迎來了春天。

小皇子正處于歡聲笑語之中，小孤女卻苦難重重。那個瘦瘦的男人是個人口販子，把小燕子拐賣到一戶大戶人家里當下使的丫頭，當時那戶人家見她年紀太小還有點不樂意。

“哎呀，東家，你看仔細啦，這個小女孩長得很不錯的。小東家不是與這孩子年齡相仿嗎？就當是買個童養媳好了，將來好當小東家的一房小妾呀，從小養大的媳婦特別聽話哩。”

那家人見小燕子確實長得可人就在考慮之后答應了。可是誰也沒有料到她一個小孩子的性子那么強，剛開始的時候她說什么都不肯安份，吵鬧著要回靜逸庵去，東家夫人見她不肯聽話就叫下人給了她一頓打，然后再餓她個一天一夜。小燕子嘴巴上雖屈服了，心里卻還是反抗著隨時算計著逃走的機會。她從小在靜逸庵中長大，從來沒有見過人心險惡的一面，心靈一下子受到很大的沖擊。小孩子在五、六歲所遭遇事情的影響甚至可以延續一生。小燕子也是從這里開始見識到人間的冷暖養成以后任性和憤世嫉俗的個性。

不僅東家夫人命令她干這干那還不給飽飯她吃，那個小東家也常常欺負她，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在幾次慘痛的教訓下小燕子對這一切只能暫時強忍下來。

“老婆是要聽相公的話不許反抗的。”這是那小東家常常掛在嘴邊的話。小燕子嘴巴上只是哼了一聲，心里可是把他罵了個亂七八糟：

“誰是你的什么什么！滾蛋吧！小王八！”

可是最使她感到難過的卻是她終于懂得了爹娘的意義。每當看到那小東家賴在母親懷里撒嬌，每當看到那兇兇的東家對著他那胖胖的笨兒子的時候，語氣會溫和下來，充滿了寵溺，她才第一次感到沒有父母的悲哀。原來這就是有爹娘，那為什么我會沒有呢？靜慧師太沒有給她答案，任何人都沒有給她答案。

挨打的時候她都沒有哭，她從小很少會哭一向都是大家的開心果。可是在這個晚上她卻哭了。

哭得很傷心。

小燕子在為沒有父母而傷心，在御園學習算術的永琪不能預知即將到來的悲傷。愉妃的病情在干隆一行人離開紫禁城之后突然嚴重起來。

太醫說這是由于她本身就帶有肝郁癥，又受了風寒引發了并發癥，恐怕會兇多吉少。

看著病情一天天嚴重起來的愉妃，春雨慌了，現在不管是皇上、皇后、太后、五阿哥都不在宮里，她只有跑到翊坤宮去找嫻貴妃和高貴妃，看能不能通知皇上和五阿哥回來。沒想到兩位貴妃異口同聲回應她道：

“向來只有太后、皇后病危才需要驚動圣上，景陽宮沒有必要小題大作。”

春雨敢怒不敢言，在愉妃床前痛哭起來，這次反而是愉妃安慰她了。

“別難過，我...咳咳咳...一定會挨...咳咳...挨到永琪回來的。”她邊咳邊說。

春雨卻知道主子是在安慰她也在安慰自己，其實連她自己都很清楚，皇上帶著五阿哥計劃著四月份才會回來，依她當前的情況哪有可能撐上兩個半月啊。

春雨硬著頭皮再次去找貴妃理論，可是這次她們連門口都不讓她進了。回答她的知識翊坤的幾個宮女的冷嘲熱諷：

“你們主子別以為跟前有了個阿哥就特別身嬌體貴了，如今皇后娘娘有了喜，上頭又有那么多的貴妃頂著，誰知道她家的阿哥將來排行第幾啊。”

“可不是，安安份份才能積福，否則一不小心翻了船都沒有人會憐憫。”

春雨看著這些人冷酷無情的臉，在心里嘲笑自己，早就知道這就是宮中的人情冷暖，一旦看你也不會有什么前途就絕對不會對你客氣。她嘆氣，知道再求下去也沒有任何的意義。只能乞盼上天垂憐讓主子還能見到五阿哥最后一面吧，這樣想著，春雨年輕的心灰了一半。

回到景陽宮，愉妃的精神好了一些，她靜靜地看著一塊翠綠的小玉佩出神。半響之后，幽幽地嘆了口氣，隨后卻莫名地微笑起來：

“春雨。”

“奴婢在。”

“我看我是不行了。”

“主子，你別胡說，你一定會好的......”

“你先聽我說完。”愉妃止住了春雨的話，表現出平日鮮有的冷靜和沉著來。

“你也知道我唯一牽掛的就只有五阿哥了，如果我趕不上再見永琪，你把這塊玉佩兒交給他，就說是額娘留給他的紀念，見到它就像見到額娘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