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如趙安所言，幾日之后，宮里頒下詔書，擇選威遠將軍府陸氏女為太子妃，并恩準其參加今年皇家的西山秋獵。

趙安一連七日未踏足夢君來，鐘湘湘也只思量是西山秋獵在即，朝中諸事繁忙，并未多想。直到那一晚，趙安的近旁小廝冒雨前來，她才知道趙安究竟瞞了她什么。

魚兒病危，只剩旦夕光陰。

鐘湘湘來不及換裝，急急趕去了安王府。趙安站在門外等她，一張臉上明白的寫著愧疚悔恨，甚至在面對她如刀劍般詢問的眼神時，輕輕偏開了頭。

“無雙，她這些年，一直記掛著你，你……去見她最后一面罷。”

暖閣內布置的淡雅，是魚兒喜歡的模樣，但深陷在床上的那個女子，卻是再無半點記憶中魚兒的模樣。

鐘湘湘恍惚想起當年，名動京都的丞相愛女鄭可梅，在太后壽宴上一舞傾城，京都才子俊杰，莫不以得佳人青眼為榮。誰也不會料到，不過十年，傾城佳人就再無往日顏色。

那暗黃中泛著青紫的臉龐，蒼白的唇，干枯的發，嶙峋的身子……鐘湘湘伸手捂住嘴巴，忍不住哭出聲來。

“是誰在哭？”鄭可梅的聲音微弱，“是王爺說的故人前來相送么？”

“魚兒……”鐘湘湘緩步走到床榻前坐下，一張面容掛滿了斑駁的淚痕，眼里還有淚珠簌簌掉落，“魚兒，我來晚了，你可還認得我嗎？”

鄭可梅微微瞇起雙眼，試圖在眼前這張臉上找到熟悉的記憶。只一瞬，她的眼睛煥發出神采，竟然撐著身子坐了起來，她伸出瘦削的手指輕輕抹去鐘湘湘臉龐上的淚水，自己眼里的淚水卻決堤而下。她顫抖著，哽咽著，好半天才說得出話，“無雙……你是無雙！你還活著……真好、真好……”

激動過后，兩人閑談舊事，鐘湘湘看著鄭可梅如今這般模樣，忍不住再次哽咽，“魚兒，你、你何苦這么對自己！”

鄭可梅輕輕拉了拉嘴角，露出一個輕淺的笑容，“當年你我義結金蘭之時，曾起誓禍福與共、同生共死，后來……咳咳，后來你遭逢大變，我卻半點忙也幫不上，連最后一面，也無法得見……我真是肝腸寸斷。”

她歇一歇，又接著道：“再后來，大皇子來探望我，我見著他，便想起你從前對我說過的諸般心思。我想，既然你已不在了，那我便替你照顧他，也替你，守住安王妃這個名號……咳咳……”

“我知道，我知道你都是為了我。”鐘湘湘淚眼朦朧，“早知如此，當初我就應該阻止你。”

鄭可梅搖搖頭，“我心甘情愿的。無雙，這些年，我與他……并未有夫妻之實，我一直想著，來日黃泉相見，再把他好好的帶到你身邊，如今……如今你還活著，可真是好，你們可……可再續前緣……”她說著，又是一陣咳嗽，縷縷血絲順著嘴角蜿蜒而下。

鐘湘湘大驚失色，她伸手擦去鄭可梅嘴角的鮮血，幾乎是哭喊著道：“魚兒！魚兒！你莫要再說話，我都明白的！你等等，我去叫臨謙進宮請御醫……”

鄭可梅吃力的抬手握住她的手，嘴角的笑容凄艷絕美，鐘湘湘仿似又看到了十年前那個傾城美人。

“無雙……別怕……”她看著鐘湘湘，目光渙散開來，最后一句話，終于再也說不出口，一口氣不來，重重跌回床榻中。

無雙，別怕，有魚兒呢。

鐘湘湘看著她安詳的臉龐，她的嘴角掛著欣慰的笑意，半闔的眼里仿似還有無盡的眷念。十年前的那些剪影在這雙眼里一一閃過，嬌俏鮮妍的少女們笑鬧翩翩，最后定格成黑白的顏色，定格成，這雙依舊那般美麗的眼睛。

當年風華年少，她們以為一生都會那般如意安樂，誰料想一朝事變，萬念皆空，再也走不回當初。

鐘湘湘喉頭哽的鈍痛，她一聲一聲的喘息抽噎著，眼里卻突然干涸的沒了淚水。

她顫抖著伸出手去，哆嗦著慢慢將那雙眼睛閉合。那個在腦海里一直對著她笑語嫣然的女子，慢慢的飄散開來，再無半絲痕跡。

一滴淚珠“啪嗒”落在手背上，鐘湘湘怔怔半晌，喉頭一軟，嚎嚎大哭起來。

十年蹤跡十年心，她的十年，再也不是鄭可梅的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