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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7章 番外 流年入骨

有的時候白染也不知道自己這五百多年是怎么過來的,他總是會一個人思索上一整天,用來回憶在北燕國的日子,但大多時候他的回憶只和一張臉,一個人有關(guān)。

那個人總是喜歡跟他叫嚷著,“白染,白染,你看春天來了。”

她很少叫他師父,卻總是喊他白染,說到底他的年齡也只是比她大了六歲而已,她雖貴為皇室的九公主,即使長相出眾,知書達(dá)理,武藝高強,卻也并不受北燕君王喜愛。

所以她總是喜歡纏著白染。

白染費力的在回憶中思索,將諸多的片段串起來,看到一些記憶深刻的情景,首當(dāng)其沖的就是他剛?cè)腙爻康睿话左现刚J(rèn)為老師,那是他不甚清楚的三年。

十歲的小姑娘站在一棵開的繁茂的海棠樹下,仰著腦袋對他道:“你既為傳說中的‘劍圣’,那便來當(dāng)我的老師,教我劍術(shù)如何?”

那時,她稚嫩的臉頰上總是帶著模仿大人一般的神情,眼尾的那顆小痣印著她嘴角自信的弧度,讓白染一記就是好多年。

她是北燕國的九公主,是皇室里武功最強,劍術(shù)最為高超的人,是‘劍圣’的傳人,他唯一的徒弟。

后來北燕國覆滅,白染忘記是在哪一段時間,他去茶樓的時候聽見有人說過這么一段話,一場情的結(jié)果是什么樣,也看這場情中的人是什么樣。

所以白染覺得,一定是那個時候的自己太過自負(fù),才促成了那樣的結(jié)局。

這么多年,他也覺得后來的記憶太過繁瑣,有時候甚至想把后來的記憶全都扔掉,心臟剩下的地方全用來裝那個人,和她的事。

白染抬眼,面前是一片開的繁盛的荷花池,池中有一座涼亭靜靜矗立著,亭里的石桌上擺著幾株荷花,荷花的旁邊是一盤不知名的糕點。

站了一會兒,白染靜靜走了過去坐在了石桌旁,他骨節(jié)分明的手輕輕碰上了荷花的花瓣,原來已是春天,他的思緒卻遠(yuǎn)遠(yuǎn)地飄到了很久以前。

那時他教她劍術(shù)半年,一日午后,白笙坐在曦晨殿中的涼亭里,一手支著下巴,一手用荷花挑著白染的鼻尖,反復(fù)幾次,白染才將目光投向她,語氣平靜,“晌午我教你的那幾招,你可學(xué)會了?”

她笑起來,“白染,你干嘛對著我的時候老板著個臉呢?我看你對曦晨殿的下人們都很和善的呀?尤其是那個叫落落的?”

“還是說,你覺得我在這里特殊,所以對待我的方式也要特殊呢?”

白染有些無奈,他伸出手將搭在鼻尖上的荷花輕輕移開,語氣依舊平靜,“你的劍術(shù)倒是沒什么長進(jìn),自言自語的本事倒是會了不少。”

白笙聽他這么一說,哈哈大笑起來,“謬贊啦,謬贊啦。”

停了一下,白笙又道:“師父這樣的人,在我們北燕可是叫做落難美人,一笑可讓君王烽火戲諸的那種。”

白染深呼出一口氣,不再打算搭理她,白笙忽然朝向他彎著腰,把臉湊得很近,她瞧著他,眼中仍是含笑,許久,她才道,“有的時候,我覺得這樣就好了,有的時候,又覺得還差一點。”

白染愣了一下,疑惑道:“什么差一點?”

白笙的嘴角又揚起那抹自信的弧度,隨后她搖了搖頭,“如果半年前,我沒有從‘試煉場’將你救出來,我是不是就遇不到你了?不過還好,你現(xiàn)在是我們白氏的人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白笙洋洋得意的笑著,她直起身子,印著白蓮的紅衣顯得栩栩如生。

那個時候的白染沒有明白白笙那些話里想表達(dá)什么,可是等他許久之后想起來,卻覺得這世間的結(jié)的果都是咎由自取罷了,是他活該。

他不該羞于表達(dá)自己的感情,不該以自己特殊的方式對待與他來說,特殊的人。

而關(guān)于北燕國九公主,史書上的記載只有寥寥數(shù)筆,白染曾在北燕國被滅以后,讀過北燕國的簡史。

關(guān)于他的記錄也是在北燕國豐功偉績的那幾次,北燕的劍圣,舉國敬仰的國師,只是他是白笙的師父這一點卻并沒有記載。

他與她唯一的聯(lián)系沒了,往世的后人也不會知道北燕國的國師曾是九公主的師父,他與她關(guān)系親密,勝似親人,可是再也不會有人知道為國捐軀的九公主,他的小九,是他這一生最愛的人。

七月三十日,北燕國九公主及笄。

那一日白笙作為劍圣的徒弟,自然是整個獵獸場最引人注意的,她戴著一張白色的笑面,單手執(zhí)劍殺死了一只白額虎,贏得了滿堂喝彩。

只是那一日,白染卻不在場,那一日的白笙穿著火紅的窄袖騎裝,嘴角依舊是上揚的弧度,看向圍觀的人群眼底卻多了一份落寞。

三日后,邊境巫術(shù)族來犯,曾帶兵擊退巫術(shù)族的白染自她及笄那日就不見了蹤影,白笙作為整個北燕國劍圣唯一的徒弟成為了皇室的希望。

她看著跪在自己面前請求著的北燕國君王,覺得無比諷刺,她十五年的人生幾乎看不見眼前這個應(yīng)該被稱為‘父親’的人身影,她拜入白染門下,也全靠自己運氣。

可是現(xiàn)在,這個從未給過她一分父愛的中年男人卻要她為了北燕國出征,討伐他們骨子里懼怕的巫術(shù)族。

白笙若有所思地垂頭思考著,半晌,才輕笑一聲,“父親一生威武決斷,到頭來卻要跪著求我?何其嘲諷?”

北燕王不語,思索了一會才道,“國師向我求了一門親事,不是什么大家閨秀,是你殿中日日伺候著你的侍女,單名一個落字,我見過那個侍女,名字倒是落得英雄心。”

落,白笙沉默著,她也見過這個侍女,確實長著一副英雄憐惜的美人相,白笙見過她與白染常常在院中說話。

所以她及笄的日子,他不來是因為前一日她曾同他開玩笑說,若她贏了白額虎,要他娶她?

所以他才沒有出現(xiàn)在獸場上,所以他早已求了親事,所以他一直躲著她的心意不是她的錯覺,而是真的......

白笙感覺胸口猛地像是被刺了一劍一樣的疼痛,她的喉嚨有些發(fā)緊。

燭影淡淡鋪在白笙面前的文書上,她執(zhí)著筆的手停頓著,眼前浮現(xiàn)了那個人一身白衣的身影,唇紅齒白,第一次見他,猶如見一個落難的美人。

白笙閉上雙眼,“我累了,父親請回吧。”

北燕王魁梧的身子僵了一下,“這么多年,我與你仍有情誼,雖未給你太多,但身為父親......”

“情誼?”白笙的眼睛猛地睜開,“母親去世,當(dāng)年被父親棄在曦晨殿,我一個人也熬過來了,只是有的時候我也會覺得如果父親沒有獲得母親的芳心,獲得母親整個家族的傾力支持,如今坐在這個位置上還是不是您呢?”

“事成之后,您卻折了母親家族的勢力,冷落她多年,直到那一次喝醉酒之后才有了我,這么多年,您其實巴不得母親死的更早一點吧?”

北燕王臉色變得有些慘白。

“我不知愛是什么,父親吝嗇給我,我偷來的也是師父的那點,父親卻也要親手將它毀掉,母親當(dāng)年死的那么慘,我到現(xiàn)在都還記得她去世的時候沒有一個人去看她,她生前曾是北燕國大名鼎鼎的美人,提親的人踏破門檻,去世的時候卻只有我一個人守在她身邊。”

“有的時候我會想,難道母親是父親的仇人,所以父親看不慣我們,看著我和母親落難,覺得它是一件很開心的事對嗎?”

北燕王不答,只是嘴唇動了動半天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巨大的沉默中,北燕王輕聲道:“此番出征歸來,我定加倍還你。”

話畢,北燕王走出內(nèi)殿,腳步聲在曦晨殿外漸漸變遠(yuǎn),白笙一個人坐在殿內(nèi),蠟燭燃到了第二日早上。

白笙伸出手碰了碰快要燃盡的蠟燭,火苗舔舐著她的手指,她的心里鉆心一般的疼痛,接著她的語氣頗有些喪氣,“白染,你不是一直希望我成為一個有作為的公主嗎?我要如你的愿了......”

隨后,白笙上書北燕王,表達(dá)了自己訴求,自愿要求出征。

沒有人知道她為什么改變心意,很多人都以為她是想憑著這一點得到北燕王的寵愛,憑著擊退敵軍來得到從未有過的父愛......

八月初二,白笙帶兵趕赴戰(zhàn)場。

白染是白笙帶軍出征的五日后才會回來的,回來時他曾經(jīng)用銀色發(fā)冠束起來的長發(fā)凌亂不堪,白色的窄袖長衫上布滿了血跡,只是面容白皙,依舊唇紅齒白,用白笙的話來說就是一個活生生的落難美人。

他一手拎著劍,帶回了傳聞中的鮫人,引得無數(shù)未見過鮫人的宮中人大驚。

沒有人知道,他突然消失遠(yuǎn)赴千里,不過是因為白笙曾經(jīng)拿著書大大咧咧讀給他,“南海之外,有鮫人,水居如魚,不廢織績,其眼泣,則能出珠。”

“如果我有機會能看上一眼就好了,你說對不對啊白染?這可是我生辰的愿望。”

我的生辰愿望......

......

后來白染本來打算前往戰(zhàn)場,助白笙一臂之力,奈何兩日后,南域國像是同巫術(shù)族的人約好了一般,帶兵南下直逼北燕王都。

北燕王下令白染協(xié)助太子應(yīng)對南域國,無奈之下,白染只好同太子白翊一同帶兵奔赴戰(zhàn)場應(yīng)對南域。

彼時的白笙帶兵五萬,但在與巫術(shù)族的對戰(zhàn)中,損失了兩萬。

因為對方善用巫術(shù),而北燕國多年懼怕巫術(shù)族的奇術(shù),所以白笙帶著剩下的三萬疲兵奮力抵抗,將巫術(shù)族攔于嶺山外。

依附嶺山的長河中流血漂櫓,山嶺中橫尸遍野,巫術(shù)族被困嶺山近半月,帶兵的族長耐不住性子,帶兵輪流攻擊,終于在三日后布下強大的風(fēng)鳴陣,從嶺山撕出一個缺口。

山嶺中的樹木被吹的狂亂,巨大的鳳鳴陣一字排開,吞噬著北燕國一群又一群壯士,慌亂的兵馬中,白笙一頭烏黑的長發(fā),一張冷靜又執(zhí)著的臉。

無數(shù)的嘶鳴聲中,白笙穿著一襲暗紅色的盔甲,帶著一千死士沖進(jìn)陣眼,強行殺死了布術(shù)的巫師,結(jié)束了這場吞噬著無數(shù)人的法陣。

隨后嶺山燃起一場大火,山火燒了整整十天十夜,如同一場地獄的烈火,阻斷了整個嶺山的來路,將巫術(shù)族剩余敵軍困在嶺山燃成了灰燼。

為了阻敵,白笙帶著死士沖進(jìn)了鳳鳴陣,留下剩余的士兵在她結(jié)束法陣后,放火燒了嶺山,這便是她的最后一戰(zhàn)。

她用生命守住了嶺山背后的北燕國百姓。

濃墨一般的天空,壓得很低,白笙躺在滿是尸體的戰(zhàn)場上,她的眼前浮現(xiàn)出白染拍著她腦袋的模樣來,那是她每次完成他教給她的東西,白染都習(xí)慣性的一個動作。

白笙愣了愣,她仿佛看見了白染站在院中,一手執(zhí)劍,還是那副落難美人的模樣,隨后她的唇邊勾起一抹熟悉的笑,喃喃自語道:“白染,我再也不會纏著你啦。”

接著,緩緩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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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冊載,北燕皇室九公主御駕親征,帶兵抗敵兩月余,雖阻敵于嶺山外,但力有不逮,終戰(zhàn)死嶺山長道。”——《北燕史》

白笙戰(zhàn)死后,遲來的捷報一直到七日后才送進(jìn)皇宮,彼時白染已同太子大勝南域國而歸,但他一直憂心忡忡的等了兩日,卻得來了這個消息。

而后他似瘋了一般奔向嶺山,路上整整五天未曾閉眼休息過,馬死了一匹又一匹,等他到達(dá)嶺山以后卻只見到了早已燒的滿目瘡痍的山嶺。

白染在嶺山的尸堆里翻了七天七夜也沒有找到白笙的尸體,他那一身繡著蓮花的白衣被染成了血紅色,但最后見到的也只是一壇白色的骨灰,以及白笙留給他的一把劍。

那是當(dāng)年他教她劍術(shù)的時候,送的那一把。

隨后,白染返回北燕國,閉關(guān)不出。

三個月后,北燕國六皇子造反,北燕王及太子死于謀反,王室一場血腥的廝殺還未結(jié)束,又受到了領(lǐng)國北壹的入侵,北燕國皇室慘遭屠戮,六皇子不敵只得投降。

北燕六十三年,北壹皇室?guī)П胱”毖鄧膰枮椤耙己汀薄?

北壹血洗皇宮的三日后,皇宮里的曦晨殿起了一場大火,大火燃盡了殿里所有的東西,唯一不見的是當(dāng)年北燕國九公主最愛的一張白色面具,而那張面具正是當(dāng)年九公主廝殺白額虎時帶的那一張。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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