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樂茗見過最后一面之后，沈宴回到城內大醉了一場，將自己關在屋內，簾子把光擋在窗外，而他則獨自一人在黑暗里，整日整日得飲酒。

他想沉醉不醒好逃避樂茗離開自己的現實，可無論他喝上多少壇酒，卻從來沒有像此刻一般清明過。

在黑夜里不知道待了有多久之后，沈宴倒是在昏昏沉沉中做了一個夢。

夢里應該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在一片白霧之中，他瞧見眼前站著一個人，她一襲紅衣上繡了大片牡丹，墨黑的發綰了一個髻，上頭的珠釵輕碰發出一聲輕響。

沈宴瞧著眼前人，上前的腳步頓了下，他以為眼前人應當是樂茗的，近段日子的思念才讓他們能在夢里再次相見。

可他卻又不敢上前，此刻的沈宴已經不知道該以何種模樣再次面對對方。

就在他愣神的時候，站在自己不遠處的姑娘回過頭來，容貌是自己刻在記憶中最深處的模樣。

在對上視線的那一刻沈宴便知曉，眼前人不是樂茗。

沈宴愣了愣，他不知道為什么自己這么久以來會再次夢到洛茗，這個自己從一開始就抱著愧疚的姑娘。

“老狐貍，你還在這里愣著做什么，花燈都要開始了。”洛茗回頭看了眼還站在原地發愣的沈宴，眉頭微微皺了皺，直接就上手拉住他的袖子朝前走著。

沈宴的眸中有閃過一絲詫異，但很快又恢復到了原來的模樣。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為什么會再次夢到洛茗，但能再次見到她，其實自己的心里也是有一點開心的。

現在在他們之間并沒有什么利用，沈宴感覺自己從來沒有像此刻這般放松過。

而洛茗在拉住沈宴袖子往前走的時候，他眼前的一片白霧便漸漸散開了，從她腳尖落地的那一瞬間，四周便有了顏色。

耳邊是過往小妖熙攘的聲音，在兩邊都掛滿了各式各樣的燈籠，而自己的眼前，則是小姑娘的背影。

她袖口的牡丹刺繡順著她的動作一晃一晃的，倒是可愛得很。

沈宴在恍惚中想起，今夜是凡人過的上元節，那些小妖也學著人類集市的模樣，將這條街都掛上了一盞盞花燈，各式各樣的花燈到底迷了眼。

很久以前洛茗在在城內的時候便也喜歡湊這熱鬧，沈宴看著她的背影，一時間倒是分不清這一切究竟是現實還是夢境。

洛茗接過小妖遞給自己的一盞花燈，挑了一個狐貍模樣的燈籠遞到沈宴的面前，“你怎么一路上都在發呆，算了，快把燈籠接好，今夜小妖們說自己做了煙火，要是晚了可就瞧不到了。”

洛茗瞧著沈宴一路上都發呆的模樣，不由分說得就將手里的燈籠遞到他的手里，自顧自得便往前走著。

沈宴看著自己手里的燈籠，那里還停留在洛茗指尖的溫度，暖暖得。

他收回思緒，瞧著眼前漸行漸遠的洛茗，便抬步跟上她的步伐，一雙眸子亮晶晶的，里頭映著她的模樣。

洛茗一個回頭就瞧見對方一眨不眨得盯著自己，臉倒是有些微紅，在燈火的映襯之下顯得格外嬌俏，“老狐貍你今日抽什么風，我臉上是有什么嗎？惹得你直盯著我瞧。”

沈宴微微笑了笑，對這個話題并沒有正面回答，反而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來。

“沒什么，只是這種氛圍，好似許久都沒有感受過了。”

他的聲音很輕，其中帶著幾分嘆息意味，洛茗眨了眨眼，倒是并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再多說些什么，這沈宴向來如此讓人摸不著頭腦。

洛茗也只是輕輕哼了一聲之后便徑直朝前走去。

那些妖們對今夜的煙火倒是格外上心，依稀記得前段時間城內進了一個對煙火頗有研究的花妖，城內的姑娘們倒是圍在那花妖聊了許久的天。

沒想到今日倒是自己制作出了煙火。

他們燃放煙火的地方選在了一個空地上，遠離城內的燈火，這空地倒是顯得越發暗了些。

洛茗朝前走著，這路走到一半自己的手就被人牽上，她眨了眨眼，回頭瞧了下握住自己手心的沈宴。

“你……難不成怕黑？”

洛茗盯著身后人許久之后，才緩緩問出這句話來。

沈宴自然不是怕黑，他只是害怕，之前在城內將自己關在暗處許久，現如今再次瞧見洛茗的面容，他害怕等進入黑暗之后這一切將會是一場虛無縹緲的大夢。

心里只要想到有這種可能之后，他就一陣陣得害怕，就下意識得伸手牽住了洛茗的手，只有掌心重新觸碰到那一絲溫暖之后，他才能放下心來。

但現在這個情況，面對洛茗的疑問，好似也只有怕黑這個理由才能搪塞過去，于是便只好點了點頭。

洛茗看了眼沈宴臉上的笑，對于他怕黑這個借口倒是有些疑惑，但自己也沒法找出理由來反駁。

“算了，我就勉為其難得陪你走一遭吧。”洛茗反手牽住沈宴的手，將燈籠往前移了移，好照亮他前方的路。

沈宴看著她的小舉動，眼里的神色倒是柔和了許多，眼中倒映一人，只剩下了洛茗一人。

他希望這路能長一點，再長一點……

但路再長終究還是有盡的時候，洛茗牽著沈宴朝前走了一會之后，便到了空地上，眼前也盡是燈籠的亮色。

“城主和洛姑娘來了！”

不知道人群中是誰說了這么一句，倒是引得其他人紛紛回頭望去，這一瞧便看見二人還來不及松開的手。

“誒？城主和洛姑娘莫不是……心生愛慕，在來時路上便互訴心意了吧？”在這種情況下苗淼淼十分八卦得跳了出來，瞧見二人交握的手語出驚人得說出了這番話。

這話一出倒是讓人群中竊竊私語了起來，洛茗被這眼神盯著分外不自然得將手從沈宴的手心里掙脫開來，看著苗淼淼倒是還有些無奈。

雖然之前也經歷過她語出驚人一事，可這畢竟還是大庭廣眾之下，她這一番話倒是讓自己不知道該從哪里解釋比較好了。

“你這些話都是哪里看來的，可不能瞎說。”洛茗還沒想好要從哪里開始解釋，闕兒便先一步伸手輕輕拍了拍苗淼淼的腦袋，溫溫柔柔得說著。

闕兒打的那一下其實不重，但苗淼淼還是下意識得捂住自己的腦殼，還不服輸道：“話本子里都是那么寫的……”

在一番爭辯之下，洛茗只覺得自己的腦袋還有些疼，也就是這個時候，沈宴緩緩開口道：“煙火要開始了。”

他話音剛落，遠方的天幕上就閃出一片火光，那是凡人的煙火大會。

也就是這一聲響倒是讓那種妖們轉移了視線，紛紛催促著花妖快些點燃這煙火，在催促下花妖點燃了引線。

大家都紛紛捂住自己的耳朵往后邊退了一大步，一臉期待得瞧著天幕。

那里，將會綻放出她們所做的第一個煙火。

洛茗在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的耳朵倒是先一步被人給捂住了，她抬頭去瞧，便落進那人彎彎的眼中。

那一刻自己好像在那眼里瞧見所有的絕美盛景，有盛開的桃林，有燦爛的煙霞，還有……自己的模樣。

洛茗不知道為什么自己的內心突然有一陣的心煩意亂，她連忙回過頭去，捂著自己的心口，臉頰倒是紅了一圈。

也就是這個時候，夜空中綻放出一朵璀璨的花，這妖做的煙火倒是和凡人所做的不太一樣。

當碩大的煙火綻放在夜空上的時候，火光消逝之時便從天幕上飄飄忽忽得落下一朵朵粉色的花。

洛茗瞧著落下的花，伸手接住，看著掌心的花瓣臉上露出一抹笑來，那些妖倒是開心得很，圍繞著空地一蹦一跳的。

等煙火結束的時候，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落了雪，零星幾點落下，洛茗拉了拉外袍，瞧著落下的雪花淡淡道：“下雪了……”

沈宴瞧著，聲音很輕，似是嘆息一般，“是啊……”

煙火結束之后，大家都結伴往回去的路上走去，在一片雪色之中，那絲熱鬧倒是格外珍貴，沈宴伸手握住洛茗的手，微微笑道：“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洛茗看著他笑瞇瞇的模樣，許是就今夜的氣氛剛剛好，她倒是沒有拒絕。

等到的時候才發現原來沈宴說要帶自己去的地方，就是上次月夕節去過的那個高臺。

她站在高臺上，看著沈宴的眸子里帶著不解，“你帶我來這里做什么，煙火都結束了，今夜又下了雪，也沒有月亮可看……”

她話說到一半，沈宴便揚手在夜空內變出一條錦鯉，鎏金色的魚尾在漆黑的夜幕中照亮一方小小天地。

而沈宴的動作不停，他揚手在夜幕上不斷變化出樣式，最后伸手在夜空之中取出一點熒光遞到洛茗的面前。

“你之前說想要星辰，我為你摘下了。”沈宴臉上掛著笑，而他的手心則是一個小小的像糯米糍一樣的小家伙，此刻正瞧著洛茗歪著腦袋眨眨眼。

他身上發出淡淡的光，看著就可愛得緊。

洛茗伸手接過那一片柔軟，低頭瞧著嘴角倒是不自覺得露出一抹笑來，“這是什么？”

沈宴微微笑了下，“這小家伙是我用妖力塑成的，擁有意識，在你難過的時候，或許他可以陪著你。”

洛茗抬頭看著沈宴，臉上掛著一抹笑，但眼神卻顯得有些無神，她緩步走到高臺邊，回頭看著沈宴，說出的話很輕。

“若是你之前能知曉就好了，只可惜，一切晚了……”

說完之后她便從高臺上縱身一躍，在她落下高臺的那一瞬間，沈宴的夢境開始分崩離析，他醒來時發覺自己不知道什么時候便落下淚來。

直到現在他才知曉，當初樂茗和他說過的話。

珍惜眼前人……

只可惜，終究還是大夢一場空。

他緩緩站起身來，將厚重的簾子拉開，刺目的光照到他的臉上，沈宴下意識得閉了閉眼好適應這光。

外頭不知道什么下了雪，而在那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之中，赫然站著一個人，她紅色的衣裙在雪地里倒是格外顯眼。

沈宴看著她的背影還有些不敢相信，夢中的背影和眼前的背影漸漸重疊起來，倒是讓他一時間分辨不出是真是假。

那姑娘似乎是感覺到一道目光直直落在自己身上，緩緩回過頭，便對上沈宴的目光。

她露出一抹笑，聲音很輕，帶著幾分笑意。

“老狐貍，你又在發什么愣？”

那一刻，夢中的身影和眼前的姑娘重疊在一起，命運的齒輪又開始緩緩輪轉起來。

時間一瞬間回到了洛茗還停留在城中的那一刻，沈宴雖然不知道為什么會變成這樣，但他想，或許是命運想讓他彌補愧疚。

如果一切回到了原點，他是否還會做出令自己后悔的決定。

沈宴看著窗外的人，那一眼看得很長，似乎是跨過百年的時光，也就是在那一刻，他就已經做好了決定。

他會像樂茗所說的那樣。

珍惜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