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下蔣長勝的符咒沒什么難的。
蔣長勝本是千玄宗的外門弟子,因為勤奮刻苦被我師叔厲子齋看中,收做了親傳弟子。
本該是苦盡甘來,不幸的是,師叔在收了他的第二年就因修煉時走火入魔離世了。
那時他不過才十六歲,跟著師叔的日子短,沒學到什么,但畢竟是師叔唯一的親傳弟子,也不好放他回外門。
于是,按輩分他應該叫我師兄,但在掌門的授意下我就成了他實際上的師父,他的符咒是跟我學的。
“是我的靈力不夠破不開他的符咒嗎?”柳長真十分自責。
我們停在了一處鎏金的房頂上,整個妖都幾乎都是這種華麗的建筑。
這兒視野正好,不遠處就是戰斗的中心,而蔣長勝的符咒正好能隱蔽我們氣息。
“不是。”
我就地盤腿坐下,取下脖頸處的項鏈。
“長真,為我護法。”
紅色的絲線上串著一個小小的十字形的枯枝,上面還帶著我溫熱的體溫。
“三日之后,你便是千玄宗的第十八任掌門。”
我劃破手掌,那玩意兒有靈,一尋見味就貪婪的吸食了起來。
柳長真愕然。
“萬萬不可,我修為不高,也沒什么聰明才智,當不上這掌門之位。”柳長真立刻推辭道,“而且修真界眾多高手齊聚,定能戰勝那妖孽,師兄你不必……”
過度的失血讓我本來就不好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
“這是掌門的命令,”我打斷了她的話,看著她結果掌門令才緩和了神色,“而且若論修為才能任掌門的話,我這個萬年金丹這才不配。”
吸夠了血,那十字形的枯木便開始抽芽生長。
“可你的符咒陣法乃修真界第一,何必妄自菲薄?”
不想笑,但我還是習慣性的揚起嘴角,聽到別人的贊揚要報之以謙遜的微笑,這是應該的。
當初答應溫子越不修劍的時候,我也沒想到自己能在符咒上有如此造詣。
“但……”掌心里是針刺一般的痛楚,我忍著眩暈感說,“而今千玄宗式微,是我之過,夜狂歌也是我釀下的的禍根,我要對此負責。”
屏障之外,廝殺聲陣陣,眾人聯手才勉強戰個平手。
那枯木也終于凝成了一把刻著繁復花紋的長劍,我取下劍柄處的紅繩轉而系到了自己的手腕上。
而柳長真卻在長劍成型的剎那瞳孔微縮,震驚道:“這是你的劍?!可是……”
她說不出來話來,可能是沒想到我竟然是有劍,還是千玄宗祖師爺的佩劍——斬妖。
“是的,我沒有練劍的天賦,”我接上了她的話,瞇起了眼,想到往事不由譏笑道,“我只是溫子越養的‘鎖’。”
溫子越,我的師父,也是上上任千玄宗掌門。
他大概到死都想不到,一直溫潤乖順的大徒弟,其實一直在研究怎么打開這把“鎖”。
“這劍不詳,嗜殺成性,現在還不到動用它的時候!”柳長真說著,便要伸手去奪劍。
斬妖劍啊,這可是從小被告知了它的危害,若劍出世,千玄宗所有門人無論如何都要將它封印。
我抬手扔出一道定身符,不緊不慢站起身,給她看了我的手腕,溫和的笑了笑:“這是枷咒,如果我失控,你可以隨時用它封印我。”
剛才手腕上的紅繩化作了一圈繁復的咒文,烙印在我的手腕上。
她反而掙扎得更厲害了,眼中溢出大顆大顆晶瑩的淚,我抬手幫她拭去,笑著道:“別哭啊!哭花了臉就不好看了,往后千玄宗還得靠你呢。”
她噙著淚花,眼中的擔憂和心疼像是快溢出來了,到底是一起長大的師妹。
“我不恨溫子越,也不會成為下一個夜狂歌。”
我抬腿走出了屏障,不再看她的反應,只伸手重新啟動了蔣長勝的符咒,讓它帶著柳長真飛往蔣長勝安排的地方。
“長靖,”耳畔是一個不辨男女的聲音,“你是叫這個名字對吧,你小時候,我見過你的。”
我修煉多年,縱使當了掌門也不曾懈怠,積攢的靈力全被這劍的封印給吸收了,所以多年以來一直都只是金丹初期。
現在封印解了一部分,靈力竟然盡數回來了,如泄洪的大水,沖擊這孱弱的經脈,又像是從內里燃燒的烈火,火辣辣的疼痛。
我腳步一軟,頭上全是細細的冷汗,若不是靠劍身支撐著地面,早就一頭栽倒在地上了。
“長靖,”那聲音在耳畔縈繞著蠱惑著,“你解開全部的封印,讓我出來幫忙好嗎?我幫你順通靈力,這樣就不疼了。”
那是劍靈,斬妖劍的劍靈。
說來荒唐,當年千玄宗的祖師爺憑借這劍斬殺妖魔無數,建立了千玄宗,最后卻是死在了斬妖劍上。
此后,每一個得到此劍的人都走火入魔,成了危害人間的一大禍害。
傳說,這劍是把能蠱惑人心的邪劍,而劍靈也是一個傾國傾城的美人,除了祖師爺,它的每一任主人都為它神魂顛倒。
我沒有理它,只是默念著心法,將靈力引導向丹田處。
運行,壓縮,凝聚。
金丹末期,元嬰,化神……
靈力瘋狂涌動最后堪堪停在了分神巔峰,半步渡劫。
我看向天空,頭頂之上,陰云密布,悶雷滾動,進階的雷云讓本就晦暗的天色更加陰沉了。
這已經是天道給出的最大的容忍度了。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這又恰是它最大的仁慈。
陰陽五行,此消彼長,妖族盛極一時,現在也該退場了。
狂風呼嘯,飛沙走石,草木摧折,天地一片晦暗。
轟隆隆,第一道天雷劈下,天地間亮如白晝,也讓我看清了戰況,眾修士全掛了彩,要不了多久夜狂歌就能結束這毫無懸念的戰斗。
電光火石間,天雷被我引導著正中目標。
空氣中是皮肉燒焦的味道。
“季長靖!”夜狂歌咬牙切齒道。
天雷正中那怪物龐大的身軀濃黑的煙霧從它身上爆開,轉而從中走出一個高大的男人。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腥甜的香味,濃郁的過分了,讓人聞著惡心。
“屏息,”斬妖說,“這是攝魂木的味道。”
我沒有懷疑,可還是不小心吸入了一口,周圍的其他人卻是根本來不及防備。
“他是你的師弟還是心上人?”
那是我自己的聲音,繾綣溫柔,如三月春風。
“你看著他練劍的時候在想什么呢?你在想如果許長川是個女子就好了……”
我的手不由的一顫,轉而握緊了劍柄,將劍插在地上。
這就是攝魂木嗎?世人說草木無心,而妖界卻有攝魂木一族,傳說他們是洞察七情,通曉六欲的種族。
但終究只是傳說,因為在百年前他們就被滅族了,關于他們這個種族最終只能在一些奇聞怪談里。
“曾經高高在上謫仙已經被玷污了,如果夜狂歌可以,那你為什么不可以?”
凝神聚氣,結印施法,靈力準確無誤的罩住了周圍陷入怔愣的人。
“沒有,根本沒有什么《妖帝的禁臠仙尊》”我在心里默默地說,“我改變了故事的走向,夜狂歌再怎么樣也不可能奸尸,許長川還是許長川。”
不會的,從本該被夜狂歌滅門的千玄宗開始,一切都不一樣了。
一時間,眾人耳邊全是各種閑言碎語,平日不敢想的,不可言說的旖念欲望,都由自已的聲音說出口。
腦中的聲音仍然喋喋不休。
“男子又怎么?世人的目光又怎么樣?”
轉而又一掌迎上了夜狂歌的攻擊,巨大的沖擊波以我們兩為中心可炸開。
“你同他一起長大的,你們之前感情很好的,如果不是因為他修煉了無情道……”
我心神一怔加上根基不穩,很快便露出來敗勢。
這時又是一道天雷劈下,白色的閃電刺破天幕,我只能無奈的閉上眼。
到底還是莽撞……
但預想中的疼痛并沒有傳來,轉而是夜狂歌猛的將妖力一撤。
“我幫了你呢,”斬妖的聲音傳來,“只要你想,我可以給你更多的力量。”
是斬妖劍將天雷引到夜狂歌身上。
“那些人是不是說我不祥,可是你是我的劍主,你可以控制我的。”
夜狂歌擦去嘴角的鮮血,長刀一橫,獸類的淺色豎瞳中全是殺意。
攻擊從四面八方襲來,全是彼此圍剿夜狂歌的修士。
不能傷了他們!
我看向斬妖劍,邊牽引著地上的碎石破瓦布陣,邊在識海對劍靈道:“我專修陣法符咒,未曾練過劍,也不會使劍。”
劍靈似愣住了,大抵是因為沒想到千玄宗一個劍宗,竟然有人會有人沒有練過劍。
但就是這樣,溫子越從不教我劍法。
好在我陣法符咒修的不錯,而今修為突飛,布陣于我而言更加信手拈來。
陣法困住了圍攻我的修士們,但第三道天雷也快來了。
周圍又蔓延起了黑色的大霧,夜狂歌早就隱身于霧中,失去了氣息。
“我師父給我喂了回生丹,保我死后肉身不腐。”
“所以我若是不幫你,便會繼續被困?”劍靈笑了,“沒想到你們竟然怕我怕到這個地步。”
我握住斬妖劍,劍隨心動,開始凝空畫符。
劍法不是我的強項,但符咒陣法是,我沒必要舍棄自己優勢。
而這次一股冰冷的氣息卻隨著劍柄涌入我的體內,幫我疏導著激蕩的靈力。
我松了口氣,還有半個時辰,看不見的紋路在腳底凝聚,慧知方丈他們至少還要半個時辰才能完成封魔陣。
可夜狂歌的攻勢并不給人喘息的時間,有斬妖劍加持,引天雷,可他也學乖了,此后每次劈下的天雷都沒能擊中他的要害。
“本座不老不死,永生不滅,”夜狂歌狂妄的道,“牧長靖你已是強弩之末,你拿什么跟我斗?”
長刀破空,被飛出的符咒擋下,斬妖劍也引來了第三十八道天雷。
身形變換之間,我來到之前設陣的地方,起手抬掌,輕柔的靈力托著眾人前往安全的地方。
而地上光芒大盛,純白色的鎖鏈從地上拔地而起,陣成!
細小的風聲從身后傳來,那是一柄泛著寒光的劍,劍身極其的輕薄。
劍身直直穿過了我的肩胛骨,疼的讓我抽氣。
“長靖?”那聲音是不可置信的惶恐。
持劍之人的手一松,我抬手,將靈力推送至被貫穿的肩胛骨,咣當一聲,長劍落地。
那劍還是我送給他的加冠禮。
我點了穴道止血,轉頭,迎上蔣長勝茫然無措的目光,他像是清醒了,又像是沒有。
呼呼呼,伴隨著悶雷,天天空竟然開始飄雪。
我慘白著臉笑了笑,想叫他不要擔心,同時有些欣慰,教導了他好些年,他能快速走出的我設下的陣法……
“你……”他喃喃著,朝我走近了幾步。
身后是困獸的嘶吼聲,現在還不到松懈的時候,我后退了半步,準備先畫出一道定身符將蔣長勝控制住,好去助慧知方丈他們一臂之力。
忽然蔣長勝一伸手,竟然直接抱住了我,符咒被打斷,我下意識的想要推開他。
“長靖……”
唇上忽然落下一個溫熱的東西,我詫異的瞪大眼,蔣長勝卻趁著我愣神的功夫更進一步。
那一掌拍上出去,完全是因為一時氣急攻心,所以沒有控制好力道。
“哇!”
鮮血從他口中溢出,他掙扎著想要起身,最后還是無力地倒在地上。
濕亂的發絲遮住了他的面容,叫人看不清。
我緊了緊眉,在滿天的飛雪中還是給他畫了一道護身符。
劍靈:“嘖。”
我來不及細思,轉身立刻提劍再次進去封魔陣。
剛才身形高大的男人化成了一只巨獸,在陣中左沖右撞,純白色的鎖鏈已經出現了裂痕。
我對著他拋出幾顆石子,那石子上燃著白色的火焰,這是慕容旗的離火,邪魔外道的克星。
在空中凝成陣法,繼而在發出一聲輕微的爆鳴聲,無中生有多了幾條鎖鏈,將巨獸束縛住。
“卑鄙!”
夜狂歌身陷絕境,自然孤注一擲,陰冷的氣息從陣中溢出,壓的人喘不過氣來。
一道閃電落下,袖中是最后一張符咒拋出,估摸著可以擋住三道天雷。
我徑直提劍,在空中朝著陣中的巨獸刺去,溢出的黑霧被劍氣沖散,露出巨獸脆弱的脊背。
借著下壓之力,劍鋒又朝夜狂歌逼近了兩寸。
冷,刺骨的寒冷凍得我嘴唇發青,連神思也在刺骨的寒意中變得飄忽起來。
心中只留下一個執念——封印夜狂歌。
漫天的雪花紛紛揚揚,又是一道天雷,將符咒劈成飛灰。
“結陣!”我沙啞著嗓子吼道。
鎖鏈的裂痕被修復,我適才布下原本鎖著夜狂歌的鎖鏈,轉而纏住了斬妖劍的劍身。
“好算盤!”劍靈笑道。
既然是布陣,那么就需要有壓陣的東西,沒有什么比斬妖劍更合適了。
我這人本不適合修仙,以前受父親的教導,老想著長大以后能考取功名以后做個小官,也算是光宗耀祖,問道求長生什么的根本沒想過。
奈何陰差陽錯成了封印斬妖劍的鎖,被溫子越拉扯著跌跌撞撞的邁進了修真界的大門。
但很遺憾,我沒有仙緣,也沒有絕佳的悟性,又被迫挑起振興宗門的重擔,能做的只有多想。
多比別人想一步就多一分的勝算。
黑云之中,又是一道閃電劈下來,照亮了半邊天,陣法也徹底大功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