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天空中墜下無數的雨滴，打在黃沙之上，沁染出濕潤的痕跡。

天地之間，陡然為之一靜，仿佛剛剛的轟鳴聲都是幻覺。

只有呼啦啦的雨水聲，還有......

上官海棠近乎絕望的吶喊。

楚淵耳垂微動，他明白，鐵膽神侯朱無視對她恩深似海，即便是要了她的命，上官海棠也不可能會有絲毫猶豫。

不過，他手中的動作卻是不停，椒林劍欺霜賽雪，清越劍鳴劃破天際。

朱無視面色猙獰，任憑雨水打濕自己的頭發，筆直而立，挺拔如巍峨不墜的山岳，此刻他的身體狀態，根本不容許做出任何提起內力的動作。

不過，哪怕是死，他也要站著！

劍光在空中化作無數道虛影，和雨水凝聚在一起，一時間，鋪天蓋地而來的，不知是雨滴還是無所不在的劍光。

“原來，他是在展示，即便是自己有了離手劍，也勝不了這一招......”

這道念頭陡然浮現在朱無視的腦海中，猙獰恐怖的臉色，忽然變的釋然，怒目的雙眼，漸漸變得平和。

“蟄伏二十年，今日就要死在這里......江湖......”

長劍刺破密集的雨簾，也刺破了朱無視的身體，數道鮮血飆射而出，猩紅的血跡飄灑在地面，被黃色的雨水裹住，瞬息消失不見。

“不要啊！”

雨水中，上官海棠的衣衫濕了個干凈，秀發貼在額間和臉頰，眼圈紅紅，歪歪斜斜的奔跑過來，扶住了將要半跪在地的鐵膽神侯。

朱無視硬提著一口氣，強自支撐，不愿意讓自己的膝蓋彎曲。

“義父，你怎么樣？”

上官海棠煞白的臉色稍微寧靜一下，因為，她突然發現，雖然中了幾劍，但似乎......

義父的身體還行？

沒有生命之危。

朱無視顫顫巍巍的站著了身子，推開了上官海棠扶住的雙手，輕聲問道。

“是太后放你出來的？”

上官海棠一愣，不知道為什么這個時候說起此事，但還是點點頭。

此番闖出太廟，著實不容易，尉遲韜只認義父的命令，對峙良久后，仍然不肯放自己出來，差點要動下刀兵，就在這時，太后駕臨，以懿旨強令放人。

哪怕如此，尉遲韜在放人之后，仍舊是自斷一臂，領受軍法。

朱無視點點頭，看向楚淵。

“神侯，此事之后，你可回宮中登位，你我之間，恩怨一筆勾銷。”

楚淵收劍回鞘，微微垂下頭，雨水順著發梢滴落在地，盡管到他這個境界，片葉不沾身，蠅蟲不能落，何況這飄飄灑灑的雨滴。

可今日一戰，酣暢淋漓，突如其來的雨水，恰逢此景，便不想避開。

頓了頓，他抬起頭，看向蒼茫的大地，繼續道：“至于我，應該是最后一次出現在京師，不，應該是最后一次出現在大明，神侯也可以放心。”

上官海棠聞言，微有些紅潤的臉色陡然間一白。

旁人可能不知，她卻是明白的緊，二月十七，護龍山莊和東廠對峙，就是為了天香豆蔻，而如今，這顆天香豆蔻就應該在楚淵的腹中，同時，極有可能，第三顆天香豆蔻也被其服下。

這樣說來，楚淵至多只有一年的壽命。

當下便是張了張紅潤的嘴唇，可卻不知道說些什么。

她的腦海中紛亂至極，不過短短數日，就發生這么多事。

“楚兄，你的意思朕......本王明白了，可眼下還有一件事，需要你出手。”

朱無視冷著眸子，看向孤山下的一座巨石。

剛剛楚淵那一劍，沒有危及生命，可身體的幾處大穴和丹田，都受到重創，一身功力，僅剩了不到三成，吸功大法再也施展不出。

楚淵有些不解，盡管他也留意到，那座巨石后，藏著一個人，同時飽含著滿滿的惡意，不僅僅是對他和鐵膽神侯，還有，上官海棠......

“他是柳生但馬守，是本王在扶桑的合作者，一定意義上，受我控制，可眼下，本王功力失了大半。”

朱無視面色平緩，開口解釋道。

“中原武林，能對付他的，不出幾人，天涯比之，伯仲之間，略處于下風，一刀遁入空門，是否能夠拔刀還在兩可之間，成是非......”

朱無視嘆出一口氣，成是非玩世不恭的性子，把希望放在他的身上，也過于驚險。

楚淵點點頭，他理解了鐵膽神侯的意思。

按照朱無視的豪情，必然在扶桑有所布局，他日登位，未嘗不會馬踏扶桑，本是合作者，現在攻守之勢易也，主弱臣強。

柳生但馬守若是不顧一切刺殺，大明王朝短時間內隕落兩位皇者，可想而知......

“也罷，此事由我出手！”

楚淵輕輕拔出身后的劍，踏步沖天而起，眼神冷冽，在空中邁出幾步，登時橫跨百丈，眨眼間已經停留在巨石邊。

有種玄之又玄的感覺，大明給他，有一種親切感，也許是上官海棠的豪情萬丈，又或是了結大師的心念蒼生，甚至是張進酒的失意縱情......

故此，這一劍，他拔了。

巨石后，扶桑武士打扮的柳生但馬守正欲轉身逃走，他明白，這個青衫客，劍法通天徹地，遠非他所能敵，不若留下有用之身再做圖謀。

可未踏出三步，他就感覺到，自己被一股劍意鎖定，再走一步，便是雷霆之擊。

當即轉身，揮出一劍。

“雪飄人間！”

楚淵眉頭一挑，他想起來了，當時初至扶桑，柳生飄絮，未曾使出的那一劍，便是眼前這輕盈動人，發出如雪花飄落的劍招。

不過，美則美矣。

微微嘆息后，楚淵向前遞出一劍，劍勢如龍出淵。

飄飄灑灑的雨水好似漫天雪花，瞬間為之一空，三尺長劍劃過喉嚨間，鮮血噴涌而出。

“能死在這樣的劍法下，我......死而無憾！”

柳生但馬守軟軟倒地。

更遠處，一名穿著僧袍的和尚，放下手里的刀，雙手合十，遙遙看了一眼上官海棠，轉身消失在風雨中。

這場雨，來的快，去的更快，不一會兒，便淅淅瀝瀝起來。

抬眼看去，烏云漸散，孤山崖壁之上，一縷陽光打在古松上。

楚淵收劍，又是一步邁出，登臨孤山之上，輕輕取下那枚紙鳶，飛落在上官海棠身邊。

許是孤山處，沒有雨水，紙鳶還干著。

“這紙鳶就送給你了。”

說罷，轉身欲走，隨后頓住腳步，不回首的繼續道。

“昔日，柳生一劍曾問我，選擇的這一劍，是有情之劍，還是無情之劍，今日，我可以回答，此劍，對神侯無情，而對眾生，有情......”

律律！

汗血馬嘶鳴。

楚淵飛身而起，穩穩落于馬背之上，雙腿一夾，直奔南方。

只留下朱無視和上官海棠相對而立，呆愣著看向他離去的方向。

孤山之上，霞光萬丈，一道彩虹浮現。

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情卻有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