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棠這一場病來得兇險。高燒三日，用了什么藥也不見效，只能勉強用去年冬日存下的冰塊吊著，可再怎么樣，冰塊也有用盡的一天，尤其現在西北的氣溫一日一日地升高的情況。

可在這節骨眼兒，沈實三人卻消失了，如同一滴墨滲入水中，無影無蹤。

眼看宋棠的病漸漸嚴重，不分晝夜地說胡話，一會兒說要回家，一會兒又說想睡覺，睡到一半又迷迷糊糊醒來，滿頭大汗，眼見已經出氣多進氣少，府里開始默默為她準備喪事。

大家都默認，這位本是沖喜來的夫人，會在夫君病好之前先一步撒手人寰死于異鄉。

又是一日，一個風雪天。

西北近年的天氣是有些反復無常，尤其是今年，明明前幾日還是晴空萬里，今日就刮起了陣陣陰風里頭還夾著些雪粒子。

一早，一名丫鬟，端著盆水，準備替宋棠擦洗一下。

小丫鬟名叫紅柳，是一種生命力很頑強的植物，枝條細長且柔韌。

她是這個府上，最先對宋棠生出好感的人。

宋棠迷迷糊糊睜開眼，又看見了她。

“你不是昨晚才守過我嗎？”宋棠滿腹狐疑，因為生病，嗓音還有些沙啞。

紅柳聽到她的聲音眼眶一酸，忙低下頭，不愿宋棠見了再傷心。

“夫人，奴婢有些睡不著，就再過來看看您?！?

宋棠心下了然，也不拆穿，只是哀哀地嘆了口氣：“何苦呢？我又不是你什么正經主子。”

室內寂靜無聲，只有紅柳擰帕子的水聲。

“你不討厭我嗎？”過了片刻，宋棠又問。

紅柳忙道：“不不不是的，她們都不知道，但我知道，夫人您其實是個好人?！?

“好人嗎？我第一次聽到有人真心實意地這樣說我?！?

紅柳還想說什么，但宋棠已經沒力氣聽了。

宋棠閉上眼，不再關心外界變化，只是閉眼時的滾燙貼在眼球上怎樣也揮之不去。

就這樣吧，一切都結束了，說來倒也好笑，她的一生居然就這樣過去，可那又有什么辦法，她已經無力再與上天對抗。

*

一座小城。

這里已至異域。

沈實三人遮掩容貌，分頭行動。

此處魚龍混雜，是遠近聞名的做見不得光生意的場所，類似于黑市。

這里人員流動復雜，其中也不乏各國皇室，因此周圍人對沈實他們的打扮也已見怪不怪，非但如此，這里大多數人都是這樣的裝備。

“公子，看看這個吧，這可是上好靈石！”

“公子來我這！”一名打扮妖艷的女子貼了上來，表情嫵媚，“我這新到了一批貨，環肥燕瘦什么都有?！闭f完還拋了個媚眼。

“大哥哥，買束花，吧，這是天山腳下的花?！?

方才還圍著沈實推銷自家“產品”的人聞言皆是滿臉鄙夷。

來這里的人皆有所求，且這求的東西也并非俗物，更何況面前這人觀其周身氣度，非富即貴，怎么會看上這樣一束普普通通的花？管你哪采的，就算是天上神仙手里的花兒都不一定管用。

因為這里，辦的就是人能辦到，神卻做不到的事。

沈實的舉動卻令他們大跌眼鏡，他撥開人群，蹲下來，與小女孩對視。

他溫溫柔柔地問：“小姑娘，天山離這有上百里路，現在天氣又熱，可以告訴哥哥，這花是怎么做到這樣新鮮的嗎？”

“阿娘，阿娘往上施了一些法術。再用清水養著，可以保持半年不腐?！?

“那你手上有多少，我全都要了?！鄙驅嵭α?，眼里往日的冰冷通通消失。

小女孩高興得快要跳起來：“真的嗎，謝謝哥哥！”

“有了這些錢，我就可以給阿娘治病了！”

小女孩滿眼高興，她是這里少見的沒有遮掩自己容貌的人，一頭略微發棕的卷發，臉蛋幼小稚嫩，身量矮小，身形纖細，神態體態無不昭示著，她不過一介孩童。

沈實遞給她買花正常的錢——幾兩碎銀，看著小女孩蹦跳離去的背影，沈實眼神有些放空，他方才在那上面施了障眼法，看著不過幾兩碎銀，其實是一錠金塊，掂在手里沉甸甸的，那小女孩應該意識到了，她是半妖，她阿娘既會法術，應當能識破。

這里做生意的，都是不差錢的主，就算有人看出也不至于干出殺人越貨的事來，那小女孩容貌昳麗，又是半妖，無遮無掩地在這里呆了這么久，沒被人抓去，可見也是有人罩著的。

他沿著腦海中的路線繼續走，走到一處墻壁前停下。

沈實伸手推了推，紋絲不動。

死路。

那人給的地圖應當不錯，那么只有一種可能。

沈實捻了個訣，伸手，奇跡發生，方才還不可撼動的墻上出現了一圈又一圈水波狀紋路，他再抬腳，這里便是另一番天地，或者說，這里才是它真正的面貌。

永恒的黑夜，不辨時間流動，只有幽幽的光線提示前方。

沈實找到一處略顯破敗的屋子，講究禮數地敲了敲，下一秒，門應聲而裂，瞬成齏粉。

“誰又敲門，沒看見外面的告示嗎？！”一個老頭拄著拐杖，罵罵咧咧地走出來。

沈實有些尷尬，退出來努力辨析外墻上那張早已風化得不成樣子的告示。

“不許敲門?。?！”

嗯，還很貼心用了三方語言。

天盛語，匈奴語還有就是妖類通用語言。

“現在你說怎么辦吧！我這老頭子的門都被你敲壞了，你說說，要是半夜有個什么賊人惦記我的金銀財寶們我該怎么辦？”老頭瞥他。

沈實懂了，他畢恭畢敬地奉上一個鼓鼓囊囊的錦袋，說：“里面是五十兩，外加三千靈石，還望您能笑納?！?

老頭接過錦袋，上好的鮫人絲，掂了掂，確認無誤后又把它收起來，隨后又佯裝咳嗽，“既如此，老頭子我也不好再說你這小年輕什么了，不過這么多東西，就這樣平白無故地給我了，老頭子我心有不安吶！說吧！什么事？”

沈實聞言，知道他這是愿意幫忙，也不跟他客氣，“懇請先生幫我救一人！”

“來求我救的，恐怕不是人那么簡單吧？”老頭笑了。

“先生高明，”沈實硬著頭皮道：“如果我沒猜錯，她應該是半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