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間幕
- 自一世之尊開始
- 亍忄
- 3264字
- 2023-06-05 23:58:06
大晉,華州。
雖是深夜,六扇門中仍是燈火通明。
秦庸提著一盞燈籠,就著白皮燈籠透發出的昏暗火光,從北衙大獄深處走了出來。
雖然他已經數不清來這里多少次了,但是每次出來,還是忍不住先抖上一抖,再拍一拍衣服,仿佛只有這樣,才能將大獄中凄厲慘嚎以及冷入骨髓的陰戾之氣徹底從身上擺脫。
重重的呼出一口悶氣,又狠狠吸了一口氣,那沖斥于口鼻中的血腥腐朽之氣才略微沖淡,他站在一旁靜等片刻,就聽見兩道沉重的腳步聲響起,又從里面出來兩個人。
這兩個人從頭到腳都裹得嚴嚴實實的,只露出一雙眼睛來,抬著一個擔架,擔架上蓋著白布,同樣裹得嚴嚴實實的,看不到里面是什么,只是邊角上,似被某種暗紅色液體暈染,呈現出大片不規則的印記。
“師父。”
“師父。”
“嗯!”
秦庸點點頭,臉上擠出一抹柔和,提著燈籠繼續走在前面,替自家兩個徒弟小心照著路。
這兩個人,是他的兩個學徒,其實說是學徒,都不是外人,一個是自己大哥家的孩子,另一個呢,是自家婆娘的親侄子。
在他看來,這兩個都是好孩子,忠厚老實,吃苦能干,要不是鄉下遭了災,老家實在吃不上飯了,說什么,他也不想讓這兩個孩子干他這個行當。
背尸人,一個極為古老的職業,是自打出現“大獄”以及“刑罰”這些個概念,就跟著出現的一個行當,隨著歷史長河滾滾流動,一直延綿至今,不曾斷絕。
來頭聽著很是唬人,說白了就是一個埋尸的。
天底下的大獄,就沒有不死人的,不管是該死的不該死的,是冤枉的還是罪有應得的,每天死幾個人實在是正常不過。
這里面有家眷的,自然是家人來領。沒家人的,也不能就這么爛在大獄里,這時候,就有官府出錢,找幾個人,趁著夜色背出城外,一卷草席,找地一埋,草草了事,這就是背尸人的由來。
這歷朝歷代,雖說都有舍生取義的說法,但是不管是王公貴族還是平頭百姓,基本上都是諱死貴生的,因此,天天要和死人打交道的背尸人了,可以說是賤業中的賤業,別說受人待見了,就是看到了,也得找個地方洗洗眼睛,避一避晦氣。
只是這一行雖然低賤,到底能吃口飽飯,更是能托庇在官府門下,正因為這一點,也引得許多人趨之若鶩。
也就是秦庸從祖上就是吃這碗飯的,說起來算是“有傳承”在身,才能在六扇門北衙門掛一個差事,養得起學徒,算是背尸人中較為體面的一類人。
出了牢房,牢頭驗明正身,就要開門放幾人出去,秦庸見狀,臉上顯露出幾分為難,住步不走,在牢頭的催促聲中,咬咬牙才道:“張頭,今兒是月十七,老祖宗歷法上有言,忌葬忌封,您看,緩我們倆時辰,等今天過完我們再走,成不?”
張頭似笑非笑,回到座位上,細聲細氣的道:“秦老弟,你也不是在這呆了一天兩天了,‘尸不過夜’,這可是王法中定下來的,寫在咱們北衙大獄的規矩,可不比老祖宗留下的規矩來頭小,恕老哥我幫不了你呀!”
秦庸混跡多年,哪里不明白張頭的意思,這是要好處了。
這也是司空見慣的事兒,他下意識的從懷里掏錢打點,只是手伸進懷里,摸到那幾個帶著體溫的銅板,心中就有點舍不得了。
背尸人每月有俸銀,每次出活也都或多或少有打賞,但是經過上頭人層層盤剝,真正到秦庸手頭上的,也只能勉強糊口而已,
秦庸抬頭透過窗子一看,在心里盤算著,距離子時也沒有多久了,于是一咬牙,朝著張頭拱拱手,就帶著倆徒弟往外走。
張頭也沒說別的,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樣,扯著嗓子道:“那就慢走,不送了,秦老弟。”
秦庸走出牢房,摸著懷里的銅板,對著倆徒弟鼓勵道:“好好干,早上咱們吃鹵煮去。”
倆小伙子一聽能沾點葷腥,心里別提多美了,渾身上下登時都是勁,一心盼著天明。
三人身份低賤,不敢走大路,即便是走小路,也先得豎著耳朵聽聽有人沒人,有人先讓過去,兜兜轉轉,才從角門出了北衙門。
正要繼續走,秦庸耳朵靈敏,大老遠聽見車轱轆軋在青石板的動靜,正是朝著這邊敢,趕忙先喊住兩人,讓在一邊,同時背過身去。
死避生,這是他們這一行的規矩。
給倆徒弟使眼色的功夫,從東邊轉過來一群人,打頭的是兩個雜役,拿著燈籠在前面照路,走在中間的是一個背著手的吏員,跟著吏員后面,還有四個雜役,推著兩輛板車,板車上罩著黑布。
秦庸不認識他們,但是看服飾,知道也是北衙門的,趕緊把頭低下。
吏員也看到秦庸一行人,打眼一瞧擔架,心里明白了八九不離十,道了一聲:“真踏馬的晦氣,趕緊走。”
大袖一甩,加快步伐疾疾離開,仿佛走的慢了要沾染什么。
雜役推著板車經過秦庸,秦庸鼻子一動,聞到一股血腥混合著腐臭的氣味。這種味道他太熟悉了,板車上運的是死人?
余光瞥見吏員最后的方向,正是北衙大獄。從大獄里往外運死人不稀奇,將死人運往大獄里還真少見。
不過這和他沒什么關系,秦庸深諳知道的越少越安全的道理,不再深究,等著吏員一行人過去,就招呼著倆徒弟繼續走,出了城,直奔城外西頭去了。
早年間,華州城外西郊這里有一個官府出資辦的化人場和義莊,并派有專人打理,專門收埋無主尸身。
只是后來官府疏于打理,義莊已經破敗不堪,變成了一處亂葬崗。
城外不止這一處亂葬崗,只是秦庸的爺爺曾經在城西義莊呆過一段時間,秦庸便認為這處所在與秦家有一段香火情,是以但凡他收埋尸身,都選擇在這里。
后半夜,月明星稀,銀白色的月光照在路上,如同灑上一層白霜,秦庸見月光下尚可視物,忙吹滅燈籠,取出還剩半截的蠟燭,收在懷里。
借著月光,三人加快腳步,不多時,就來到一處殘垣斷壁之間,周圍滿是墳包。
“你倆先去看看化人盒還在不在,若是不在,咱們就得下個苦力去挖坑了。”
秦庸吩咐道,兩個徒弟抬著擔架往深處走,秦庸還有些不放心,繼續叮囑道:“老規矩別忘了,不聽不說不想不看……”
他還想說些什么,倆徒弟已經一邊點頭應承一邊走遠了,幾株枯死的樹上,隨著生人到來,驚起一片烏鴉,呱呱叫個不停。
秦庸看著人走遠,搖搖頭,轉身從草叢中尋摸半天,才找到半塊木匾,木匾破舊至極,只剩下后面一個莊字。
秦庸嘆道:“我記得上次來這里還剩下半堵墻來著,這次再來,連塊磚都沒了,記得化人盒那里最早還有小半間帶門的破屋,不知道什么時候被拆了,真是越來越破敗了。想當年,嘿,可是五間三進的青磚大瓦房,我小時候就住過。唉,爺爺啊爺爺,孫子無能不孝,沒能守住您的心血……我還記得小時候就您就坐在那棵樹下,我躺在您懷里,聽您給我講故事,那故事,我現在還沒忘吶……”
秦庸被勾起童年時的回憶,怔怔而立,好一會兒才被烏鴉撲騰翅膀的聲音吵醒,猛的一甩頭,連忙喊道:“阿柱,阿梁,你們好了沒有?”
喊了兩聲,卻沒有聽到應答,耳邊只是一片寂靜,月亮不知何時被云彩遮住,眼前瞬間漆黑一片,面對如此反常情況,秦庸按捺住心中的恐懼,從懷中取出半截蠟燭,拿起火鐮點燃,火光照亮身旁數尺。
秦庸一手掩住防風,邊往里走邊呼喊著兩個徒弟的名字,卻始終無人應答,等他走到化人盒的位置,只看到擔架放在地上,兩個活人卻沒了蹤影。
“阿柱,阿梁……”
秦庸冷汗淋漓,下意識轉身就走,卻聽到有人敲門,扭頭一看,前方有半間破屋,門口緊閉,聲音正是從里面傳出來的。
“這倆臭小子!”
秦庸以為兩人躲在屋子里偷懶,一邊罵著,一邊朝破屋走去。
只是他恍惚間感覺哪里不對,又想不出來,等推開門的瞬間,才猛然驚醒。
“不對,那半間破屋不是早被拆了么,連半塊磚頭都不剩?”
但是為時已晚!
“呼~”
風起,燭滅。
月亮從云彩的包圍中沖出來,重新給大地灑上銀霜。
“嘎吱……”
年久失修的門軸,帶動起一聲滯澀的聲音,秦庸推門而出,撿起掉在地上的蠟燭,重新點燃,臉色在燭火的映照下,更加蒼白……
他率先走出,在他身后,就是他的兩個徒弟,臉色比他們的師父還難看,仿佛受到了什么驚嚇,雙腿一個勁的抖,身上跟打擺子一樣,互相攙扶著慢慢往前挪著。
等到他倆好容易挪出來,后面接著跟出來一個“人”,面目猙獰,赤發獠牙,就像是傳說中的山鬼出世,好不嚇人。
不過這只“山鬼”在此時也是服服帖帖,因為他的脖子上正搭著一把鋼刀,雪亮的刀刃緊緊貼著他的脖子,只要稍有妄動,凜冽冰寒且殘留著血腥氣的刀鋒就會毫不留情的隔斷喉嚨。
“大晚上的玩什么拷死普嘞啊,還扮的這么惡心,我宣布,你被捕了!”
一個青年緊隨其后,與山鬼一同走出來,他手握鋼刀,隨意的說道,黑色的發絲在不甚明亮的燭火下,竟隱隱有一抹如火焰般的紅色在流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