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突然，有震天鼓聲響起，一聲落下，蓋過鼎沸人聲。

兩秒后，四方祭臺響應，五鼓齊鳴，鼓聲滌蕩八方，偌大云蘇一時萬籟俱寂。

又兩秒，九鼓齊鳴，萬鳥飛天，蔚為壯觀。

再兩秒，十三鼓齊鳴，鼓聲宛如實質推開無形聲浪，直叫人大腦震顫，心生敬畏。

復兩秒，所有祭臺十七鼓齊鳴，響徹云霄，動徹寰宇，城池方圓十里的人們紛紛踏出家門，望向那雌伏大地的巨獸，神情虔誠。

齊安頭一回經歷真正的祭天儀式。

原以為祭天流程不過就是在祭臺上點個火盆，然后幾個打扮神頭鬼臉的家伙來上一段尬舞，最后再由天師大顯神威呼風喚雨。

誰知真正的祭天僅是一個開場便令他心神為之震顫。

鼓聲依舊一聲一聲響著，就像是云蘇城有了心跳，巨獸的復蘇就連天地也要為之動容。

當鼓聲不知道響到第多少下，城西北向有純粹由水流構成的百丈巨龍騰空而起，在下方人群中引起不小騷動。

臥槽！望著天空中如同從神話中飛出的龐然大物，齊安心中唯有這兩個字能代表他的切實感受。

突然，那碧水神龍折身一個龍擺尾拍散云層，攜萬鈞之勢俯沖直下。

眼瞅著距離地面的距離越來越近，許多人都嚇得驚叫著閉上了眼睛，神龍卻是極其靈活地如燕子點水般掠地飛起。

再看之時，在龍首上方，已是多出一道碧藍身影。

神龍低空掠過西街人群的頭頂，飛至主祭臺時，那碧藍身影從龍首上一躍而下。

十丈遠的距離，齊安看不太清人臉。

只見那碧藍身影下落時就像那電視劇里吊著威壓下凡的仙子，流仙裙飄然散開，宛如臨空綻放的花朵，長長的披帛曳于身后，又如那翩然的鳳凰，優雅出塵，令人神往。

那感覺，就像是引力在她身上不存在一般，當真是一點不給牛某人面子。

隨著神龍重新一頭扎回星海，那穿著碧藍流仙裙的仙子也剛巧腳尖觸地，四方鼓聲一時俱停。

“道尊……”馮雨望著臺上仙子呢喃道。

齊安并不意外，馮雨曾言，道尊之強，一念酷暑一念寒冬，由此可見，道尊已是能做到一定范圍內影響天象的陸地神仙。

臺上那女子直接以湖水凝聚百丈水龍，這般偉力，除了道尊，誰還能做到？

“你認識她嗎？”齊安有些好奇。

馮雨搖頭道：“此前并未聽說云蘇有道尊存在。安國明面上廣為人知的道尊此前總共就三位，一位是我師娘，一位是月灣天監院緝查司的捕頭柳若徐，一位是光明教教主阿依努爾。這三位分屬火、風、光，而眼前這位道尊顯然是水行天師，我猜可能是最近一年才新晉的道尊吧。”

她難得一口氣說上這么多話。

這時，臺上女子又有了新的動作，她從袖中拿出一只紅香，雙手作六指捧香狀。

“舉香！”女子將香高舉過頭頂。

明明周圍都是空氣，齊安卻感覺聲音就好似從水中傳來，空靈縹緲，如真似幻。

聽到命令，全城人紛紛從身上取出早已備好的紅香，六指捧握，高舉頭頂。

“點香！”

這次齊安看得真切，隨著女子令下，空氣以她為中心有無形波紋朝著四面八方擴散開來。

她似乎能將整座城市的空氣當作水來傳遞聲音。

無需任何火把蠟燭，早已分散在各個位置的火行天師將自己負責區域的紅香盡數引燃。

“拜天！”

人海如同被割倒的麥子一般以主祭臺為中心由內向外相繼雙膝跪地，場面甚是壯觀。

齊安雖然心中別扭，但也只是稍微猶豫便跪了下去。

反正這天就是初心，跪天也就約等于跪自己，無所謂。

“一拜風調雨順！”

人們緩緩下拜，頭手觸地三秒才起。

“二拜五谷豐登！”

人們再拜。

“三拜天和人興！”

人們再拜。

“起！”

人們起身，依舊保持著高舉紅香的動作。

“游天！”

游天？這是什么操作？齊安不明所以，看了眼其他人，見其他人都無任何動作，便也一動不動。

視線重新回到祭臺女子身上，他這才明白游天是什么意思。

只見女子臨空升起，裙子、披帛乃至如瀑青絲皆如擺動的魚鰭魚尾，推著她緩緩升空，倒真像一條游向天際的美人魚。

不僅如此，就像最開始的鼓聲一般，每過一段時間，離得近的四個分祭臺便同樣有女子隨之升空。

當香燃過半，她們終于停下，此時，主祭臺那位道尊女子已是接近云端，最外圍四個祭臺的女子離地也有六七層樓的高度，她們分別穿著赤橙黃綠青藍紫白八色流仙裙，就仿佛臨空架起兩座虹橋。

“賜雨！”

天上十七人周身皆泛起碧藍光芒，大好晴空瞬間風起云動，隨著云越聚越多，天色肉眼可見的暗沉下來。

待得天色近乎入夜，突然……

轟！

一道霹靂炸得天地都仿佛為之一顫，電光如銀蛇般在烏黑云層中亂竄，雖只是剎那白晝，齊安卻分明看到云層中似有龍影翻騰。

吧嗒！

雨水滴在臉上，清清涼涼。

齊安并沒有急著拿傘，而是確認香被淋熄才打傘遮雨。

根據韓慧的說法，香被雨淋熄代表著上天的回應，等香晾干后重新燃完剩下半截，禮就算成了。

作為一個現代人，齊安一向是不怎么喜歡下雨天的，因為只要下雨，飛車就得限制出行，體育課就會順理成章被語文數學代替，若是假期，很多出游的計劃也只得被迫取消。

可今兒這場雨卻是他此生經歷過最特別的一場雨，和全城幾十萬人一同淋雨。

聽著周圍的人們發自肺腑的歡呼聲，他終于切身感受到，雨，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天氣，在這時候的人們心中到底具有何等重要的意義。

齊安正感受著這奇妙的氛圍，便聽見前方突然傳出一聲慘叫，緊接著就聽見有人罵罵咧咧嚷道：“她娘的！哪個王八羔子在亂扔石頭！找死是不是？”

聲音聽著耳熟，齊安循聲看去，原來正是剛才那個極其囂張還推了他一把的轎夫。

那轎夫惡狠狠掃視著四周，然后……

異變突生。

她所在的那一小片區域，雨落著落著就慢慢變成了乒乓球大小的冰雹，眨眼功夫，就將幾個走狗轎夫打在頭頂的油紙傘砸得千瘡百孔。

傘尚且如此，下面的人自然就更慘了，直接被砸得抱頭痛呼，有兩個甚至當場被砸暈過去。

周圍人群先是出現一陣騷動，待發現那冰雹就指著那一小片區域掉，頓時紛紛叫好。

“砸得好！砸死這些狗仗人勢的東西！”

“報應啊！真是報應！膽敢不敬上天，活該遭此報應。”

“快看！那馬家小姐也被砸了。”

在場之人多數認為這是不敬上天的報應，但也有少數聰明人看出了其中伎倆。

而唯有齊安知道此中真相，他心頭暖暖的，此前那股子郁氣消了大半。

畢竟有道尊在呢，出出氣也就行了，他不動聲色用傘邊輕輕碰了碰馮雨的傘。

下一秒，這場春日里的局部冰雹便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