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千萬莫要再爭斗了。”

許蔓輕聲開口。

“這事會過去，宅院可以再找新的。”

“從長計議，慢慢打探顧府和伏山宗之間的關系，莫要心急，莫要心急。”

“等搜集好證據再行動，這才是正確之舉。”

她對周子燭進行著諄諄教誨。

“放心，我有數。”

周子燭笑笑。

真的么。

許蔓對此表示嚴重懷疑。

如今還未結束巡城，這邊爛攤子沒有人來處理。

別說他這是塌了個院子了，人家死一屋子人的情況比比皆是。

眾人這交談著，半天也沒巡武員過來。

“我這人你是知道的，多老實。”

周子燭頓了頓，道，“他們一開始或許因為許家注意到我，但這幾次針鋒相對下來，除非我跪下給他們磕頭，不然想放過我都難。”

“你說說，人家要到我頭上拉屎，我總不能無動于衷。”

“是不是這么個道理？”

周子燭平靜道。

許蔓無可奈何。

“張旭死因蹊蹺，暫且不提。你砍了趙大海，怕是真沒辦法善了了。”她嘆息道。

“那哥們但凡說句人話，我都不至于這么砍他。”周子燭吸了吸鼻子，“我已經很在壓著情緒了，盡量不去想些什么有的沒的。”

“先是張旭，再是馮宇，又來個趙大海，不知道他們后邊還會派誰出來。”

“如果你是我，我想你也會做出相同選擇，擁有相似的心情，這群叼毛……”

蕭淅忽而抓住了他手掌。

周子燭聲音一頓。

冰涼小手讓他稍稍停止輸出。

算了。

沒必要和許蔓說這些。

周子燭深深吸了幾口氣，捏了捏柔軟的小手，心情勉強好轉些許。

蕭淅就這樣任由他牽著，難得沒有鬧個大紅臉，擔憂道，“子燭哥，你一人居住……還是太危險了些。”

“其實在哪都有危險。”周子燭笑道。

“你老老實實住在館里得了。”許蔓開口道。

“你們先回去，我一會看看情況，再說去不去武館。”周子燭揉揉蕭淅腦袋。

“真的，都趕緊回去吧，我這沒事的。巡城尚未結束，不算徹底安全。”

“好。”

交代幾句后，仔細打量他幾眼，許蔓帶著蕭淅離開。

周子燭依舊坐在廢墟上，灌下幾口酒。

整壺酒下肚，暖意在胃口里醞釀，稍微有了丁點微醺感，不再生出各種繁雜念頭。

忽然。

院外行人交談聲引起他注意。

“哎，東市那邊斬首了七八只妖邪，那妖邪模樣一個賽一個恐怖。”

“別說，柳仙長當真仙風道骨，有他在感覺安心了不少。”

“我還是受不了，滿地血呼拉茬的。就是最后一個姑娘瞧著真漂亮啊，竟是什么畫皮妖……不知害了多少人，現在估摸著應該被斬首了。”

周子燭蹭的起身。

辨認方向后，朝東市而去。

——

天空中積蓄著一層厚重陰云。

這幾日云津城天氣不好，不是小雨就是陰天。

前兩日淅淅瀝瀝，下的并不盡興。

瞧這模樣，倒像是正積攢力量，等著某一刻大雨傾盆。

遠遠的，周子燭看到木頭臺子上堆積著的妖邪尸體，以及一名漢子。

臺上柳見山早已離去。

臺下的人也已不多。

妖邪盡皆被斬首完畢，各種顏色尸血從木臺上向下流淌，加上那一具具妖邪尸體，顯得尤為駭人。

此刻臺上，一名磐石武館的武師，手里掐著團像是由無數黑色蛆蟲組成的人形怪物。

“它，畫皮妖！”

“以為穿上人皮就真是人了，竟想學著人類生活。”

“可笑至極！妖就是妖！”

“此妖扮作人形，故意在城內大量散播不實言論，致使引起恐慌，如此伎倆，在仙長面前何其可笑！”

“我不知曉這四周是否還有此妖同伙，我便當你在四周好了！”

“請看好，這便是妖邪的下場！”

長刀出鞘，發出聲尖銳呼嘯。

而后這一刀燃燒著火焰般的氣血，徑直戳進那團線條當中。

一刀不過癮，緊接著是第二刀、第三刀。

等到周子燭來到臺下時，這尸體已經被砍成了肉醬。

它其實在漢子出刀前便已經死了。

別的妖邪只是吃人。

它不一樣。

它試圖混跡在人群之中，弄得人心惶惶，謠言四起。

這比吃人還要該死！

所以它要死的慘烈，死的最為慘烈。

啪嗒、啪嗒。

空中雨滴落下，開始下起毛毛細雨，艱難沖刷著臺上血色。

腳步聲在這細雨中清晰響起。

“馮師傅。”周子燭平靜開口，他身側多了一人。

“周師傅來的有些晚了，柳仙長方才斬殺妖邪，你沒看到，你這勉強看到個結尾。”馮宇開口道。

“斬殺妖邪，有什么好看的。”他如是說道。

“也對。”馮宇點點頭，“不過我以為周師傅會很怨恨妖邪，畢竟石土寨才剛剛發生那事。”

“什么？”周子燭一愣。

“周師傅不知道？”馮宇眉頭一挑。

少年瞳孔急劇收縮！

——

“娃啊！！！我的娃！！”

“我的娃在這里面，他身子小，他不會有事的！！”

“快來人幫忙抬一抬啊！這石頭下面有人，還有人！！”

“老天啊！！為什么要這么對我！狗娘樣的妖邪……”

哭喊聲，奔走聲，求救聲在這雨夜中混作一團。

五層樓高的石土寨半邊墻體倒坍下來。

竹竿、木柜、鐵鍋、衣物……

各類雜物或是破碎著，或是干脆被石塊壓在下方，露出小半截。

再或者，直接被砸碎開來。

物如此。

人亦如此。

漢子發了瘋一樣蹲在廢墟邊，雙手在摩擦中變得血肉模糊，試圖將沉重石塊抬起；

五歲娃子臉上蒙著灰塵，茫然的站在大院角落，看著人來人往；

全家僅活下來一人的姑娘，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妖邪慌不擇路，跑到了這石土寨。

這寨子年久失修。

哪經得起妖邪與巡武員們戰斗。

不知道打到了哪處脆弱結構，隨后半邊高樓轟然倒坍。

雨下的更大了。

混著泥土與血水，淌過尸體與碎石。

少年似乎看到了什么。

他走上前，走到廢墟一角。

那是具面無血色的尸體，丈夫擋在她身上，二人十指緊扣。

一塊巨石蓋住二人，高空墜落的沖擊，加上可能受到了戰斗波及。

說實話，死狀是有些難看的。

他輕輕幫那尸體合上眼。

一個并不起眼的，生活在底層的啞巴。

趙姐死在了廢墟中，死在廢墟中的卻不止趙姐。

幾名巡武員站在院中，一邊幫忙搬碎石。

一邊控制場中情緒。

他們說，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寨子年久失修，就算沒有發生戰斗，再過幾年也沒辦法住人了。

而且那只妖邪實力可是十分強勁。

多虧了磐石武館的武師出手，才將之擊殺，否則死傷的人可能會更多。

武師已經走了，但處于人道主義，他們磐石武館愿意出賠償金給每一位住戶。

大家要懂得感恩。

…

豆大的雨珠從天而降，砸在碎石，泥土上，濺的四分五裂。

氤氳蒙蒙的絲線中，雨勢落的更大了。

救援也變得更為困難。

哭喊聲逐漸從耳邊淡去，卻又從耳邊升起。

死傷的是石土寨，死傷的不止有石土寨。

少年不知何時離開了院落。

離開前，從那廢墟中，取了頂稍顯破舊的斗笠。

陰雨天。

少年頭戴斗笠，腰間配劍。

順便再去要了一壺酒。

他飲半口，劍飲余下半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