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弦眼里含著淚,心里滿是不甘:“我就是想不通,咱們這一趟,怎么就落了這么個結局。我知道,咱們出來的太莽撞了。真輸給千機閣他們,我也認了,可是這又算怎么一回事兒,他們死了,死得莫名其妙,就像兩個瘋子一般地自殺了。他們臨死,也沒有讓咱們如意,他們到底是想什么。他們要是想害咱們,太容易了,根本不用太多的手段,隨便的機關、毒藥,就都不是咱們能對付的,可是他們沒有用那些手段,他們就那么的讓咱們去了。去了之后,他們沒用用毒,也沒有用機關,甚至沒有跟咱們產生沖突,他們就死了,就仿佛他們是害怕咱們似的。可是,他們要真的那么害怕咱們,又何必費那個事兒呢?只要不讓咱們去他們那里,也就是了。可是,他們還是讓咱們去了。他們到底要做什么,我實在想不明白。”
明箴輕聲細語地道:“沒有什么不明白的,你說他們害怕咱們,倒不至于,不過,他們確實是害怕,他們害怕的不是咱們幾個人的手上功夫,他們怕的是一個國家的力量,千機閣之前,固然是就像各國高層聯手豢養的殺手,可是他們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和真正的一個國家最接近權力中心的那些人接觸過。他們怕的就是這個。”
紅弦有些不解地望著明箴:“可是秦王他的所作所為,我并沒有覺得他有什么帝王氣勢,他的權謀,和如今真正的主使比起來,是那樣的小家子氣。”
明箴嘆了口氣:“你如今,這是看山還是山的境界,自然覺得秦王不算是什么。可是,對于千機閣的人來講,那就是除了太子之外,最有可能接手整個國家的人,在他們看來,這樣的人,若只是吃喝玩樂的庸人,也就罷了,若是有一點心思,那心思就會放大十倍、百倍,因為這一層害怕,反讓自己變得畏首畏尾。進而,覺得那個人做的每一件事兒,都有著令人琢磨不透的目的。就是因為這個,你所看到的秦王,是那樣的莽撞,有心機,卻又不多,不知所為地就闖到了人家的地盤上。可是,在千機閣中人的眼睛里,那是一個極其可怖的人,他能到千機閣一定是有著令人不解的目的。他所說出來的那一層,已經足夠可怕,他沒有說出來的,只有更加地恐怖。千機閣那人本身又有些病癥,命不久矣,如今又嚇破了膽,虛與委蛇之間,連夜把自己的人都遣散了,臨死,又給那些賬簿下了見光易燃之物。就這樣,他保住了自己的屬下與客戶,只是他多年來經營的千機閣是徹底沒了。”
紅弦聽了,也不說什么,只是覺得這樣的人物,實在是太過令人不解。
一旁的劉四勸道:“秦姑娘,俗話說得好‘瓦罐不離井臺破,將軍難免陣前亡。’千機閣主同夫人落了這么個結局,也是早該料到的事兒。他們也是怕,萬一落在秦王手里,會死得更慘。其實別說他們,便是張二哥,也不說張二哥,就是我,自打闖蕩江湖的第一天開始,就知道早晚會有這么一天。”
紅弦抬起頭來,看了一眼明箴:“師兄,那你呢?”
明箴苦笑一聲:“還有什么可說的呢?我若身在江湖,早晚也是一樣,別說身在江湖,就是身處廟堂之高,我也不覺得我會有什么善終。我的母親,你與她是很熟悉的,她的為人,你知道的,你說,她為什么會受傷呢?如果不是她的傷,咱們又怎么可能走到今天這一步,不管是在江湖,還是在朝堂,我這一世,不會有什么好的結局。紅弦,你的一生,是受過不少委屈,但你總是覺得會有更好的一個地方等著你。小的時候,你向往著江湖,后來,你又覺得嫁了人,離開了秦家,便什么事兒都沒有了,后來,你發現別人家,也不比你自己的家強到哪里去。你便總覺得什么白云庵,慈航觀是你的歸宿。不過,你心里還有一片江湖,你眼中的江湖,那是寫詩做畫的人眼中的江湖,一葉扁舟,一枝釣竿,一襲蓑,便是余生。可是真的江湖,沒有那么美好,那是一片讓人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地方,那是一群,有一天面對死亡,明知必死,卻不得不做的人。紅弦,你如今,對江湖也失望了,是么?”
紅弦眼里流著淚,點了點頭。
明箴又道:“這個世界,就是讓人這么絕望,可是,我們又能有什么辦法呢?咱們什么辦法也沒有,咱們只能在這個世界上掙扎,你別同我說什么慈航觀,你愿意出家,我不愿意,我離開了京城,不可能再離開江湖。況且,你以為江湖是說離開,就能離開的么?多少俠士、強盜,到最后,金盆洗手,出家避世,依舊難免江湖仇家的刺殺。”
紅弦望著明箴,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頭:“師兄,你說的,我都聽到了。可是,我問你,你是真的離開了京城了么?今日的事兒不算,之前,你走的每一步,尤其是見到了秦王之后,你的每一步,都是想要回到京城,走得更好。如今之事兒,明眼人俱能看出,是太子與秦王相爭。你在其中,起的是什么作用?你是要保太子,還是要保秦王?”
明箴有些焦急地道:“他們兩個,我誰也不保,之前,我試探秦王,那是因為我手里有那么一道圣旨,我自然要引著他讓他說出些大逆不道的話來,我才好……可是,誰又能想到,他的手里,又有那么一道圣旨。如今,不管圣旨是真是假,他回京城了,與咱們無關了。紅弦,你到現在,還信不過我么?”
紅弦苦笑一聲:“師兄,我若真信不過你,我今兒就死在那火海之中了。說不好聽的,就現在這咱活著,真沒比死了強多少。師兄,你既然真的話棄了京城,那咱們從此隱姓埋名,就這樣吧。等過了這一陣,咱們想辦法偷偷地回去,看一看王爺與王妃,只要他們都好,我這一生,就這樣吧。只是師兄,我現在的心地,實在不能保證能在這江湖上,陪你多久。我累了,我這些天真的累了,師兄,我真怕有一天,我會莫名地死去。許香,沒有給我解毒,我之前所中的毒,在不停地累加著,我每中一回毒,就會消耗我一分地精神,我不知道還能再撐多久。”
明箴望著紅弦:“弦兒,別怕,我會給你想辦法,給你解毒的。便是解不了,讓你再不中毒總是可以的,我不會讓你再受傷,你會長命百歲,咱們會一起走到最后的。”
紅弦聽了,苦笑一聲:“我不是說這個,我是想說,紅衣姐姐是個命苦的人,她現在,跟著咱們一起出來了,你該給她一個好結局的。”
羅紅衣聽出紅弦話里的意味:“我只是個底下人,姑娘此時,該多想想自己的。”
明箴也勸道:“有什么話,以后再說吧,就現在這個時節,你累,我也累,我不想說這些沒用的。”
紅弦輕笑一聲:“你累,我也累。趁如今,你還能與京城聯絡得上,你給紅衣一個恩典,讓她自由了吧,別讓她過著這等暗無天日的日子。”
羅紅衣聽了,心里一動:“姑娘,奴婢其實……”
紅弦苦笑道:“其實什么,其實你不想讓他為難,是不是?可是,你這樣回去,會是一個什么結局呢?我不敢想。”
明箴勸道:“弦兒,你怎么什么話都得這會兒說完呢?就算是你累了,就算你身體不好了,咱們回鳳鳴山的時間還是足夠的,有什么話,不能回去再說呢?弦兒,這里現在只有你與紅衣,還有我跟劉四哥。這黑林子里,咱們也不能一直這么熬著,又不能都睡了,不如這個樣,咱們分做兩班,咱們兩個前半夜守著,讓他們睡去。讓他們兩個守后半夜,到后半夜咱們兩個歇著,你看好不好?”
紅弦輕嗔道:“我才不跟你一起守著呢?我跟紅衣姐姐一起。”
明箴笑道:“那可不行,若是我跟你一起守著還好。讓你跟紅衣一起,紅衣鬧不過你,你指不定又弄出什么事兒來。”
紅弦輕嘆一聲:“就我現在這份心境兒,哪還有半點兒鬧事兒的心思呢。罷了,你愿意跟我一起守著,就咱們一起,不過,我也不想說話了,就坐在那里,暗自調息,好不好。”
明箴點了點頭:“全都依你。”
紅弦苦笑一聲,找了塊大石,坐了下來。手里依舊不停地捻動著串珠,她不知道這樣捻動串珠,到底還有什么意義,只是不知道還能做些什么。仿佛只有有這串珠子在,她才是現實的,安穩的,沒有了這串珠子,一切就都是縹緲無助的。
借著朦朧月色,明箴看著臉色蒼白的紅弦,輕輕地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