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天明，紅弦只覺得自己仿佛從一汪干涸的湖里醒來，身上，連同耳朵里都是濕的。

羅紅衣看到紅弦滿面通紅，連端了一盞水，給紅弦。

紅弦就著紅衣的手喝了，又拿濕手巾擦了擦身上。

羅紅衣笑道：“還好，咱們過來這幾天，天沒有這么熱，也沒有讓人這么難受。”

紅弦輕笑一聲：“我也是真服了這邊的人，他們是怎么過活的，整天的就這么熱。”

羅紅衣笑道：“您還沒看到他們最熱的地方呢，最熱的地方，做飯都不用生火，直接把肉放在地上的鐵板上，不一會兒就熟了。”

紅弦看了一眼羅紅衣：“這可是說笑了，要是這樣，他們那里的人走在外面，豈不是走著走著就熱死了？”

羅紅衣隨口回道：“熱死人還算什么新鮮的事兒么？這個地方夏天能把人熱死，到了冬天又能把人凍死。凍死人也不算什么新鮮事兒，別說在這里，就是在京城也不是沒有。”

紅弦輕輕地搖搖頭：“我更想說，會不會在外面，人就直接熟了。”

羅紅衣道：“人總是惜命的，總不會一直呆在最熱的地方的。”

紅弦聽了，點了點頭：“那倒還好。我忽然想到，平陽王宮的地下，引著溫泉水，讓那里的花可以多開一段日子，到了冬天，下雪時，有溫泉水的地方，雪積得都比別處少些，不知道這到了夏天，又成了什么樣子。“

羅紅衣輕輕一笑：“姑娘可是想左了，到了夏天，那些地方的水閘也就合上了，又怎么會讓人不好過呢？”

紅弦聽了，微微一笑：“是我沒見識了。”

羅紅衣又道：“姑娘妄自菲薄了。這也不是什么沒見識的事。也是平陽宮在這上面過于講究了，皇宮里面也比不得的。”

紅弦笑道：“紅衣，若將來你還有機會回去，想著和明簪郡主講一講這里的這些事兒吧。我實在怕她還以為這些地方，是什么好地方呢。”

羅紅衣戲笑一聲：“您為什么不親自去跟郡主說呢？”

紅弦苦笑一聲：“我哪還有機會去說啊。紅衣，實對你說，我真的累了，我不知道還有沒有必要這么撐下去的。”

羅紅衣勸道：“姑娘，這里不是說這種話的地方，您是明白人，您一定能撐下去，也知道該怎么撐下去的。”

紅弦朝羅紅衣微微地點了點頭。

一時，有千機閣人來送吃食。

紅弦問道：“那邊屋里怎么樣了。”

千機閣人回道：“也剛送過去吃食。幾位爺坐在一處，等碰上我們閣主一會兒來請呢。”

紅弦點了點頭：“這樣吧，你把我們的吃食也挪過去，我們這就過去。”

羅紅衣看了一眼紅弦。

紅弦朝她微微地點了點頭。

眾人見到羅紅衣與紅弦二人時，臉上都還帶著笑。

明箴問道：“紅弦，昨兒歇得可好？”

紅弦嘆了口氣：“心懸兩地，哪里能歇得好呢？”

明箴淡淡一笑：“這地方天太怪，熱得讓人心里發荒，一會兒，趕緊把這里的事兒了了，咱們也好回去。”

紅弦苦笑一聲：“看吧，我如今這個樣子，能不能出去，還是兩說呢。”

明箴勸道：“別說這喪氣的話，怎么會出不去呢？”

秦王也勸道：“秦家姑娘，明箴的心意，你也知道，我們怎么總不至于把你一個人留住的。這個事兒，到后面全靠談。如果，明箴是肯把你留下的，對于千機閣來講，留下樂也就沒有什么用了。如果明箴不肯把你留下，那樣千機閣留你又得和咱們撕破臉。他們不至于這么做。”

紅弦苦笑一聲：“但愿吧。”

明箴笑道：“紅弦，別怕，你這一路上，心里總是覺得自己不會有一個好結果，你這個樣子，實在是讓人看了心疼。我說過，我回去，會給你一個好結果的。如果給不了，我就同你一起，再不回京城了。”

紅弦紅著臉，別過了頭：“我不想聽這些，罷了，不說了，早早把事兒辦完，早早回去。我有一個朋友，現在在白云庵出家，我去找她去。”

明箴有些不耐煩地道：“到什么時候，你才能不說這樣的話？”

紅弦輕笑一聲：“有更好的結局么？難道回到京城，我還能賴在你的身邊，你平陽王宮，能容得下我么？”

明箴有些焦急地道：“我容得下，平陽王宮便容得下。有我的地方，就是你的平陽宮。”

紅弦輕笑一聲：“少來，你安心做你的小王爺，將來做你的平陽王，我實在是有些累了，青燈黃卷，其實沒什么不好。你要是真心念著我，就替我把回春醫館再開起來。畢竟，我娘的死因，我還要繼續追查呢。”

明箴望著紅弦的雙眼：“你肯相信千機閣主的話？”

紅弦苦笑：“我們，有不相信的機會么？師兄，你想一想，無論是找他要賬目也好，還是真聽他說，他給咱們看到的，不都是他們愿意讓咱們看到的么？沒什么差別的。信了，也就信了，他也沒有什么騙我的必要。”

一旁的秦王勸道：“明箴，你就聽秦家姑娘的吧，這個事兒，到最后要怎么辦，只能聽她的。”

紅弦微微一笑，不再說什么。

一時，千機閣主與許香二人親自過來。

千機閣主看到被撕掉的畫，還有砸碎的瓶，不由一笑：“怎么，諸位，對這里不滿意么？”

紅弦輕笑一聲：“地方很好，不過在您閣主的威懾之下，我不敢不有所防備。”

千機閣主哈哈笑道：“秦姑娘想多了，這屋里倒沒有什么傳聲之物，只不過有幾樣小玩意兒，哄姑娘一樂。”

紅弦笑道：“是么？閣主有心了，這木蓮花，倒確實有趣，我若能在閨房之中，弄這么一個，倒也能嚇壞那粗手笨腳的丫頭們一跳。”

許香聽了，吃吃地笑道：“姑娘這樣說，那你自己，豈不也成了那粗手笨腳的丫頭了？”

紅弦微微一笑：“那是自然，和諸位比起來，我秦紅弦，不就是那粗手笨腳的丫頭么？不然的話，當初也不至于讓您把手給傷了吧。”

許香笑道：“姑娘過謙了，若只憑拳腳兵刃，我未見得是你的對手，整個百草堂，也未見得就能找得到能與姑娘打個平手的。百草堂也好，千機閣也罷，都是不擅長這些真刀真槍的本事的了。”

紅弦笑道：“可是，你們兩家，再加上一個湘西的云煙門，隨便哪家拿出來點東西，都夠讓人頭疼的。若是哪兩家再合在了一處，那就更要人命了。偏偏如今，你與閣主兵合一處，我們這些人，再有本事，也沒辦法了。”

許香含笑：“其實，如果不是有那一樁舊案，我還挺喜歡你的。不過如今，你們各為其主，許多事兒也是不得以而為之。”

紅弦轉過頭來，瞥了一眼明箴，又回頭對許香道：“他不是我的主人，閣主，也不是你的主人，咱們，都不是各為其主。”

許香笑道：“是啊，我的漢話，總有些差強人意，或者說，應該是嫁雞隨雞。”

紅弦苦笑一聲：“我也還沒有嫁。罷了，這些話，與正事兒無關，咱們回頭再說，先聽他們說正事兒吧。”

卻聽千機閣主對明箴道：“我不要金銀財帛，可以替王爺把謀害皇后娘娘的兇手給除了，往后，若有我千機閣往梁國做買賣，兩位殿下當使我千機閣人平安回來。”

秦王道：“這不行，金銀財帛你開多少，我給你多少。峪南關以西，你要取何處，我自鼎力相助，想在我梁國之中，肆意殺人，萬萬不行。”

千機閣主笑道：“王爺如今，來聘我千機閣出手，難道便不是肆意殺人了么？”

秦王正色道：“那不一樣。”

千機閣主笑道：“從昨天，到現在，倒只有秦大姑娘，真想過昭雪真相，秦王殿下，恕在下口冷，你所謂的為母后報仇，其中真意未見得是為了查明真相，而是想要將水再次攪渾，也好從中漁利。”

秦王面不改色地道：“閣主說笑了，沒有的事兒。”

千機閣主臉上依舊帶著笑，轉過頭來，望著明箴：“世子你又怎么看呢？”

明箴臉上帶著笑：“天下事，是天下事兒，皇家的家事，是皇家的家事兒，我平陽宮的事，是平陽宮的事兒。閣主切莫混為一談。”

千機閣主輕笑一聲：“世子倒是摘得干凈。”

紅弦在旁，輕叱一聲：“閣主何以挑撥兩位殿下。”說著，趁在場諸人不在意，欺身到千機閣主身后，右手搭在千機閣主腰眼之處。

紅弦轉回頭來，對許香道：“我如今，若要做點什么，你的毒藥，怕是來不及。”

許香苦笑：“我的毒，對你也沒有什么用了。”

紅弦朗聲笑道：“那好，現在可以正經地聊了吧。閣主，我奉勸一句，我寧愿拼了一死，也不會由著你挑撥皇家與平陽宮兩家的關系。你是真不知道，這兩家若是出現差池，天下頃刻大亂么？”

千機閣主也不回頭：“這兩家的關系，可還用我來挑么？你不妨問一問，他們二位，到底是為什么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