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雪翻遍屋子都沒找到一面鏡子。

洗漱臺上的盆也是空的。

幸好，桌上的水壺里有水。

凌雪把水都倒進臉盆，只夠盆地鋪上薄薄的一層。

不過夠用了，能看到她臉上纏滿的紗布。

——“小雪，快開門啊。”

凌雪顫著雙手，緩緩解開布條，一點點地把紗布取下。

傷口處是沾黏的，一扯，就冒出了血珠。

“嘶……”凌雪閉上了眼。

祈禱著，她的傷同師父所說，不重。

——“小雪，快開門，大娘來看你了，小雪。”

凌雪把布扔到地上，扶著臉盆邊緣。

——“小雪，再不開門大娘要找人撞門了啊。”

凌雪深吸一口氣，睜眼——

“啊——”

盡管做好了準備，可當看到水面的倒影，凌雪還是被自己嚇到了。

左臉上好幾條鮮紅的痕跡，皮開肉綻，最長的一條，從眼角劃到下巴。

這是她嗎？

這是鬼吧？

“小雪！大娘要進來了！”許桃娘聽到屋里的尖叫，顧不得那么多，叫來幾個人，一起踢門。

最后，還是楊虎趕來，踢開的。

許桃娘沖在前面，一眼就看到蹲在洗漱架上的凌雪。

她崩潰地捂著自己的臉，“別過來，你們不要過來！！”

許桃娘不敢上前，小聲吩咐人去找宋云東，一邊溫柔地安慰：“好好好，大娘不過來，別怕小雪，我們都不過來。”

“騙子，你們都是騙子！”

一個個都告訴她傷得不嚴重，可實際上呢，她的左臉全部毀了！

回不去了，都回不去了。

她一直渴望，長大以后，能像娘親那么漂亮，可現在，她辦不到了。

她成了丑八怪。

她會被人嫌棄，會被笑話的。

“你們不要過來，出去，都給我出去！”

凌雪咆哮著趕人。

許桃娘哪里敢讓她獨自待著？想方設法地跟她講話。

凌雪起身，不管抓到什么，都往屋里的那幾人丟去，“滾，滾啊！”

“小雪！”宋云東收到消息，急匆匆趕來。

手上還沾了來不急洗的面粉。

“你也滾，你們都給我滾！”凌雪拿起水壺就丟。

“你們先出去。”宋云東趕走閑雜人等。

“你也出去！”凌雪丟完了東西，用光了力氣，坐在地上，捧著臉大哭。

宋云東關了門，輕手輕腳來到她跟前。

一言不發，抬起沾了面粉的手，將凌雪摟進懷里。

凌雪的怒氣還未發泄完，拳頭用力朝宋云東身上掄。

宋云東跪坐在地，抱著她，任由她打。

凌雪打累了，也意識到，她就是打死眼前這人也沒用，她的臉已經毀了。

“小雪乖，傷害你的人已經得了報應，師父幫你報仇了。我們明日就回京城找你爹，他醫術那么好，一定能治好你的，還有簡星外婆，你哥哥，他們一定有辦法治好你，不會留疤的。”

“嗚嗚，師父是大騙子，嗚嗚……”

凌雪的身體在師父的懷里劇烈地顫抖著。

她把臉深深地埋進宋云東的胸膛，淚水如決堤的洪水般洶涌而出，哽咽著，“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好丑，我好丑……”

“不丑，你怎么樣都好看。”

“你騙人！我不想活了，我變丑了……”

“不會的小雪，你爹和簡星外婆在，你一定會恢復的，相信我，相信你爹，”感受懷里的小人身子不停地顫抖，聽著她的哭聲，宋云東喉嚨像卡了魚刺一樣難受。

“好了也會留疤。”

“不會的，相信你爹的醫術，我們明月就回京城。”

凌雪突然推開宋云東，“刀子沒割你身上你不疼！”

宋云東再次將她摟進懷里。

凌雪感覺到，脖子上突然落下一滴冰涼。

師父哭了？

“如果能割在我臉上就好了，我恨不得替你受了。”

凌雪一愣，又揪起宋云東的衣襟，傷心大哭。

“沒、沒有人會要我了嗚嗚……”

“會有的。”

“你騙人，沒人會要一個丑八怪。”

“我要。”

“我嫁不出去了……”

“我娶。”

轟——

凌雪腦子里像是有一團漿糊猛地炸開。

糊得到處都是，她忘了怎么思考，抬起滿是淚痕的臉看向宋云東。

宋云東小心翼翼地捧著她的臉，又落了兩滴淚。

兩人額頭相抵，超過了師徒之間該有的距離。

看著同樣奔潰的凌雪，宋云東鬼使神差地低下頭，用唇在她蒼白的唇上碰一下，然后像做錯事的孩子，迅速收回。

凌雪呆若木雞。

宋云東舔了舔自己的唇，眼神柔軟，語氣堅定，“沒人要我要，沒人娶我娶。”

“你、你在胡說八道什么。”凌雪倉皇后退，又被宋云東拉了回來。

“小雪。”

噗通、噗通……

“我早就沒辦法把你當徒弟了，我也做不了你的師父了。看到你受傷時，我恨不得那石頭是劃在我臉上，讓我替你承受一切；這些天，你每回皺眉，都像在我心上劃了刀子，疼得我一刻都不得安寧。”

“我不放心把你交給任何人照顧，必須要守在你的床邊，看到你好好的，我才能安心。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一天看不到你，我心里就會空落落的，很想立刻來到你身邊。”

“我試過逃避，一個人在西戎漂泊兩年，可最終還是忍不住想回來見你，看到你就很安心。”

“小雪，我知道我不應該跟你說這些，對不起，我恨自己無能，沒能保護好你，小雪，你打我罵我都行，只求你不要傷害自己，不要自暴自棄。”

“我們明日就回京城找你爹，就算治不好臉上留疤，也有人肯要你，求之不得，只要你點頭，他會馬不停蹄地來到你身邊。”

噗通噗通……

宋云東的心跳越來越快。

看著近在咫尺那張嬌嫩的臉。

他有很深的罪惡感，可情感一旦噴發，就不受他的控制。

宋云東捧著凌雪的臉——沒敢真碰有傷的左邊——情不自禁地，再次在她唇上蜻蜓點水親了一下。

凌雪被他的這些話，劈得外焦里嫩，呆呆的，不知道該做什么反應，就這么任由宋云東把她抱起，輕輕地放在床上。

“我去叫人請大夫來，重新給你上藥，別亂動，好嗎？”

凌雪木訥地點了點頭。

師父的眼睛里一直有光，可今日，她才發現，師父眼中的光，跟以前不一樣。

宋云東很快轉回來，坐在床邊，凌雪看他一眼，就不自在地扭過頭去，臉上快速升溫。

……

重新包好了藥，宋云東喂凌雪吃了飯，喝完了藥。

就在床邊抖開自己的被褥。

“師父。”

“嗯？”

“你出去睡。”

“我睡地上，守著你。”

“不用。”

“我怕你會做傻事。”

宋云東不管凌雪怎么看，他都要守著她的。

他沒照看好她已經很愧疚了，不能再讓她出任何意外。

凌雪抿了抿唇，沒再說話。

天越來越黑，屋里也一點點失去了光線。

“師父，你還是回你的屋吧。”黑夜里，凌雪開口。

“我就要守著你。”

“你……”想起宋云東的那些話，凌雪就覺得尷尬。

“師父，還記得咱們的約定嗎？”

“什么？”

“咱倆之間不能有秘密。”

“嗯，現在沒有秘密了。”他唯一的秘密，就是他對徒弟生了不該有的心思。

說出口了，就沒有秘密了。

“那我是不是什么都能說？”

凌雪微微側過頭。

月光從窗外灑進來，剛好照在宋云東的臉上。

“當然能說。”

“你是什么時候……對我生出那種心思的？”

宋云東心里“咯噔”一下，果然是讓他難回答的問題。

他怕凌雪說出他不喜歡聽的話，怕破防讓他面目扭曲，便不動聲色地翻了個身，將自己完全隱藏在黑暗中。

“說不清楚。”

“師父。”

“嗯？”

“你說想娶我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

“什么問題？”

“你叫我娘是姐，我叫你爹娘爺爺奶奶，若你真娶我……”凌雪渾身一激靈，不敢想那凌亂的稱呼。

黑暗中的宋云東開始尷尬了。

發現他對凌雪的感情變得很復雜以后，他選擇逃避不是沒有理由。

身邊的每個人，他都沒臉面對。

可他這輩子，就沒對誰這樣動心過。

他很清楚，自己是不會甘心放手的，不然，去年凌雪就該進宮了。

能怎么辦呢？

大不了，臉皮厚點唄。

他的臉皮不夠用的話，他娘的臉皮也厚，尤其是在娶媳婦這事上。

她肯定不會介意小雪叫她奶奶還是婆母。

宋云東舔了舔嘴唇，叫一個比自己大幾歲的女人做娘……一回生二回熟，管不了那么多。

他最擔心的是，他們不同意。

“小雪，最重要的是，你怎么想？”

“你說得對，以我爹和外婆的醫術，一定能治好的我臉上的傷，等容貌恢復，提親的人又會踏破門檻了。”凌雪故意岔開話題。

“唉~前路漫漫啊。”宋云東長嘆，閉眼，裝睡。

凌雪因為傷，折騰了很久，也疲憊了，很快睡去。

一日一早，兩人便一同上了馬車。

迎著橘色的朝陽，踏上了回家的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