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鴻雁之什·斯干》

殖殖其庭，有覺其楹。噲噲其正，噦噦其冥。君子攸寧。

“張攸寧在嗎？”

許離來到五顏六色的幼兒園傳達室窗口，園內正循環播放著“在小小的花園里挖呀挖呀挖……”的魔性兒歌。

精瘦的中年保安在聽到張攸寧三個字時，如坐針氈地躥了起來，警惕道：

“你是誰？找她干什么？”

許離眉頭微皺，心道保安的表情不像是正常詢問的樣子。

難不成張攸寧出了什么事？

“我是張攸寧父親張觀的朋友，這是我的身份證?！?

許離秉承著多說多錯的原則，簡短語言，掏出身份證，同時細細觀察保安的神情。

保安神情復雜，尤其是聽到“張觀”時，瞳孔猛然擴張了一下……

許離的心中生出了一絲不祥的預感。

張觀，輪回世界里身死道消的他，在現實世界又會以怎樣的形式呈現出來呢？

現實世界之中是否會有人或者部門注意到這些異常？

一瞬間，許離就有了退走離去的念頭。

他擔心現實世界里會有不可知的力量注意到張觀，然后順藤摸瓜，查到他的頭上。

是退？

是留？

園門處，和藹的老人牽著活蹦亂跳的孫兒，耳邊是一片歡聲笑語。

朝晨暮鼓的生命相結合，展現在他的面前，竟是那么的鮮活，充滿希望。

許離不由自嘲哂笑了一聲。

怎么回到現實世界的他反而畏手畏腳，瞻前顧后，杞人憂天起來了？！

恐懼未來，擔憂現在，想著一些有的沒的，庸人自擾，這樣的自己還不如直接死在輪回世界里算了！

又何必掙扎拼殺出一條活路來！

無外乎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

做好眼前事，珍惜當下人，才是人生最重要的生活態度！

他目光如炬，身姿筆挺，一掃面上的陰霾，正氣得讓保安都懷疑自己眼花看錯了人。

保安拿著許離的身份證，放近他的臉龐，比對了幾下。

看著與方才判若兩人的許離，保安猶豫了一下，拿出手機道：“你等一下，我打個電話?！?

許離收回身份證，自然垂擺雙臂，絲毫不擔心保安會打電話報警。

一來若是報警，保安不需要這么扭捏，二是保安的老人機上，顯示的電話號碼是13位，周女士。

許離一米八的個頭，站在傳達室窗口，能一眼掃盡室內所有的東西，包括保安撥打的電話號碼，一眼就能記下。

他不知道這周女士是何許人也。

也許是張攸寧的后媽，也許是張攸寧的親戚，也許……

“許先生，你接一下電話。”

許離正想著，保安快速遞來了老人機。

他接過老人機，靠在耳邊。

“你是誰？”

“你是誰？”

電話兩端，兩人問出了相同的問題。

緊接著就是短暫的沉默。

周女士，年齡不大，但也不小，與張觀，張攸寧有著很近的關系。

只聽聲音，許離瞬間做出了判斷，開口道：“我是張觀的朋友，許離，別離的離?！?

“別離？哦，許先生，我怎么相信你是張觀的朋友？”周女士道。

許離開門見山道：“張觀托我將他的女兒送到他的前妻那兒去。但他只告訴了我他女兒在哪上學，和他的前妻住址……”

事實上，張觀只來得及告訴他這些，就撒手人寰了。

信息量確實很少，但托女送妻的必要條件都已擁有。

只是過程可能會麻煩一些，就比如現在，證明他是張觀的朋友。

但聽到這話的周女士似乎相信了他，緩了緩道：“我是張觀的前妻，張攸寧在我這?！?

……

金秋十月，桂香飄城。

空氣里似乎有鮮血的味道……

許離循著周女士，周瓊，也就是張觀前妻給的地址，來到了一處小區。

“保家衛國，安康勝利?！?

理論上，張攸寧已經在周瓊這兒，許離就算是任務完成了。

但他為求心安，還是決定來看一看。

周瓊也有些事情要問他，就給了他這個地址。

他來到6棟903號房的門前，提著一籃樓下買來的水果，果籃里還貼心地放了一把水果刀。

“叮咚。”

他抻了抻衣服，禮貌地按動門鈴。

“啪?！?

防盜門開，透出微黃的光芒，周瓊露出半個臉龐，掃了眼許離，淡淡道：

“許先生是吧，我是周瓊，您好。”

許離露出微笑，說道：“周女士您好，無心打擾，但受張觀所托，想來確認一下?！?

周瓊看起來很年輕，完全不像生育有一女的樣子，面容如美玉般精美，不負“瓊”名。

她套著一件紅色圍裙，手中拿著菜刀，似在忙著做飯，一身的煙火氣。

天色朦朧，黑夜如幕。

從陽臺看去，月亮像是被天狗咬碎了大半。

零落的幾顆星星，是天狗嚼吞月亮時漏出來的渣滓。

許離來到客廳，掃視了一眼，標準的三室一廳，沒有什么特別，唯獨墻上掛著一個紅木神龕，里面供奉著一個不認識的神像。

他將果籃輕放在桌上，周瓊端著三盤菜從廚房走了出來。

牛肉燉胡蘿卜，西紅柿炒蛋，清炒紅菜薹。

三菜三碗，三雙象牙白的筷子。

“攸寧，出來吃飯?！敝墉傆脻窠聿亮讼率?，朝里屋喊了句，又道，“許先生，一起吃點。正好攸寧也想知道他爸爸到底去哪里了，十天半個月的，消息都不回一句?！?

“我不吃。”

里屋緊閉的臥室里傳來清脆的女孩聲音。

周瓊眉頭微皺，放下筷子來到臥室門口，扭了幾下門把手，沒開，里面反鎖了。

她敲門道：“攸寧，來客人了。是你爸爸的朋友，你不是成天念叨你爸爸去哪里了嗎？他可以告訴你哦！”

臥室內女孩的聲音高亢了起來。

“你走開！我不用你管！我要爸爸！嗚嗚嗚！”

說著，女孩竟激動地哭了起來。

周瓊在門前駐足片刻，嘆了口氣，轉回到客廳道：“不好意思，許先生。攸寧這孩子……唉，都是我和張觀的問題，感情不和影響到了孩子的成長……”

許離微微頷首，表示理解，說道：“可不可以讓我和她說幾句話？”

周瓊為難道：“你看攸寧這性子，連我都不見……陌生人她更是不會搭理的?！?

許離看了眼緊閉的臥室門，面無表情道：“孩子的世界和成年人的世界是不一樣的。我們要站在她的角度去看待世界?！?

周瓊笑了笑，這種爛大街的育兒經她不知道聽了多少。

論起養兒育女，許離這個連女朋友都沒有的單身漢怎么能比得過她。

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換了個話題道：“許先生，張觀現在還好嗎？”

許離打開果籃，左手蘋果，右手水果刀，削著皮道：“張觀很好，只是有一些特殊的任務，不能使用手機，所以委托我幫忙送張攸寧到你這兒。”

一句話的功夫，許離已經削好了一個蘋果。

寸厘未斷的果皮像一朵紅花，被許離隨手扔進垃圾桶。

他將蘋果遞給周瓊，說道：

“飯前吃蘋果，開胃?！?

“……”

周瓊活了二十九年，還從未聽說過什么吃蘋果開胃。

出于禮貌，她接了過來，但沒有吃，而是細問道：

“許先生，張觀現在在做什么工作啊？他當老師當得好好的，又有編制，為什么想不開要換工作？我跟他離婚雖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他窮，沒有出息，但老師嘛……唉！”

周瓊一臉感慨，說著說著端起了飯碗，筷指菜道：“吃菜吃菜，辛苦許先生來一趟，粗茶淡飯招待不周，還請見諒?！?

許離笑了笑，自顧自從果籃里拿出第二個蘋果，緩緩削皮，說道：“你吃吧，我先開個胃?！?

“……”

周瓊哭笑不得道：“水果都是飯后吃的，許先生這習慣可不好?！?

說著，她用象牙白的筷子夾了塊牛腩到許離的碗里。

“許先生，嘗嘗我的手藝怎么樣。”

許離削果皮的手不停，盯著碗中的牛腩看了半晌，聲若甕鼓道：

“不好意思，我不吃人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