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明星點亮夜空。

窸窸窣窣的聲音在一處麻布帳篷里響起。

許離猛然睜開雙眼，從軟塌上挺起身。

“是我！”

陳闖拉開帳簾，輕聲說道。

許離深呼吸了一口氣，緩緩道：“幾時了？”

“寅時。”

“那我不是才睡一個時辰？”

陳闖喝了口冷水，說道：“大軍已經整備完畢，隨時準備開拔了。”

許離伸了個懶腰，手撫刀柄道：“李將軍的動作，比我想象中快嘛！”

自許離拔除第一個軍寨，斬殺李通，及至夜襲第二個軍寨時，李涯所率的三百精騎在喬裝打扮一番后，在斥候們的帶領下，也將其余三寨里的曹兵盡數擊殺。

但與許離所率的斥候隊不同，這三百精騎損失了近四分之一。

而且其中一寨的烽火臺還被點燃了。

這樣看來，精騎與斥候之間，也是有很明顯的差距的！

好在那時大局已定，五處軍寨里的曹兵都已被系數擊殺，烽火隨之被撲滅。

如此一來，先遣部隊便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奔襲到下邳城下。

“從此地到下邳不過兩百里。現在出發，今夜便能到達。”陳闖快速道，“這時候李將軍反而不著急了，他想見你……”

許離漱了口水，面露狐疑道：“見我？”

陳闖點點頭，說道：“想來李將軍應該快到了。”

當他說完這句話時，帳外已經傳來了“踏踏”的腳步聲。

帳門掀開，李涯披著大氅走了進來。

風雪照夜人。

李涯仔細打量著許離，驀的大笑道：“許使者真是一表人才，令人欽佩啊！”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看著李涯粗糙的臉龐硬擠出一個笑容，許離的腦海里不由浮現出了這句話。

他警惕道：“將軍有何吩咐？”

李涯呵呵笑道：“此戰能悄無聲息地解決近五百名曹兵，許使者功不可沒啊！”

此戰，李通部曲五百名曹兵被斬盡殺絕，所獲馬匹四十有二，盔甲、武器不計其數，可謂是大勝！

這五百曹兵大半都是被夜襲的袁軍們所殺，小部分逃出軍寨和在外巡邏的曹兵們，則是被埋伏在周遭的精騎擊殺。

沒有曹兵通報消息，李涯已是高枕無憂，便令士兵們養精蓄銳，天明再出發。

“許使者驍勇善戰，又智慧非常，只做這斥候隊長，委實屈才。”

許離默然不語，安靜地聽著。

李涯見他不接話，心中不滿，但面上仍掛著笑容，近乎獻媚道：“許使者若是不棄，不如來我軍中，軍侯一職，正虛席以待使者。”

軍侯，司統二百人。

再上便是校尉，所部千人。

許離面色古怪，他還以為李涯有什么事情要他做呢。

沒想到是向他拋橄欖枝！

只是自己不過一名平平無奇的士兵，雖有溫侯使臣的身份加持，但過了這個村，他的使臣身份就是個屁。

而且在出發前的會議里，他還“委婉”地反對過李涯的四騎輪換，千里挺近下邳城的方案。

照理，他應該不喜自己才對，怎的會舔著臉來招攬自己呢？！

難道是紀靈的意思？

一想到他和紀靈之間發生的種種事情，許離就在心中直搖頭。

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

想不明白，許離索性不想了，直接問道：“這是你的意思，還是紀大將軍的意思？”

李涯微微一愣，強笑道：

“這重要嗎？”

“重要的是你在溫侯那里得不到重用，但在我們這里，你的起步就是軍侯，再往上便是校尉，將軍！”

“身逢亂世，大丈夫誰不想提三尺劍，開疆萬里，立不世之功，流芳百世呢！”

若是尋常人等，面對李涯的這一套說辭，恐怕會很難忍住不心動！

但許離卻沒有什么感覺。

不是他人間清醒，拒絕對方投來的大餅。

而是他對自己有個清晰的認知。

他根本就不是做將軍的料，更沒有那開疆拓土的才能！

他會的，僅僅是殺人放火而已！

更何況，他還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停留在這個世界里，是為了探尋更多“輪回世界”的秘密，以便自己能好好地活著！

所以，他干脆地搖頭拒絕道：

“很抱歉，軍侯將軍什么的，我都不感興趣。我只想救溫侯，殺曹軍，如此而已。”

許離的回絕之意非常堅決，李涯自然是聽得出來。

他微瞇著獨眼，臉面有些掛不住，干笑道：

“許使者忠心耿耿，李某佩服！”

“既如此，李某就不叨擾許使者了！”

說罷，他拂氅轉身走出大帳，干笑的臉龐瞬間陰沉了下來，攏起嘴，似孤狼般齜著牙。

他凝望星空，啟明星潔白如玉，從中幻化出了閻象那張枯樹般的面容。

“許離，非常人也！”

“不為我所用，必為我所殺！”

他依稀記得閻主簿的囑咐。

一是把握時機，待曹呂兩敗俱傷，再破曹救呂。

二來便是要招攬許離，讓他為圣上效力，如若許離不允，便找機會殺了他！

亦或者……

“閻主簿啊閻主簿，許離不過一介豎子，你為何這般器重他，防備他？！”

李涯喃喃自語，緩緩消失在黑夜里。

帳內，陳闖至始至終都一言不發，直到李涯走了出去，他才緩緩開口道：

“大將軍很看好你。”

許離一屁股坐在軟榻上，戲謔道：“紀大將軍很看好我？你怕不是在說夢話！”

紀靈和他有多不對付，陳闖又不是不知道。

哪怕紀靈后來有些欣賞他，但這依舊改變不了紀靈屢次三番地給他來事的事實！

許離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但該要的面子，他肯定也得要。

這樣就很容易得罪人，但他無愧于心，無愧于自己。

如此，就好！

陳闖嘆了一口氣，沉聲道：“你好好休息吧，半個時辰后，我們就要出發了。”

許離點頭，躺在榻上，閉著雙眼假寐。

窸窸窣窣的帳布掀起又落下。

許離睜開灼灼的雙眼，望著空無一人的大帳，不由哂笑自語道：

“我就認識這么幾個人，關系還算好的……也就只有閻氏父子了。”

“他們想招攬我，大可以當面說，為什么要找一個獨眼龍來做說客呢？”

他一手掏入懷中，取出一封牛皮信件，腦海中浮現出閻象在出征前一天夜里的話語：

“一件小事，待擊破曹軍，解救溫侯后，你回到下邳，請將此信交予陳公臺。”

陳公臺，姓陳名宮，字公臺。

初為曹操的麾下，后叛投到呂布帳下，為呂布出謀獻策。

“這信，是看還是不看呢？是給還是不給呢？”

許離內心糾結。

當信任缺失，他就會懷疑閻象所做的一切是否有著什么問題。

但違背道義的事情，他向來不恥。

一封輕如鴻毛的牛皮信件，現在他的手中卻是重如泰山！

他內心中的魔鬼叫囂著，“打開吧！打開吧！不會有人知道你看過這封信的！就算知道又怎樣？不過是一封信而已！”

圣潔的天使輕語著，“天知地知，你知心知！答應別人的事情，一定要做到！這不是你的道德準則嗎？”

許離滿臉糾結。

一封牛皮信件。

一念天堂，一念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