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團進入燕國不久，改走水路。

路過江淮，夜宿湖畔，絲竹之聲不絕于耳。

謝珩一直沒睡著，大概也與這撩人心弦的樂聲有關。

我起身揭起那道始終隔在我們之間的簾子，笑道：“都說江淮煙柳溫柔地，殿下不想去看看嗎？”

謝珩沉默了片刻，說道：“我母妃祖籍江陰。”

別人的往事我一貫不感興趣，回憶與感情一樣，不過是柔弱無用的累贅，不過，對象既然是謝珩，我也不妨例外。

但謝珩不再往下說了。

難道我還不配聽了？

我冷冷一笑：“殿下既然孤枕難眠，何不去看看，說不定江淮女子，多有與娘娘相似之輩。”

謝珩看我一眼，外面的槳聲水聲琵琶聲都依稀地傳了進來，把他的聲音襯得分明，他說：“你在生氣。”

我笑得燦爛：“有妹妹陪我，我高興還來不及呢，為什么要生氣？”

謝珩搖頭：“你不像想有什么妹妹的樣子。”

……被他說中，我懶得笑了。

“走吧，”他說，“帶你去散心。”

說什么散心，就是想去尋香獵艷。我倒要看看你能挑中什么樣的美嬌娘，能不能在我手里活到大燕都城。

到了街上，車馬絡繹，釵環鬢影，正值花朝游燈。

謝珩同我游了半路，向他頻頻回首，乃至暗送秋波的女子已難計其數。

我微笑道：“殿下很受歡迎呢。”

謝珩卻從路邊攤子上取了盞燈下來：“跟你很像。”

他把燈遞給我，我湊近看了一眼，不過一只貍奴。

“是嗎？”我接了過來，心里卻暗諷，這種柔弱無能的生物，究竟何處與我相似？

謝珩付了錢，正要走時，身旁忽然有個女子似乎扭了腳，朝他懷里跌去。

這等庸俗伎倆。

我不喜歡自己的東西被別人碰，本打算接住她，可轉念一想，謝珩對眾多示好反應冷淡，不如看看他如何應對，再收拾這女子也不遲。

于是強壓下了身體的動作。

下一刻，便見謝珩閃身避開了。

那女子眾目睽睽之下跌倒在街上，大失儀態。一旁的侍女連忙把她扶起來，對謝珩高聲斥責：“你這人好生無禮！”

頓時所有人的視線都朝這里匯集過來，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我真想把他們多事的眼睛和舌頭都取出來。

這時，謝珩道：“若拒絕你家小姐投懷送抱就是無禮，那我的確無禮。”

那女子就要哭了，侍女道：“你敢如此敗壞我家小姐聲名！”

謝珩似乎覺得好笑，他也的確笑了：“什么名聲，也值得我敗壞。”

那女子也忍不住了，她梨花帶雨道：“你欺人太甚！”

謝珩有些不耐煩了，他從懷中掏出令牌，簡短道：“不想死就滾。”

一時空氣仿佛都凝結了。下一刻，眾人跪伏一地，大氣都不敢出。我也沒了教訓那女子的心思，同謝珩回了船上。

我逗謝珩道：“殿下真是不解風情，那女子對你有意才會如此，你這樣，豈不傷了佳人的心？”

謝珩一臉的不以為意：“帝旨我還未必放在心上，為何要在乎她傷不傷心。”

說到這里，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臉色忽然凝重了一些：“我從刀尖血海里蹚過來，不是為了去揣摩別人的心思，看人臉色行事的。”

我心里還在記掛著獵艷那回事，不由得問道：“殿下果真是帶我出去散心？”

謝珩看著我：“不然呢？”

“那……”我托著腮笑起來，“這算是揣摩我的心思，看我臉色行事嗎？”

謝珩沒有答話，我又問道：“我若是傷心，殿下會放在心上嗎？”

他正要開口，這時船外燈火忽然一暗。

謝珩神色驟然而變，冷冷一笑，笑容中沾上了狠戾嗜血的味道：“來了。”

我壓下心里的不虞。

這些刺客，好沒眼力。不過，來得這么掃興，不扒皮抽筋，未免對不起你們辛苦跑這一趟。

動亂平息后，侍衛們清理船艙，我和謝珩便到船頭透氣。

謝珩才在江淮現身，刺客就迫不及待追上門來，真是沉不住氣。

“來得這么早，我還以為起碼要等到半夜呢。”我道，“不會還有余黨吧？”

“不會。”謝珩道，“我的部署，就是為了一網打盡。”

片刻后，他又道：“我不想因為半夜被擾清夢大開殺戒，讓他們早點動手，也算我功德一件。”

謝珩的確很重視睡眠，幾乎從不熬夜。

我想到這里，忍不住笑了：“那我助殿下安眠，豈不是功德無量嗎？”畢竟，一直以來謝珩不都把我當安神香使嗎？

謝珩看著我，露出笑意。

他說道：“的確是。”

沒有月，水上起了薄霧。夜色中燈火繁華與水光相銜，仿佛明燈千千萬萬，被隱約的霧色模糊成了一片溫暖和煦的光影。

他站著，那副幾乎稱得上溫柔的眼神與語氣，幾乎可以勾魂攝魄。

我一下子看得呆了。

船驀然晃動，我發覺自己失態，臉上不禁有了熱意。

謝珩道：“走吧，應該清理得差不多了。”

“好！”我應了一聲，仰起臉對他笑得明媚。

“殿下，”我看著他在燈火中明明暗暗的側臉，心里默默地祈禱，“千萬不要叫我失望。連我自己也猜不到，那時我會做出什么事來。”

我好像，竟然有些害怕那一天會到來。

雖是兩邦聯姻，可入燕都之后，我卻不能從街衢之間看出半分喜氣。

覲見的朝會上，燕國的皇帝與皇后都待我親切非常，我還見到了我原本的未婚夫，燕國的儲君，謝琛。

他見我看他，回以一笑，倒是毫無芥蒂之心。

朝會上，燕國的群臣權貴幾乎都露面了，獨不見謝珩。再見他時，已是大婚之期。

我坐在婚床上，一聽見他的腳步聲踏進來，立即燃起了精神。

今日成婚，用的樣樣禮器陳設都華美非常，看得出是規制之內最拔尖的東西了。他要娶我并非是為私情，可是，準備得這么周到，大概對我也有那么一點心意吧？

我仰起臉對他笑：“殿下，我很高興。”

“嗯。”謝珩走過來卸了我的花冠，他道：“桑祈今天很乖。”

因為你。

因為是你。

紅綃帳落，謝珩的眉目被透過層層帳幔的燭光打上一片慵懶曖昧的暖光，我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描摹他眉骨上墨畫般的眉尾。

我問道：“殿下心悅我嗎？”

謝珩笑了笑，對我低下頭：“你會是我唯一的妻。”

我不喜歡這個答案，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我狠狠地咬上他的肩膀，一夜水乳交融，可我總覺得少了點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