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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番外

  • 春鶯囀
  • 海青拿天鵝
  • 11551字
  • 2023-05-11 16:52:11

四月,天氣已經十分溫暖,路邊上,禾苗青青,樹木翠綠。才下過雨,陽光柔和,清澄的天邊,一抹青藍泛著絲緞般的光。

妤坐在車窗邊上,手撩著細竹簾,目不轉睛地望著車外。

只見遠處竦峙著黛色的山巒,一群鳥兒從空中飛過,羽毛雪白。

“知道那是什么鳥么?”母親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

妤回頭,看看母親微笑的面容,抿抿唇角:“知道,是鷺鳥。”

說罷,她繼續望著外面。

馬車繼續向前,走了十余里,風有些變了,涼涼的,有些濕潤,帶著些咸腥的味道。

妤隱隱聽到一些浩瀚的聲音,好像秋天里,風吹過田野的麥浪。待路旁一片嶙峋的石山轉過,面前忽而變得空曠。

水面無邊無際,與蒼穹相接,陽光下,水與天,俱是漂亮的澄藍色。

妤又吃驚又高興:“母親,那就是大海么?”

母親望著外面,亦是好奇,正要說話,馬車忽然停了下來。

父親的聲音在外面響起:“妤,你不是要看海么?”

妤高興地應了一聲,不顧母親叫她添衣的話語,撩開車幃就鉆下去。

父親一身素淡的青袍,兩袖鼓著海風,飄然俊逸。見妤出來,笑了笑,一把將她抱起,放在路邊的一塊巖石上。

站得高,看得遠。

妤一邊扶著父親的手一邊眺望,眉目俏麗的小臉上,又是緊張又是興奮。碧波卷起層層疊疊的白浪,一片一片地拍在礁石和灘涂上,景觀奇異。她站在巖石上,好像自己就要像那些白鷺一樣飛起來。

“快下來。”母親看到他們這樣,忙道,“妤方才還出了一身汗,風這樣大,著涼可如何是好?”

父親看看回頭都舍不得的妤,笑道:“不妨事,讓她再望一會,”

母親嗔他一眼,又連聲催促。妤終于還是戀戀不舍地收回目光,回到車上。

“母親。”馬車再度啟程的時候,妤好奇地問她,“父親不是刺史么?你不是說刺史是去城里的么?如今怎會來了鄉野之中?”

母親微笑道。“你父親在武威有故人,順道來看看。”

妤了然頷首。

母親摸摸她的頭,望向窗外。道路在前方拐了個彎,前車上,妤的父親身影如松。母親似乎在回憶什么,雙目深遠。

道路往前,漁民的屋舍和村莊時而出現。

見到有人的時候,從人都上前想問,得到的回答卻都是搖頭。

“如何?”再次停下來歇息的時候,蔡纓問謝臻。

謝臻苦笑地搖頭:“都不知道。”

蔡纓嘆口氣,埋怨道:“原本有路你不走,偏要繞,如今可好,迷路了。”

謝臻示意她低聲,朝東張西望的妤那邊使使眼色,一笑:“她不是想看大海么?”

蔡纓望著他,笑意盡是溫柔。

許多年了。

她望向后方,來時的路迤邐在山岬和樹木之間,就像自己與謝臻一路走過的日子那樣。

武威。蔡纓的心里念著這個名字,想起多年前那個女子的身影,心中又不禁悵然。自己與謝臻,如今雖有了女兒,可有的時候,他看到一些舊物,會凝視出神。

蔡纓常常想,對于謝臻而言,他最想生兒育女,攜手此生的人,其實并不是她吧?

而他多年來,終于來了一次武威,可是為了完成再見她一面的夙愿?

“哦!你說武公啊!”這時,路旁一位與從人交談的老漁夫如同恍然大悟,笑呵呵地說,“知道知道,武公有鹽場,甄夫人會治病,都是好人哪。不過幾位公臺走錯路了,他們在鄰縣,此路過去,還得再走三十里呢!”

武威郡的風光人情,全不同于京城,也不同于潁川。

車輪碾過細沙鋪就的道路,謝臻望著蒼莽的原野和大海,思緒漸起。

他想起幼時,那個總粘著自己出去玩的女童,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變得不再嬌氣。她敢一個人出門遠行,見到自己,也不再委屈地訴說父母不在,她一個人怕黑怕孤獨;她興奮地望著他,告訴他山中有哪些奇異的藥材,什么野獸很溫和,什么野獸很暴躁。

有時候,謝臻很惱姚虔。是他把馥之帶走,讓他失去了最珍愛的玩伴,等他一心要將她找回來,卻發現她的心里已經有了別人……

謝臻望著路旁如畫卷般展開的海景,這是她和那人生活的地方。

武氏,武威侯的武。這姓氏取得又懶又意味深長。

謝臻覺得有趣,他不能姓顧,也不愿姓王么?

十年了,他們二人在這里,過得如何?

妤望見竹林盡頭那座宅院的時候,天色已經晦暗了。

從人去敲門,等了好一會,才有一個仆人出來開門。

“主人都不在呢。”那仆人不好意思地說,“夫人到鄰縣行醫,主公陪著去了,小公子和小女君都寄在了別人家里。”

從人道:“如此。我家主人與貴家主人是就有,這么晚的天,可否借宿?”

那仆人看看他身后,露出為難的神色:“這……”

“不必了。”謝臻在車上道,“來路上有鄉邑,我等去借宿便是。”

仆人一臉歉意,道:“公臺不若留下名姓,主公回來,小人也好稟報。”

謝臻笑笑:“你家主公何時歸來?”

“后日。”仆人道,“快的話,也許明日。”

謝臻頷首:“我且往別處,待得住下,自當會再來。”

仆人連聲應下。

妤望見竹林盡頭那座宅院的時候,天色已經晦暗了。

從人去敲門,等了好一會,才有一個仆人出來開門。

“主人都不在呢。”那仆人不好意思地說,“夫人到鄰縣行醫,主公陪著去了,小公子和小女君都寄在了別人家里。”

從人道:“如此。我家主人與貴家主人是舊友,如今已是午后,折返不便,不知莊內可否借宿?”

那仆人看看他身后,露出為難的神色:“這……”

“不必了。”謝臻在車上道,“來路上有鄉邑,我等去借宿便是。”

仆人一臉歉意,道:“公臺不若留下名姓,主公回來,小人也好稟報。”

謝臻笑笑:“你家主公何時歸來?”

“后日。”仆人道,“快的話,也許明日。”

謝臻頷首:“我姓謝,今日且往別處,待得住下,自當會再來。”

仆人連聲應下。

一行人沿著原路返回。鄉野之地,村舍并不多。不過幸好,三里外的鄉塾有空廂房。鄉人淳樸,聽說他們是遠道而來拜訪武公一家的,熱情招待。

掌管鄉塾的先生姓張,是一位年已六十的老人,曾做過本縣的縣丞,致仕回鄉之后,熱心庠序,教鄉中子弟識字誦文。

“足下是京城人士?”交談時,他問謝臻。

謝臻頷首:“正是,不知先生何以得知?”

張先生撫須笑道:“叟見足下氣度出眾,便首先想到京城。”

“如此。”謝臻微笑,并不多說。

“足下要尋武公,還須等上兩日。”張先生繼續道,“不過他的兒女都在老叟家中,足下……”

“先生!”他話沒說外,外面一個僮仆突然闖進來打斷,急急道,“不好啦先生!阿皓又去爬樹,下不來了!”

張先生陡然變色,忙朝謝臻一揖:“叟去去就來!”說罷,快步出門。

“母親,”妤扯扯蔡纓的袖子,仰頭好奇地問,“為何要爬樹?母親不是說爬樹不好么?”

蔡纓與謝臻對視一眼,謝臻笑笑,道:“我去看看。”說罷,也跟著出門。

鄉塾外面,有溪水小橋,樹林環抱。

時值初夏,許多果物已經長成。謝臻循聲望去,只見一棵高大的櫻桃樹下,圍著好幾個小童,而樹上,一個十歲大的孩子攀在枝椏上。

樹下的小童們嘰嘰喳喳,不住地給他出主意:“阿皓,左邊!左邊結實!”

“右邊!右邊挪一下!”

“阿皓你跳下來,我們接住你!”

“住口住口!”張先生呵斥道,指著樹上,“武皓!別動,等人拿梯子!”

武皓?謝臻聽到這個名字,不禁將那男孩細看。

時近黃昏,太陽光燦燦的。那個叫武皓的男童生得劍眉大眼,在樹上左看右看,模樣十分神氣。

“兄長……”一個四五歲的小女童立在樹下,像是十分著急,小臉上淚水汪汪。

“別怕!”男童笑嘻嘻地在樹上摘了一把櫻桃,朝她拋去,“接著!”

女童立刻止住哭泣,伸手去接。

“武皓!”張先生氣得吹胡子瞪眼睛,“你不要命了?!”

“先生!”這時,僮仆匆匆跑來,哭喪著臉,“鄰鄉明日祭祀,梯子被接走了!”

張先生一驚,正要說話,卻聽一個聲音傳來;“此事,可交與某。”

他看去,卻見謝臻已經走到了樹下。

“小童,勿動。”謝臻看看樹上的皓 ,兩手抓住樹干,三兩下就蹬了上去。

“來。”他向武皓伸出一只手。

皓看著他,猶豫了一下,片刻,也朝他伸出手。

謝臻扶著他,道:“往下,踩左邊那處……別怕,嗯,再踩右邊……”

皓小心翼翼,沒多久,果然慢慢地下了來。

最后一下子,謝臻首先落地,將他抱了下來。

“兄長!”女童歡喜地跑上去。

皓沖她笑笑,卻抬頭睜大眼睛望著謝臻。即便他是個小童,也知道面前這個人生得真好看,很俊俏。別人也說父親俊俏,但是此人是另一種俊俏,嗯……像廟宮神仙畫里面那些俊美飄逸的神仙。

“武皓,該說什么?”張先生咳了一聲,沒好氣地說。

皓這才反應過來,學著大人的樣子,鄭重地向謝臻一禮:“多謝恩人。”

旁邊的女童望著他,也學著他的樣子行禮,奶聲奶氣:“多謝恩人。”

謝臻哭笑不得。

他看向女童,問:“你叫什么名字?”

“武玥。”女童脆生生地答道,望著他,有些羞怯。

謝臻看著女童的眉眼,柔婉細膩,有幾分舊時的影子。

“武玥。”謝臻緩緩重復著,又看看男童,“武皓。”

“這是你們父母的舊友,今日本是要到你們家中做客,不料無人,只好來了此處。”張先生撫須笑道,“倒是正好。”

舊友?皓看看他,又看看面帶笑容的謝臻,登時訝然。

“母親,有櫻桃……”一個輕輕的聲音傳入耳中,武皓轉頭,卻見不遠處,立著一名女子,一個粉衣白裙的女童跟在她身旁,水靈靈的雙目看著他們。

皓眉間一揚。

夜晚,鮮艷的櫻桃在案上堆了滿盤。

謝臻與張先生對弈,蔡纓在為張先生的一張老琴調試琴弦。三個小童則圍著櫻桃,大快朵頤。

“你從京城來?”武皓一邊將櫻桃放在嘴里,一邊問妤。

“嗯。”妤點點頭。

“兄長,京城在何處?”玥好奇地問。

皓也不知道,只聽說那是很遠很遠的地方,遠得父親和母親都從未提過。

“你父母認得我父母?”皓問。

妤點點頭,道:“他們說認得。”說罷,她想了想,道,“你們這里離海真近。”

“海?”皓點頭,“近。”

“你們常去看海么?”妤問。

“常去。”皓吐出一顆櫻桃核,道,“不僅看,還能下海玩。我父親有鹽場,天熱的時候,他都會帶我們去海里玩。”

“哦?”妤睜大眼睛,頓生羨慕。

皓見她有興趣,也來了勁:“我們這里往東二十里就有一片海,日出的時候可好看了!”

“日出?”妤想到去年父親曾帶她登高觀日出,霧氣云海,十分好看;這真正的海上……

“想看么?”皓問。

妤點點頭:“想看。”

皓皺皺眉毛,道:“可我父親不知何時才回,要是我母親又去了別處,他們在外面拖個四五日,你們還在這里等么?”

妤一愣,被勾起的心瞬間墜了下去。

“那……”她咬咬唇。

皓目光一閃,正要開口,這時,張先生的聲音道:“武皓,你母親吩咐你兄妹早睡,時辰到了。”

“再坐一會。”皓說。

張先生瞥瞥他:“你還想你父親帶你下海么?”

皓的臉色一變,吐吐舌頭,只得起身,帶著玥去向張先生和客人行禮。

“要歇息了?”謝臻看著他們,微笑道。

“嗯。”皓不情愿地說。

“去吧。”謝臻聲音溫和。

皓帶著玥向他一禮,又向蔡纓一禮,退下堂去。

妤眼巴巴地望著他們,卻見皓快出門的時候,忽然回頭,朝她展開一個巴掌。

妤愣了一下,片刻,目光恍然一亮。

夜晚,月朗星稀。

謝臻立在窗前,看著外面的月光,佇立良久。

“想什么?”蔡纓走過來,輕聲問道。

謝臻回頭,看她衣衫單薄,從椸上拿過一件外衣來給她披上。

蔡纓笑笑,依偎著他。

“妤睡了?”謝臻問。

“嗯。”蔡纓瞥瞥身后,妤在榻上睡得正熟,身體微微蜷著,像只小貓。

謝臻莞爾,摟過蔡纓,不說話。

“你在想他們么?”過了會,蔡纓問。

謝臻知道“他們”指的是誰,微微頷首。

蔡纓望著空中的月光,沉默了一會,緩緩道:“元德,我一直在想,若是當年武威侯真的故去了,你與她會如何?”

謝臻詫異,看向她。

蔡纓繼續說下去:“你曾說你會照顧我,可也許不是這般照顧。對么?”

“纓……”謝臻想說什么,可話到嘴邊,卻覺得無從開口。

她說的話,不無道理。

當年,他也惱自己。自己的書的確是讀得太多了,奉行什么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如果他任性一些,不講理一些,事情會不會是另一個樣子……

謝臻深深地呼吸一口氣,不禁苦笑。

從前,他曾經被這些想法折磨不已,只是時日如流水,有些執念,也會被沖淡。

蔡纓見他不語,心不禁慢慢沉下。她握住謝臻的手,想掰開,謝臻卻一點不放松。

“纓,你看他們的那雙兒女,如何?”

蔡纓回憶起方才那兩個孩童的樣子,片刻,淡淡道:“甚好。”

謝臻不在意她話里的情緒,道:“我和她,幼年時也這樣。我們兩家鄰近,后門外有杏樹。每到杏子成熟之時,我們就偷偷去采,我爬樹,她接果。”說著,他苦笑,“可是后來,我們再也不曾這樣。她父母故去,被叔父收養,我則被送入學塾。”

他看著蔡纓:“我總覺得是她變了,可后來想想,并非如此。纓,她要的,一直是那個敢上樹摘杏子給她吃的人,可我后來再也做不到了。”

蔡纓怔怔的,好一會,低低道:“你能做到,你也很勇敢,什么都不怕。”

謝臻苦笑,搖搖頭:“可她要的杏子,只有顧昀才能摘到。”

蔡纓默然,心底百味雜陳,說不出是何滋味。

“纓,”謝臻將手擁著她,“過去的事就是過去,反正后來,我也找到了我的杏子。”

蔡纓抬頭。

謝臻彎著唇角,目光深深:“你和妤,都是上天賜我最好的杏子。”

蔡纓又羞又窘,望著他,仿佛回到他登門求親的時候。

“酸。”她眼底澀澀,卻低聲道,往他臂上掐一下。

謝臻笑起來,卻將手臂收得更緊。

月光在空中,如玉盤一般。地上,二人的身影映在銀霜之中,相依相偎……

燭火在燈盞上靜靜燃燒,馥之坐在案前,把帶回來幾位草藥一一分揀。

門推開,一個聲音道:“怎還在擺弄?”

馥之回頭,見顧昀正一邊解開外衣一邊走過來。

“反正無事,先揀揀也好。”馥之道。

顧昀敞著松垮的衣領,在她身旁坐下,看了看那些草藥,有些無奈:“從前他們在,你忙;如今他們不在,你也忙。”

馥之聽出他的不滿,看看他,啼笑皆非。

此番出門,她打算到近處大些的城邑之中去尋些藥材。一走許多日,從前,兩個孩子他們也會帶去。可是這次,顧昀說,不帶孩子去。

“還記得十年前,你我在做什么?”那時他擁著馥之,低低道。

馥之回憶了一下,想起來。十年前的這個時候,他們還在長安,那個醫館里面,顧昀親口說喜歡她。

“此番出門,只有你和我,像從前一樣。”顧昀低低道,目光里滿是回憶和向往。

馥之亦是心動,答應下來。

皓和玥,對父母不帶他們出門是很不樂意的。不過顧昀在家中一向有威嚴,兩個小童敢怒不敢言。顧昀的考慮亦周全,家中的仆人對皓這樣的搗蛋鬼束手無策,于是,他就把孩子托付到了鄉塾之中,請嚴厲的張先生代為照管。

晚春初夏,氣候宜人,出行在外甚是愜意。

馥之與顧昀二人一路走走停停,游山水,逛市集,仿若回到了從前剛來到武威時的逍遙日子。特別是夜里入寢的時候,身旁沒了嚷著要聽故事或者不想睡覺的小人兒,二人竟覺得十分清閑。

馥之想起這幾日的耳鬢廝磨,溫存纏綿,耳根也不禁微微發熱。心底承認,二人時常獨處獨處,也是好的……

“他們都睡了么?”馥之繼續揀著藥,問顧昀。

“嗯。”顧昀將一只手環過馥之的腰,“方才遣人去問過了,他們已熟睡,明日再接回來。”

馥之頷首。

出游雖快樂,可是二人畢竟為人父母,對孩子還是牽掛的。所以回程的時候,他們沒有耽擱,深夜才到家。

“張先生府中來了客人,”片刻,顧昀忽而道,“你知道是誰?”

馥之轉頭看他:“誰。”

顧昀目光深深:“謝臻。還有他的妻女。”

馥之訝然,隨即,神色驚喜:“真的?”

顧昀亦笑,微微頷首。

“我去吩咐家人,明日備酒肉。”馥之道,就要起身。

“急什么。”顧昀一把將她拉著,“什么時辰了,明日晨起再備也一樣。”

馥之想了想:“那……”話才出口,卻發現顧昀看著她,雙眸如墨。

“甫辰,”馥之訕訕,道,“他們頭一回來,又多年未見,總要張羅張羅。”

“嗯。”顧昀彎彎唇角,卻還是沒放手。

馥之覺得這人的脾氣,有時任性得很。遠的不說,就說近前,他居然會跟孩子爭睡在馥之身旁的位置。在此番出門之前,他就打算如果這幾日皓照顧玥照顧得好,就把他們放到隔壁去睡。

“真是個孩子。”馥之心里卻不惱怒,捏捏他的鼻子。

顧昀輕哼一聲,笑笑,把頭埋在她的頸窩上。

緩緩的親吻,帶著熱氣,漸漸往上。馥之摟著他的脖頸,柔柔地笑,低頭尋找那熱氣的來源。呼吸交纏流連,顧昀的手探入她的衣下,撫摸在細膩的肌膚上,如同引著火。

情欲如同釜中將沸的水,顧昀一把將她抱起,站起來。

“不可……”馥之望到臥榻,忙羞赧道,“還未沐浴……”

顧昀看著她嬌美的容顏,輕笑地咬咬她的唇:“就是去沐浴。說罷,朝門外走去。

月光盈盈,夜空中,云氣輕薄如紗。

妤躺在榻上,一夜里,夢境多多。

她一會夢到日出,一會夢到大海,一會,又夢到滿樹的櫻桃。她隱隱約約聽到父親和母親在嘀嘀咕咕,可是她太困了,一點也聽不清。

可當幾聲“布谷布谷”的鳥鳴傳入耳中,她忽然醒來。

窗臺上,風將窗戶吹得半開,月亮在天上,已經西斜。

“布谷布谷……”那聲音又傳來。

妤坐起,小心翼翼地從父親和母親的身上跨過去,下榻披衣。她躡手躡腳地出門,一邊穿上絲履一邊東張西望。只見皓躲在廊下的柱子后面,看到她,咧開笑容。

馬廄里很安靜,兩個小小的身影來到這里。

皓四下里望了望,伸手去解一匹馬的繩索。

妤訝異地問道:“這是……”話沒說完,卻被皓遮住嘴。

“想看大海么?”皓的聲音輕得像蚊蚋,只有兩人能聽見。

妤點頭。

“想看日出么?”

妤又點頭。

“那就休得出聲,跟我走。”皓威嚴地說。

妤望著他,乖乖地自己捂住嘴巴。

駿馬在夜空下飛馳。

道路筆直而寬闊,晨星在東方閃閃發光,還沒有晨曦的影子。也許道路早已精熟,人和馬只一路往前,全然不懼黑夜。

妤和皓共騎,她坐在皓的身后,雙手緊緊抱著他的腰。

風有些寒涼,可妤一點也不覺得冷。

一切都很神奇。

她從來沒有起得那么早,從來沒有在夜里騎過馬。她抬頭望向夜空,只見蒼穹無際,月亮在頭頂,如同伸手可摘。

“你常常騎馬么?”妤大聲問道。

她能感覺到皓笑了一下,片刻,他的聲音里有幾分得意:“我父親常帶我騎馬!”

妤應了一聲,心底滿是羨慕。

“你真聰明!”過了會,只聽皓道,“我伸五個手指,你就知道是五更!”

妤也得意地笑了一下,道:“我也是突然想到的!”她又問,“這馬是你的么?”

“不是!”皓答道,“這馬是……”

他話還沒說完,突然,馬發出一陣嘶鳴,前腿撂了起來。

二人大驚,皓急忙勒住馬的脖子,可是妤卻坐得不穩,一下被拋了下去。

“妤!”皓大喊,待馬稍微消停一些,他一下從馬背上跳下。

他一個箭步上前,想去扶倒在地上的妤,可想起母親說過,傷重倒地之人,未確認傷勢,不可貿然搬動。

他又著急有懊悔,只得低頭去看:“摔疼了么?覺得如何?”

妤卻望著他,片刻,從地上坐起來,搖搖頭:“無事。”

皓訝然,借著月光看去,原來,不知誰家把剛收下的茅草曬在路邊,妤方才跌下的地方,正是這樣一堆茅草上。

心里松一口氣,皓擦一把頭上的冷汗,露出笑容。

“還去么?”妤望著他們來時的路,小聲問道。受驚的坐騎已經跑了,在夜色里只剩隱隱的馬蹄聲。

“為何不去?去!”皓覺得自己對她有愧疚,于是肯定地說。

妤一喜,可是又囁嚅道:“遠么?父親他們還不知道我們出來。”

“不遠了。”皓笑笑,說:“放心,我留了字條。”

月亮已經西斜。

風從窗臺上吹入,將一張小小的紙片從案上吹走,落到了榻下。

謝臻和蔡纓是被急促的敲門聲驚醒的,起來時,妤的衣服和人都不見了蹤影。

“兄長!兄長……嗚嗚嗚……”玥坐在榻上,哭得小臉皺作一團。

蔡纓雖憂心忡忡,見得此狀,還是連忙上前哄她。玥趴在她肩上,卻仍然哭個不停:“玥……玥要兄長……”

“怎會如此?”謝臻皺眉問張先生。

“叟也不知。”張先生急得團團轉,忽然,兩手一拍,“是了!昨日深夜,有仆人來報,說武公夫婦已回到宅中。”

“哦?”謝臻與蔡纓皆眉間一展。

張先生歉道:“時辰太晚,叟恐叨擾諸位,不曾告知。兩個孩童已熟睡,亦不曾驚動。”

“可是尋他們夫婦去了?”蔡纓對謝臻道。

謝臻雖覺得不太可能,還是頷首:“如今唯有登門相問。”

火把點起,一行人在夜色中趕到竹林。

急急的叩門聲吵醒了宅中的人,只見光照在墻籬后點亮。睡眼惺忪的仆人出來開門,聽得通報之后,急忙入內。

謝臻和蔡纓俱心急如焚,希望妤就在里面,可是未幾,門被打開,出現在他們面前的卻是一個頎長的身影。

“皓不見了?”顧昀身著單衣,緊蹙的眉間,毫無睡意。

他身后,馥之望著他們,神色驚詫不定。

夜色似乎已經不再濃郁,東方的天邊,隱有微光。

皓望著那邊,對身后的妤說:“走快些,登上了這座小山就能看到了。”

妤抬頭,望著面前的小山。山路在怪石間蜿蜒,從山腳到山頂,足有十余丈。

“嗯。”她擦擦汗,低低道。

“你累了?”皓問。

妤搖搖頭,卻看向腳下。

皓隨著她的目光看去,絲履的邊緣,已經磨破了邊。

他愣了一下。

自己忘了告訴她,看日出走山路,要穿結實的鞋子。

“我腳疼……走不得太快。”她不好意思地說。

皓抬頭望望天邊,心一橫,道:“我背你。”說罷,背對她彎下腰。

妤一愣,有些猶疑。

“快些。”皓催促道,“不然要誤了。”

妤下定決心,“嗯”一聲,趴了上去。

“他們會去何處?”堂上,蔡纓紅了眼睛,低頭拭淚。

馥之將一盞水放在蔡纓面前,看向顧昀和謝臻。

二人神色沉凝。

心底不禁嘆氣。十年不見而再聚,本該把酒長談,各敘家事。如今倒好,先不見了孩子。

“深夜里,他們會去做甚?”謝臻問。

顧昀沉吟,問張先生:“昨日,皓可曾說過什么?”

張先生搖頭:“并不曾聽他提過什么。”

“母親……”玥縮在馥之懷里,“兄長不見了……”

馥之摸摸她的頭,道:“會回來的。”

“玥。”顧昀將她抱過來,問,“兄長說過要去何處玩么?”

玥搖搖頭,嘴鼓鼓的,委屈得泫然欲泣:“兄長又不帶玥去玩……”

顧昀無奈,正要將她放下,張先生的僮仆從外面走進來,氣喘吁吁:“先、先生……大棗、大棗馬方才跑回來了!”

“大棗馬?”眾人皆訝。

顧昀卻忽而眼睛一亮:“馬?是他們騎走的?”

“馬上無人!”僮仆擦著汗說。

“許是驚跑了。”謝臻道,“夜里騎馬,路上竄出野獸,都會把馬驚跑。”

眾人相覷。

“他們騎在馬上,馬受了驚,那……”蔡纓的臉色發白。

“夜里騎馬,回去何處?”謝臻沉著地問顧昀。

顧昀卻看向玥:“兄長可曾提過海邊?”

玥想了想,點點頭:“他同妤姊姊說日出……”

顧昀登時了悟,果斷地將玥交給馥之:“你在家中,我去尋他。”

謝臻道:“我隨你去。”

顧昀朝堂外走去,頭也不回:“來挑馬。”

“元德!”蔡纓見他們要走,不放心地跟上去。

謝臻按住她的肩膀,安慰道:“勿憂,我定將她尋回來。”說罷,看向馥之, “替我照顧內人。”

馥之頷首,輕聲道:“元德放心。”

風帶著濕潤的味道拂在鼻間,混著汗水的氣息,卻一點也不難聞。

妤趴在皓的背上,看著他一步一步在走在山路上,嶙峋的石頭和草,看上去硌人又危險,妤不禁緊緊捉住皓的肩膀。

“你累么?”她有些心悸,道,“你放我下來,我走一走吧。”

“不必,快到了。”皓一邊說一邊盯著腳下的路,力圖走得穩當。這地方他來過許多次,很是熟悉,每次都是跟著父親奔跑著上的。可如今不同,他身上多了個人,得小心些。

妤覺得自己應該稱贊一下他,開口道:“你很厲害。”

“是么,”皓挺高興,“哪里厲害?”

“都厲害,爬樹、騎馬。”妤說。

皓有些不好意思:“可張先生說我頑皮,力氣不花在讀書上。”

妤想了想,道:“讀書也是好事,不過我父親從不讓我總坐在室中讀書。”

“哦?”皓訝然,“那你父親讓你做什么?”

“帶我去乘舟,出城郊看田野。”妤說,“還有跟母親學彈琴。”

皓笑起來:“我母親不會彈琴,不過她會治病,她也很厲害。”

妤還想說什么,皓忽然道:“到了!”

她抬頭。

一陣風迎面而來,涼涼的。這石山竟是大海邊上的一處懸崖,下方,就是波濤洶涌的大海。黎明前的天空,仍然帶著夜色的深邃,浩瀚的大海環抱一般,將他們三面包圍。

巨大的浪花拍打在懸崖下的礁石上,“轟”一聲,摔作白色的細沫。

心砰砰地跳,妤睜大了眼睛。

火把沾了油,在疾風中一點不滅。顧昀與謝臻一前一后,馬蹄踏在沙地上,聲聲催得急。

顧昀望著天空和前方的道路,心中后悔不已。

這個惱人的小子,他應該回到家就立刻將他接回來,再把他鎖到廂房里去。可眼下說什么都晚了,皓不僅半夜溜走,還帶去了謝臻的女兒。

顧昀越是著急,卻越不敢掉以輕心。忽然他發現前方的路上有些痕跡,“吁”一聲,停下馬來。

“怎么了?”謝臻問他。

“路面上。”顧昀用馬鞭指指前方,一躍下馬。

謝臻亦跟著去看,只見細沙的土路十分柔軟,幾個雜亂的蹄印在火把光照中若隱若現。

顧昀彎腰看著那些痕跡,片刻,道:“大棗馬在此處受了驚。”又看向一旁的茅草,“有人跌了下來。”

謝臻的心提起:“跌下來?傷了么?”

顧昀往那茅草上摸了摸,又仔細看,搖頭:“不曾,另個一也沒傷。”說著,指指另外兩排腳印:“他們又前行了,步履如常。”

謝臻只覺松一口氣:“還有多遠?”

“不遠。”顧昀直起身來,卻看著謝臻。

“何事?”謝臻挑眉。

“聽說你做了刺史。”

“正是。”

“來此做甚?”

謝臻抬頭看著他的眼睛,多年過去,在平靜之下,它們仍然深藏銳利。

“來看看馥之。”他說。

顧昀不以為然:“帶著妻女來,當著我的面看?”

謝臻彎彎唇角,片刻,低聲道:“是他。他身體不行了,想見見你。”

顧昀注視著他,火光映在側臉上,深沉不辨。

“你知道我回去,有何意味。”他沉聲道。

謝臻道:“只要你想,別的事自會安排。隴州拱衛京畿,如今缺太守,他要一個信得過的人。”

顧昀若有所思,卻沒說話,轉頭朝坐騎走去。

馬車走在路上,轔轔地響。馥之望著窗外,天快亮了。

她的懷里,玥睡得香甜;看向一旁,蔡纓亦望著窗外,神色怔怔。

“小女君必然無事。”馥之安慰道,“此地民風和善,且皓亦懂些救治,小女君就算傷了,他也一定會將她帶回來。”

蔡纓聽得這話,心稍稍安定,卻仍然放不下來。

她望著馥之,晨曦黯淡的光照中,她的眉眼柔美如畫,更勝當年。

二人相視,一時無話。

“唔……”玥不知夢到了什么,在馥之懷中動了一下。

蔡纓看看她,輕聲道:“你的小女君很乖。”

馥之笑笑,將玥的踢開的薄被拉上,道:“有時也頭痛得想把她送人算了。”

蔡纓不禁彎彎唇角:“妤也這樣,有時鬧得她父親都管不住。”

話題打開,二人都舒暢不少。

“皓多大?”蔡纓問。

“九歲。”馥之說。

“比我的妤大兩歲。”蔡纓笑笑,片刻,眉間又染上擔憂,“也不知他們是否安好。”

“夫人莫過慮,”馥之安慰道:“元德甚是疼愛小女君,方才那著急之態,像是要把這方圓幾里都端了似的。”

蔡纓搖頭:“我有時怕他縱得太過,把女兒教壞了。”

馥之抿唇,片刻,道:“他也很珍愛你。”

蔡纓哂然看她。

馥之卻眨眨眼睛,笑而不語。

風從海上吹來,一陣一陣。

天越來越亮,輕柔的白云在深藍的天空中如魚鱗鋪展。天邊,薄云被染作紫色,鑲著金紅色的邊,煞是艷麗。

妤跟在皓并立在石山頂上,望著紅日從大海的那頭慢慢露出臉來,將海水也鋪上一道燦燦的波光。

“真美……”妤專注地望著,不禁嘆道。

皓看看身旁,她的笑容如同朝陽般燦爛。他也覺得莫名的開心得很,不禁彎起嘴唇。

“父親說不能盯著日頭看太久,會傷眼睛。”過了會,皓對妤說。

妤點點頭,四周望望,目光忽而落在崖上的一叢小花上。那是一叢白色的小花,如同繁星點點落在碧綠的草叢了,十分好看。

“那是什么花?”妤好奇地問。

皓撓撓頭,道:“我也不知,我們都叫它崖花。”說罷,問妤,“你想要么?我去采來。”

妤卻搖搖頭:“不要。”

“你不喜歡?”

“不是,”妤認真地說,“父親說,美好之物,順其自然才會美好。我若將它摘了,花不久便會謝去,豈非可惜?”

她話音才落,身后突然傳來一陣笑聲。

二人驚詫回頭,卻見謝臻與顧昀正走上來。

“父親!”妤飛快地朝他奔去。

“當心!”謝臻怕她絆倒,臉色一變,等接了個滿懷,卻不禁笑起來。

“大半夜跑出來,膽子真夠大!”謝臻佯怒地捏捏她的臉,聲音卻溫和,“怕么?”

妤不好意思地笑:“不怕,有皓在。”

謝臻挑眉,看向皓,卻見他緊張地望著顧昀,小心翼翼又滿是決然。

“皓方才背我上來!”妤忙道,“他的鞋底都破了!”

顧昀一愣,看向皓的腳。果然,那雙鞋已經快散了。

“脫開,讓我看看。”顧昀道。

皓有些羞赧,坐下來,拖了下,將小腳板給顧昀看。果然,上面磨出了血泡,顧昀看在眼里,心底一陣疼。

“知錯了么?”顧昀看著他。

“知錯了。”皓低聲道。

“大聲些。”

“知錯了!”

顧昀道:“那回家扎兩個時辰馬步,當無異議。”

皓的眉頭動了動,可未幾,還是大聲道:“無異議!”

顧昀看著他,漸漸地,臉上露出笑容。他伸手,一把將皓抱起來。

馥之與蔡纓的馬車才到海邊,就見各自的丈夫一人抱著一個孩子從山上下來。

蔡纓念了聲禱,立刻下車,快步上前。她從謝臻手中接過妤,又是親吻又是責備。妤的臉漲得通紅,乖乖地摟著母親的脖頸。

馥之看到顧昀背上的皓和他落在外面的腳,亦是心痛。

皓看到母親,笑嘻嘻的,讓馥之罵也不是,疼也不是。

顧昀將皓放到車上的時候,馥之看到謝臻他們三人過來,撫撫皓的頭:“可曾與伯父賠罪?”

皓吐吐舌頭,看向謝臻,正要開口,謝臻卻道:“不必。”

他看著馥之,自嘲道:“我慚愧,小女想看海,倒是公子帶她完了愿。”

馥之歉道:“是皓頑劣,幸而不曾傷了女君。”

謝臻笑笑,又看向顧昀。

“你有個好兒子。”謝臻道。

“你女兒也不錯。”顧昀回答,停了一會,“我們在山野之中過慣,別處恐怕不適。”

謝臻一訝,神色意味深長,卻頷首:“如此。”

“他們怎么了?”馬車走起的時候蔡纓好奇地問,“什么失望?”

“誰知道。”馥之抱著剛剛睡醒的玥,正要再說話,卻見蔡纓將一根指頭抵在唇上。

轉頭看去,狹窄的馬車上,皓和妤,兩個小小的身體靠在一起,已經睡得香甜。

馭者揚這鞭子,馬車跟在顧昀和謝臻的馬匹后面,緩緩前行。

“我莊中有新釀,今夜開壇。”風中,傳來顧昀悠悠的聲音,“不過酒力甚猛,只怕什么明珠的喝不慣。”

“新釀而已。”謝臻的聲音則不以為然地笑笑,“有西京玉作陪,某必全力以赴。”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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