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我出去玩了?！?

又老老實實在餐桌旁站了一陣，將那碗熱水也一點點喝下了肚。

那七八歲的小孩一看到自己母親和哥哥吃完飯，立馬就也放下了自己的水碗，然后出聲說道。

“行吧，去吧……誒，等等，”

桌上的饅頭并沒有都吃完，中年婦人端著碗，將剩下的收進了廚房。

梁不庸伸著手，再試著撈了把，依舊撈不著。

中年婦人將碗收起來過后，才應著，又再加快了幾步，

從廚房重新攆了出來，在那小孩要去夠門栓打開門的時候，先一步打開了門。

門只是拉出個空隙，中年婦人朝著外邊望了望，確認了外邊沒什么過后，才放開了手。

“不許跑遠了，就在自家院子里玩，知不知道，要是有什么就喊，聽到沒有?！?

“我知道了。”

小孩有些迫不及待的應著，將從他母親身邊擠了過去，

從剛打開的堂屋門鉆了出去。

中年婦人望著，搖了搖頭，就再往回走了。

“誒，你也要去哪兒？”

中年婦人往廚房里收剩下幾個碗，

少年望了望他弟弟過后，卻跟著追了出去。

“我去看著點他。”

“行，你看著下你兄弟，別讓他到處亂跑，要是有什么人來了，就趕緊回來?！?

“我知道了，媽?！?

應了聲，少年就急匆匆出了門。

他母親雖然沒看到，但他卻看到一點先前他弟弟偷摸摸拿饅頭的動作。

中年婦人望著，再搖了搖頭，端著碗進了廚房。

旁邊，梁不庸看著，對這一家子很警惕的屋外情況，和那小孩要做什么也有些好奇，

于是也跟了上去。

……

屋外究竟有什么恐怖的東西？

讓屋里的中年婦人和懂事的少年都格外小心。

害怕升起的炊煙讓人看到，又怕說什么話大聲了，驚擾了什么東西。

而一踏出屋門，梁不庸就看到了。

不是什么鬼怪，也不是什么恐怖不能言說的東西，

而是人，饑餓的人。

準確說，就是逃荒的災民。

因為饑荒，不得不逃離故土，順著饑餓的本能，朝著遠方尋一條活路的人。

這屋子外，是泥土地面的院子，院子外，是條道路。

就在道路上，不遠處，就先后倒著兩個衣衫襤褸，污穢的人。

其中一個已經是一具尸體，有些蒼蠅在他身上縈繞，

炙熱的太陽下，他的身軀就像是馬路上被車壓癟了，又暴曬過后的某種動物尸體模樣，

身軀下，還有些曬干了的污穢，

而周身，除了那身破爛的衣服勉強遮體，就再沒有任何東西。

另一個，則似乎暫時沒有死去，只是仰躺著倒在地上，也早已經動彈不了，

兩只渾濁的眼睛睜著，朝著天，麻木而不知道想著什么。

身上也有蒼蠅，甚至蛆蟲爬動，只是無力驅趕。

只有幾根不時還蜷縮著的手指，證明這個人還暫時活著。

而除了這路上看到，往著遠處放眼望去，還能看到更多。

他們躲在這么個村子里，一些人家屋檐下邊，但更多的，往往是躲在兩戶人家屋子之間的夾縫中，陰暗中。

隨身可能還帶著些雜亂的行李，身軀或是水腫虛浮的厲害，肚子就像是鼓起的氣球，隨時都會炸開，或者干癟枯瘦的，就像是個纖細的骨架上面繃著一層粗糙的皮。

大多兩眼麻木無神，只是愣愣望著某個方向，少有對話。

而這村里的其他建筑，也基本和這邊一樣，不管是否有人，都緊閉著門窗。

這些逃荒的人，對這個村里的人來講，某種程度上和土匪沒什么差別。

在極度饑餓的時候，法律和道德都很難有什么約束力。

不過，這時候村子里道路上，倒是沒什么人在走。

這一家人院子里，也沒看到有逃荒的人停留。

原因都是一樣的，因為這太陽實在太炙熱了，似乎要將人烤干，

似乎要將人身上的水分都奪走。

而這一家人的屋子院前，沒有什么屋檐，也沒有遮陰的地方。

梁不庸抬起頭，朝著這天上炙熱刺眼的太陽望了眼，

明明只是異象，他卻都已經感受到一些燥熱。

似乎周圍的空氣都是干的，遠處的景象都在炙熱中扭曲。

轉過頭，梁不庸朝著那小孩和少年先后跑去的方向再望去。

小孩先出了屋門，雖然在院子里逗留了一下，似乎想要做些樣子，

但小孩的耐性實在不那么好，跟著就再起身朝稍遠處跑了去。

少年出門過后，就也追了過去。

那處距離這邊屋子不太遠，也沒在哪家屋檐下，或者哪家墻邊，

只不過有顆不大的樹，

碗口粗，低處的葉子早已經被人扯了趕緊，剩下的葉子還勉強能在太陽底下遮出一小塊陰。

而那樹下，靠著樹干，坐在地上，有個和那些躲著的，被暴曬的逃荒人類似模樣的身影，

同樣的衣衫襤褸，滿身灰塵，同樣的虛弱，同樣的渾身浮腫。

梁不庸加快了幾步，走了過去。

“……老爺爺，這個給你吃……我們家現在一天也只能吃一頓飯了，好久都沒吃過饅頭了?！?

小孩記住了他媽媽的話，從懷里摸出了那小塊饅頭過后，一邊遞給了那老人，嘴里一邊說著話。

那老人臉上腫得發亮，臉上帶著一些病態的紅潤，嘴唇干裂，

只是看到小孩拿出的那塊饅頭，就掙扎著坐起一些身，眼睛一下定在了那塊饅頭上。

饅頭遞出去，小孩也望著，忍不住再咽了咽口水，但還是強忍著，將饅頭再朝著那老人遞進了一些，

“老爺爺，吃了饅頭，你就該有一些力氣了吧，然后你能接著給我講故事嗎？”

“我想聽你講的故事，我用饅頭跟你換！”

小孩咽著口水，又帶著一些期待。

“好……好……”

饑餓的本能讓老人胡亂應著，手掙扎著抬了起來，眼睛一直緊盯著那塊饅頭。

不過緊跟著，老人又再停了下來，望了望饅頭過后，再望了望小孩，

“謝謝，謝謝小孩……我給你講故事，爺爺給你講故事?！?

老人伸手將饅頭接了過去，卻沒有立馬將饅頭放進嘴里吃了，

“你想聽什么故事啊？”

“我想聽，就是之前那個猴子的故事……”

小孩的眼睛也停留在那塊饅頭上，不過聽著老人的話，立馬就有轉過了頭，期待起來，

“爺爺，你先吃了饅頭吧，吃了饅頭你就有力氣了……爺爺，你這兩天好像胖了一點，是不是就要好了啊。”

“嗯，就要好了，爺爺吃……爺爺吃饅頭?！?

拿著那饅頭，抬手都有些艱難，老人一點點張開了嘴。

不過就在這時候，一道厲聲呵斥響起。

“你干什么！”

老人頓了下動作，但饑餓的本能還是驅使著他，忍不住將饅頭往嘴邊湊。

是那少年追了上來，看到那老人拿著自家的饅頭，就憤怒吼了一聲。

小孩轉回頭，看到他哥哥急沖沖趕來，憤怒的模樣，有些害怕地往后面退了一步。

“哥……是我給老爺爺的……我給他換故事，我昨晚給你講的故事，就是從老爺爺這里聽來的。”

雖然有些害怕，但小孩還是伸手將他憤怒的哥哥拉住了。

那老人在聽到小孩有些害怕的聲音過后，拿著饅頭的手再停了下來，

他已經嗅到那饅頭的香味，發干的嘴里勉強做著吞咽動作，

他緩緩抬起頭，發腫而異常紅潤的臉朝向趕來的少年，

他眼睛有些渾濁，目光不時有些渙散，

“……小孩子不懂事，你別怪他……我，這個……”

老人虛弱地說著，還是克制著本能，遞出手里的饅頭，想要保護這個孩子。

少年望著那老人奄奄一息，痛苦而虛弱的模樣，

他歲數大些，更能懂此時老人的狀況，

看著這老人和遞回來的饅頭，也有些沉默。

但再回頭，望了眼自己弟弟，看著自己弟弟瘦弱的模樣，

他這個當哥哥，神情就再兇惡起來，

他兇狠地一把從老人手上搶回了那個饅頭，

“你要是再敢拿我弟弟給你的東西，小心我打死你！”

少年滿臉猙獰。

老人的手垂下，說不出話來，靠著樹干，喘著氣。

“哥……”

小孩有些害怕，但還是喊著他哥哥，

少年再轉回了頭，沖著小孩，又再憤怒地罵道，

“你還敢叫我！你知不知道這點多難弄到，你知不知道弄這點糧食咱家受了多少罪！你個混蛋東西……你就把糧食這么糟蹋了！”

抬起手，就要給小孩一巴掌，不過最后換了個下方向，沒有打在臉上，只是打在身上，

“你要是再敢偷家里東西，拿出來給別人，那你也別待在家了！你就在外邊待著吧，我讓媽把你送人！”

少年憤怒而猙獰地說著。

小孩害怕，哭了起來，身體一抽一抽的，流著眼淚水。

“不許哭！”

少年再吼了聲，然后臉上流露出一點猶豫。

望了望自己手里饅頭過后，轉回頭，又再有些兇惡的對著那老人再吼道，

“拿去吃吧，你不是要吃嗎？這弄臟了的，弄去滾吧！”

“真是晦氣！你離我弟弟遠點！”

雖然罵得厲害，但少年終究還是將手里饅頭撕下來一半，然后惡狠狠直接扔在了地上，

然后就拽著他弟弟離開了，

“你跟我回去！還有，把這個吃了！”

少年將剩下半截饅頭塞到了小孩嘴里，小孩一邊哭著，身體一抽抽，一邊吃著。

“你再讓我看到……”

拉拽著他弟弟，少年走遠了。

事實上，在最開始的時候，這老人是最先一批走到這里的逃難災民。

少年家，還給了老人碗水解渴。

但當發現越來越多同樣逃難的人出現時，村里人就反應了過來，

開始像現在這樣，門窗緊閉。

只是怕讓這些人突然意識到，他們人不少，而這些村里人屋里有吃的。

“謝謝……”

老人朝著那已經走遠的少年和小孩費力地垂下頭，然后嘴里呢喃著，說了句。

再這樣，就低著身子，去撿地上那半截饅頭。

半截饅頭在地上滾了一圈，沾滿了灰塵落在了老人腳邊，

老人小心翼翼地撿起，輕輕拍了拍饅頭上的灰，就要將那半截饅頭往嘴里塞去。

只是這時候，他身前卻不知道什么多出來道身影，

身影矮小而瘦弱，渾身被太陽曬得黝黑，即便站在老人面前，身軀都有些站不穩似的微晃。

“……爺爺，能給我吃一點嗎？”

這是個孩子的聲音，卻有些嘶啞。

老人的動作停了下來。

這是個孩子。

大概八九歲，或者更大點，只是身軀瘦弱矮小，很難分辨。

看起來約莫和剛才那家的小孩差不多高，還要更瘦，骨肉嶙峋，破爛衣服下露出來的肋骨都是一道道，胸腔下搏動的心臟都能看到痕跡。

小孩臉上被太陽曬得通紅，滿是汗水，

身體不時搖晃著，眼睛直直地望著老人手里那半截饅頭，不肯挪開。手已經半抬起。

梁不庸就站在旁邊，看著這異象中，這樹下的老人和小孩。

他終于看到了正主，就是這小孩，

雖然這小孩瘦得都脫像了，但從眉宇間，還是隱約能看到飯店那位客人中年男人的一點模樣。

那這小孩是那中年男人，那半截饅頭？

梁不庸將目光轉過，望向了那老人手里拿著的，半截滿是灰的饅頭。

而這時候，老人也緩緩重新抬起了頭，

他望向了這個所有注意力都在他手里半截饅頭的小孩，

“小孩……你家里人呢？”

“死了?！?

小孩很簡單地回答道，目光未曾從那半截饅頭上挪開。

“……算了，算了。這半截饅頭你拿去吃吧?！?

老人沉默了陣，最后整個人往著樹干上靠了下去，將手里的饅頭朝著小孩遞了過去。

沒有什么謙讓，

饑餓到了極點，已經餓得要發瘋的小孩，只是聽到老人的允許，就立馬伸手將老人手里那半截饅頭搶了過去，

“謝……”

可能是想道謝，只不過小孩自己的話沒說完，

就已經忍不住將那截饅頭要囫圇塞在嘴里。

而就在這時候，

梁不庸看到這樹下兩道身影一下都消失了。

然后，這周圍的景象一下開始變換。

是那異象消褪了，

原本的，忘川飯店的廚房，重新露了出來。

只剩下那半截饅頭像是因為無人拿他，自然從空中落了下來。

梁不庸下意識伸手，一把就接住了那半截饅頭。

異象消失的最后，

梁不庸隱約聽到了好像是異象中老人呢喃的話語，

“算了……讓他吃吧?！?

“我歲數大了，吃了也不定活得了。”

“他歲數小……吃了說不定還能活下來……算了……”

緊跟著，話語聲遠，

周圍的一切異象也都消失了。

只剩下梁不庸手里那半截饅頭，只剩下身前鍋里早已經止沸的水。

還有菜譜模塊的提示。

“飽腹的饅頭出鍋！”

“以上即為飽腹的饅頭制作流程。”

“請切記，菜的味道是否合適最后還是取決于炒制烹飪的人?！?

梁不庸再看到了這句話，不過比之前，又再多了些理解。

這半截饅頭是梁不庸揉面制作的，卻也是那異象中，或者過去里，

那中年婦人費盡心思給他孩子改善伙食而做的饅頭，

也是那老人最后放棄了這到嘴邊一口糧食，給那同樣饑餓小孩的食物。

站在旁人的角度，這半截滿是灰，甚至還有些臟的饅頭實在算不上什么美味，

但經歷過剛才異象的梁不庸可以肯定，這半截饅頭，對那饑餓的小孩肯定很好吃。

停頓了下，梁不庸將這半截饅頭擺在了個盤中，端了出去。

既然饅頭已經做好。

那就，出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