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中剩下水分三次倒入。”

“水與面粉以筷子基本混合。”

盆里，兩雙筷子各自撥動著，卻互相各不干擾。

偶爾筷子互有交集，還沒等梁不庸反應，就直接穿了過去。

梁不庸按著菜譜模塊默默和著面，

對面中年婦人也低頭，認真和面。

她的動作似乎和梁不庸的同步，

或者說，是梁不庸的動作基本和她相同。

每到中年婦人拿起碗往盆中加水的時候，菜譜模塊也會提前給梁不庸發(fā)出提示。

菜譜模塊，這個饅頭的制作流程是學她的？

略微回想了下剛才看到的，菜譜模塊中，這饅頭的名字‘飽腹的饅頭’，

再想著剛才孟姐的話，梁不庸若有所思。

這是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

“收起筷子。以手繼續(xù)和面。”

菜譜模塊彈出新提示，

梁不庸按著自己的猜想，在滿足菜譜提示的同時，盡量和對面這位中年婦人的動作保持著統(tǒng)一。

兩人幾乎同時放下了筷子。

筷子沾著的面糊被仔細捋了捋，然后放到了一邊。

中年婦人挽起袖子上手，梁不庸也上手，

有些冰涼的忘川水混合著面粉，沾染到梁不庸的手上。

梁不庸學著中年婦人和面的動作，

一只手扶著盆，一只手在盆里和著面。

雖然已經(jīng)從孟姐那兒知道只是異象，

雖然互相之間揉著面好像互不干擾，

但直接伸手和拿著筷子時還是不一樣，

兩只不同的手同時在盆里，還是有些莫名的詭異。

梁不庸略微有些發(fā)毛，感覺略有些微妙。

就好像縮在被子里時，腳那兒被子有個空隙，一直在那兒往被子里縈繞著絲絲縷縷的冷風，

雖然知道沒什么，但依舊不太自在。

梁不庸似乎能夠感覺到，他對面這位中年婦人在盆里，逐漸成型面團中劃過的軌跡，

他有點莫名的緊張，有點害怕這時候中年婦人突然伸手，然后一把抓住他就近在咫尺的手。

“你跑過來干嘛，可不許到廚房里來胡鬧啊。”

就在梁不庸胡思亂想的時候，先前一直安安靜靜揉著面的中年婦人突然停下來，抬起了頭，

正對著梁不庸的方向說了句話。

梁不庸渾身都僵了下，這一道突兀的聲音不亞于看電視的時候，電視機里的人突然轉過頭來跟你說話，然后從電視里爬了出來。

心都給這聲音嚇慢了半拍。

也就是他用力控制住了自己身體的蠢蠢欲動，

不然一瞬間，別說是面團了，就是裝面團的盆梁不庸都得給掀飛出去。

不過也是很快，梁不庸抬起頭，就注意到了。

雖然中年婦人是朝著他這邊說得話，但視線的焦距并沒有落在他身上，

只是他正好站在了她視線前方。

“媽媽，我想出去玩。”

梁不庸趁著這會兒，也在回頭望了眼，就看到。

這像是他之前去過那座屋子的廚房門口，正站著個七八歲的小孩。

大概是七八歲吧，小孩營養(yǎng)不是很充足，看起來很瘦，渾身皮膚都是深黃色。

只上身穿著件臟兮兮的舊衣服，下身就穿著個褲衩勉強遮羞。

小孩臉上也臟兮兮的，唯獨眼睛干凈，

望了望他母親過后，又朝著屋外望了望。

這是那中年客人小時候嗎？

感覺看起來不太像啊。

梁不庸望著那小孩，想著。

然后就聽到身后中年婦人的聲音再響了起來。

“不行，吃完了飯再出去。”

中年婦人皺眉，也朝著屋外望了望，

眼神里帶著些警惕，像是屋外有什么恐怖的東西。

“老大！把老小看著，可別讓他跑出去胡鬧，一會兒人找不著了。”

“媽，我知道了。”

然后緊跟著，旁邊的雜物房里就在鉆出個人來，

是個再稍大些的孩子，可能已經(jīng)有十四五歲，身體也有些瘦，皮膚黝黑粗糙，

只能從那兒還沒有渾濁的眼睛，才能完全看出，這是個孩子，而不是生活重擔壓彎了腰，做苦力的大人。

“……你把老小關在屋里，然后你過來幫我燒火。”

想了想，中年婦人再說道。

“媽，我也能燒火。”

七八歲的小孩喊著說道。

“別胡鬧，在屋里玩去吧。”

大點的少年護著小孩，說道。

小孩好像很聽他哥哥的話，沒再出聲，默默在他哥哥面前走回了臥室。

梁不庸也再朝著那少年望了眼，

少年歲數(shù)不小，模樣基本已經(jīng)定了，也看不出和那位客人有什么相像的地方。

“菜譜模塊：揉面！”

就在梁不庸看著這情形認真的時候，

菜譜模塊突然再彈出一個提示，梁不庸手上下意識反應，繼續(xù)揉著面，

回過頭，才看到，是中年婦人再說完話，還望著廚房外的同時，手上就已經(jīng)在接著揉面。

梁不庸再跟著菜譜模塊，和中年婦人的動作，揉著面。

面里雖然混著不少麥麩，不過這樣揉和著，面團表面還是算光了，

只是面團內部可能因為雜質比較多，缺點韌性。

“面團揉好后，停手，盆上覆蓋毛巾，醒面。”

菜譜模塊發(fā)出提示。

梁不庸在中年婦人停手的同時停手。

“……你去燒院子里那個爐子吧。今天天氣好，在后院里沒多少煙，不然外邊人看到咱家冒煙，還以為咱家做什么好吃的。”

“饅頭是好吃的啊。”

大點那少年重新走了回來，聽著他母親的話，往著面盆里揉好的面團望了望，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然后笑著說道。

但中年婦人卻一下收起了臉上表情，有些小心而嚴肅，

“小點心，說那么大聲干什么。”

然后還踮起腳朝著后屋院墻外望了望，似乎這樣就能看到屋外什么。

然后大概是沒聽到屋外有什么動靜，才松了口氣，又壓低著聲音教訓了她孩子一頓，

“要是給人聽到，我看怎么辦……”

看到母親小心而謹慎的反應，本來就還算是個孩子的少年心底還是有些害怕，

也不敢說話了。

走到了后屋院子里，

院子里有個泥磚壘起來的個土灶，上面有口鍋。

“鍋里加水……”

菜譜模塊提示。同時梁不庸看到那少年已經(jīng)拿著水瓢在水缸里打水，準備往鍋里倒。

梁不庸有點麻爪。

艸，在這兒異象里，他的鍋去哪兒找。

剩下的過程他就在旁邊看著，那他這饅頭能熟嗎？或者說能從面團變成饅頭嗎？

恐怕不能吧？

不過梁不庸想著，感覺了下，

灶感覺不到位置，那他能夠操控的火焰，好像還能夠感覺到。

嗯，就和現(xiàn)在看到的，那后院里的灶是重合的。

那水缸，也該是重合的。

于是，梁不庸也過去，拿著水瓢，試著往鍋里加了一瓢忘川水。

“控火，水煮沸。”

那兒少年還需要引火添柴，對梁不庸這邊就簡單許多，

控著火，把握著火候，讓水適時沸騰就行。

也有更多注意力，留意其他一些事情。

中年婦人和她孩子，這大一點的少年，對圍墻外面似乎都抱著一種警惕。

圍墻外邊，或者說屋外邊有什么呢？

梁不庸想著，也往著這圍墻后面望了眼，

“你昨晚有沒有聽到什么動靜？”

中年婦人從廚房到了后院里，往著后院外望了望過后，朝著少年問道。

少年搖了搖頭。

中年婦人站在原地，遲疑了下，然后再說道，

“你們兩個小子睡得死，晚上你們去睡我那屋，我睡放東西屋子。”

“要是有人摸進來，要偷東西，我也能聽到。”

少年聽著，有些緊張，

“應該沒人進咱屋子吧。要不媽我和你輪流守吧，我受后半夜，媽你守前半夜。”

少年這個年紀，也已經(jīng)懂事，出聲提議道。

猶豫了下，中年婦人就點頭，

“我守后半夜吧，后半夜難熬，你時不時還得去上工。還是要養(yǎng)著點力氣，實在不行把老小也安排起來，雖然還小，但也能守個一兩個小時。”

“算了吧，他都還小，讓他睡吧。”

少年猶豫了下，搖頭。

“……生在咱這家，哪有什么福享……你說不讓他守就不讓他守吧。”

說著話，中年婦人又再嘆了口氣，

“……你爸也是個短命的倒霉蛋。弄得現(xiàn)在家里連個頂梁柱都沒有。”

少年聽著，默然，沒再說話。

“……媽，水開了。”

“開了是吧。”

后院子里沉默著安靜了陣過后，少年望了望鍋里，掀起鍋蓋看了眼后出聲說道。

中年婦人像是才回過神似的，點頭應著，就回身去將先前和好的面團端了出來。

梁不庸燒得水也沸騰了，

就像是在同一個鍋里，兩邊水各自沸騰著。

梁不庸也跟著端出了面團。

這面團沒發(fā)太久，又沒有什么發(fā)面的東西擱里邊。

這饅頭蒸出來過后，估計會很死硬。

不過梁不庸還是跟著菜譜的提示，跟著這異象中的中年婦人一樣的步驟做著這饅頭，

面盆里，兩只手再將面團揉了揉，

就扯出一個個小拳頭大的劑子，揉了揉，勉強圓了過后，

就拿著個蒸屜，一個個將饅頭放了上去。

蓋子蓋上，這饅頭就算是蒸上了。

雖然梁不庸和這中年婦人像是在一起忙活，但上蒸屜的，還是就一份面團做出的饅頭。

總共不過五六個，有大有小。

準確說，這都不能算是蒸饅頭，這應該叫蒸面團。

“……咚咚……咚……”

就在蒸籠屜的蓋子剛被蓋上，

這屋子外邊，堂屋門突然被敲響了。

一下，就像是得到了什么信號，

整個后院里，中年婦人和少年都停下了動作，安靜了下來。

“……有人沒有啊……”

屋外響起了虛弱的喊聲。

中年婦人和少年卻都沒有應聲，只是神情有些緊張。

中年婦人還壓著聲音示意著少年，先將灶里的火撲滅。

少年慌忙而輕手輕腳地動了起來，抽走了爐子里的柴火。

梁不庸也跟著將火減小了。

這時候，大概是聽到屋外的動靜，那臥室屋里的七八歲小孩也小心拉開臥室門，

從臥室里探出頭，臉上也帶著一點同樣的緊張。

“咚咚……”

屋外的敲門聲重了點，

“沒有人的話，我們就進來了，進來歇歇……”

屋外的人再虛弱地喊著。

聽著這話，中年婦人臉色一變，然后潑辣起來，

“滾，給老娘滾到一邊去。”

“叫魂啊叫，在老娘門前叫什么呢……滾一邊去。”

“……主人家，我們……”

屋外的人似乎聽到屋里有人，再客氣了一些，語氣虛弱著帶著些哀求，

只不過話還沒說話，就被中年婦人的話打斷了，

“老娘這里什么都沒有，就爛命一條，給老娘滾……別一天天叫……”

中年婦人說著話，還示意了下少年，

少年見狀，也跟著罵了起來，

“滾！”

大概是聽到屋里不留情面的咒罵，

屋外的人似乎走了，逐漸沒了動靜。

又再彪悍潑辣了罵了一陣，中年婦人才小心墊著腳，又湊到堂屋門邊上去聽了聽，

聽到確實沒動靜了，才松了口氣。

“你出去干什么，在屋里好好待著……”

將七八歲的孩子送回了臥室屋里，

中年婦人再走回了后院，

“接著燒火吧，小心別弄太多煙氣兒出來。”

少年也松了口氣，將剛才的柴火重新添進了灶里。

梁不庸也跟著，將火調大。

然后，

就有些安靜著，

這后院里，蒸著饅頭。

中途，中年婦人和她孩子也少有說話，

少年也只是坐在灶門前，不時添幾塊柴火。

“行了，別往里添柴了，借著灶里的一點火，再這么悶會兒就行了。”

大概也是舍不得柴火，這饅頭也沒有蒸太久。

梁不庸跟著調火，直到灶里一點點火消失，

這饅頭也算是蒸好了。

鍋蓋揭開，蒸屜上的饅頭并沒有變大多少，

一塊塊連著，略微泛黃，里面混著些顯眼的麥麩或者糠。

這就算是好了嗎？

梁不庸伸手就要去撿蒸屜上的饅頭。

然后，一雙手先伸了過來，

幾下就將蒸籠上的饅頭撿到了個海碗里。

梁不庸看了看中年婦人手里裝著饅頭的碗，再望了望蒸屜上空蕩蕩。

嗯？

不是！

說好的異象呢？

艸！我的饅頭呢！

我他么饅頭呢！

梁不庸伸手去那裝饅頭的碗里抓。

手卻像是之前一樣，互不干擾。

梁不庸有點懵了，

我他么蒸好的饅頭被異象里的人拿走了？

臥槽！

梁不庸再試了兩次，只能看著那中年婦人盛出了饅頭后，

再拿著三個碗，盛了蒸饅頭剩下來的熱水。

然后，那中年婦人，和著那少年兩人，就連著饅頭連著熱水端走了。

梁不庸更懵了，然后漸漸回過味兒來。

異象還沒消失，那就先看看情況？

梁不庸跟著中年婦人和少年，走出了后院，到了堂屋。

少年將碗放下過后，去將他弟弟從屋里帶了出來。

三個人就在堂屋里，默默吃起來饅頭。

饅頭吃起來并不算軟乎，混著麥麩，也沒加糖，算不上香甜。

但三個人，特別是兩個小的，吃起來卻狼吞虎咽。

“好吃嗎？好吃吧？”

中年婦人臉上流露出一些笑容來，對著她兩個孩子問道。

“嗯，好吃……”

七八歲那小孩應著，往嘴里大口大口喂著，

“被噎著了，喝點水。”

“嗯嗯……”

小孩湊在碗邊喝水。

少年和中年婦人坐著，他就站在桌邊。

“很好吃，好久沒吃到這么好吃的東西了。”

少年也應著，狼吞虎咽了好幾口，自己再端著碗熱水喝了口。

“好吃就好，好吃也不枉費媽費這么大功夫。”

中年婦人臉上笑了起來，然后慢慢轉過頭，望向了她大兒子，

又再有點沉默，手里吃饅頭的動作都慢了些。

然后又站起身來，似乎想避開那小孩，到了一邊，望了望這邊的小孩過后，低聲和那少年說著話，

“昨天你伯爺說……他那邊有個親戚，想把老幺過繼過去……咱家過得難，也難養(yǎng)活，我想著……你也大了，和你商量商量。”

少年聽著有些沉默，也沒再接著吃手里饅頭了。

“……二叔前兩天跟我講，有個活找我做……雖然有點累，但我應該能做得下來……媽，能不能不把老幺送走。”

婦人聽著這話，沉默了好一陣，最后只是說，

“苦了你了。”

“不苦。”

兩人沒再說話。

而就在兩個人在邊上說話的間隙，

那七八歲的小孩，大概是沒聽到他母親和哥哥的話，

在還沒吃完手里饅頭的同時，又再伸手摸向了碗里。

可能那中年婦人和少年沒有注意，

但梁不庸就站在旁邊，卻看得很清楚。

那小孩趁著他母親和哥哥沒注意，再摸了個小的饅頭，藏在了懷里。

然后默不作聲，繼續(xù)啃著自己手里剩下的饅頭。

直到啃完了，又再大大的往嘴里灌了一口水，就喊著。

“媽媽，我吃完了，我想出去玩了。”

“嘴擦干凈了……出去不許說家里吃了饅頭。要是有人問你，你就說咱家也就一天才吃一頓飯。聽到?jīng)]有！”

婦人走回來，用手給小孩嘴邊擦了擦，再叮囑著。

“嗯嗯。我知道了，媽媽。”

“還有，再等一下，等屋里吃完了飯，再出去。出去玩不許跑遠了，只許就在自家院子里，知不知道！”

“老大，你一會兒記得看著點。”

“嗯。好，我知道了，媽。”

旁邊，梁不庸看著這一家子，若有所思，再望了望那迫不及待要出去玩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