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店樓上，這時候一道身影走了下來。

是那中年男人。

不過只有梁不庸轉過視線看了眼，這邊餐桌旁的爺孫兩都沒有注意。

中年男人下了樓，就在那稍遠的張餐桌旁坐下，默默看著這邊的情形。

望了望那對爺孫，目光在那緊張而害怕，滿臉是淚水的小孩身上停頓了下過后。

中年男人有些失神，像是想起些什么，又再轉過頭，獨自沉默著，有些恍惚。

“小意，爺爺不會有事的。”

這邊，老人還和自己孫兒說著話，

他眼眶有些紅，伸手將自己孫兒抱起來些，然后放到了桌旁的凳子上坐著，

自己則是蹲下了身，

“爺爺只是需要在這里多待一會兒，等你先回去了，要不了多久，爺爺就也回來了。”

“爺爺，真得嗎？”

小孩害怕和擔心著，淚水從眼眶里不停地往外流。

老人伸出有些粗糙的手掌，輕輕給小孩擦拭著臉上的淚水，

“當然是真的，爺爺什么時候騙過你。就跟之前一樣，讓你在鄰居家待一會兒，爺爺很快就回來。爺爺是不是忙完就很快回來接你了。”

“這次也是一樣的，你先從這里回去，爺爺很快就跟上來了。你不用害怕，爸爸媽媽都在家里等你回去了。你出了門，就到家了，不會讓你一個人的。”

老人摸著小孩的頭發，輕聲安撫著。

“爺爺，可是我還是害怕。爺爺，我們一起走吧。”

小孩依舊不愿意松開攥著他爺爺衣襟的手。

“爺爺還有點事兒要做。聽爺爺話，你先回家，別讓爺爺擔心，好不好，小意？”

“爺爺，你騙我！”

小孩吸著鼻涕，流著眼淚水，有些害怕地對著他爺爺喊道，

“……小意，爺爺哪有騙你啊，剛才那位哥哥都說了，爺爺有點事情需要在這里忙活。”

“那我等你一起回去。”

小孩倔強地說道，

“那不行，那你爸爸媽媽在家該等久了，等著急了。”

“可是，爺爺你不回去，他們也會等著急了。”

“那不一樣，爺爺是大人了，大人就不用人操心了。”

小孩格外的倔強，好像懂了什么，怎么樣都要讓他爺爺和他一起走。

“那我也長大了，我也不用他們擔心了，我要和爺爺你一塊走……”

“……”

老人再望了望自己孫兒，沉默了下過后，再擠出些笑容在臉上，

“你都說自己長大了，還非得我陪著你一塊回去……行吧，爺爺拗不過你。”

“這樣吧，和爺爺吃完這碗面，我們就一起回去。”

“嗯！”

見到他爺爺終于答應和他一起回去，小孩一下破涕為笑，開心起來，

然后又有些緊張，小心轉過頭望向了這邊的梁不庸，

似乎是見梁不庸沒有出聲反對，小孩終于放心下來。

梁不庸在旁邊看著這對爺孫兩，看著老人投來的一點祈求目光，和小孩同時轉過來的緊張目光，

他有些沉默，沒有出聲。

老人松了口氣，再給輕松起來的小孩擦了擦滿臉的淚水，

“哭得跟花貓似的……以后可不許這樣了。以后在家得好好聽爸爸媽媽的話，知道嗎？”

“不許再調皮，也不許再淘氣了，不然爺爺知道了，也得打你屁股，知不知道？”

“嗯……”

老人也在餐桌旁坐了下來。

老人絮絮叨叨說著些話，小孩乖巧地聽著。

老人轉過身，拿起了筷子，挑了挑這碗清水面，

又想像往常一樣，將自己覺得好的東西，留下來給小孩多吃一些，

不過就要將那雙筷子，遞給小孩，老人又頓了下，抬起頭望向梁不庸，

“小孩也可以吃。”

梁不庸得到孟姐的確認，說了句。

“謝謝……來，小意，吃口面。”

“嗯……”

老人挑了口面，放到了小孩嘴邊，

小孩坐在凳子上，低頭，將面吃了進去，

“好吃嗎？”

“好吃！甜甜的！”

小孩有些歡喜，吃著這清水面，就像是好吃的糖果，

“爺爺你也吃。”

“行，爺爺也吃一口。”

老人挑了一口面，放進嘴里。

這面在他嘴里的味道就要復雜許多，

但品到最后，大概也是甜的。

“嗯，是甜的，甜絲絲的。”

“嗯嗯……”

小孩應著。

這爺孫兩，就你一口，我一口，吃著這碗清水面，

老人在時不時叮囑絮叨著些話。

一碗面本來也算不上太多，

很快，面碗就見底了。

先前孟姐所說的，一刻鐘時間也差不多到了。

“好了……面也吃完了，那咱們就回去吧。別讓你爸媽等久了。”

老人再望了望自己孫兒后，站起了身。

小孩一下從凳子上跳了起來，

“嗯！”

雖然這里的面條好吃，但他還是想快點和爺爺一起回家。

“你手給我，拉著爺爺這只手。”

老人望著小孩，再停頓了下目光，然后伸出自己有些粗糙的手掌，

沒讓小孩拉著他了，而是他拉著小孩。

爺孫兩并著往前走，小孩拉著老人衣襟的那只手，也不好再拉著，也松開了。

“小意……別害怕啊，很快就到家了。”

“這樣吧，小意，你閉上眼睛，爺爺帶著你走。”

“好，爺爺……”

小孩聽著他爺爺的話，閉上了眼睛，然后忍不住再往他爺爺身邊靠近了些，

“好了，跟爺爺走，抬腳。”

“嗯……”

“……爺爺？”

老人突然不說話了，也不動了。

小孩突然有些換了神，就要睜開眼睛，

然后就感覺到他爺爺松開了他的手，他再被什么推了一把，一個踉蹌朝前去。

“以后，得聽爸爸媽媽的話，不許再調皮了啊……”

這是小孩最后聽到的，他爺爺的話。

而旁邊，

梁不庸將這一幕整個過程都看得很清楚。

老人在拉著小孩走到了忘川飯店的前門，

他在門前停了下來，然后讓小孩一只腳跨出了門。

最后眼睛有些發紅，渾濁的眼睛里帶著些淚水，手有些發顫，

但還是松開了他孫兒的手，然后用力地將他孫兒推出了店里，推出了忘川。

隨后，他孫兒的身影，就消失在了他的視線里。

“先生……我孫兒該回去了吧。”

“嗯……已經回家去了。”

老人淚水忍不住滾落下來，但還是抓緊確認了下，

聽到梁不庸的肯定，老人再放下心來，然后渾身有些癱軟，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氣。

“……我去地里種菜，他非得跟來，結果我一個轉身，他就摔進了池塘里。”

“年輕的時候，我游泳還厲害著呢，結果歲數大了，就沒用了，在水里也沒有什么力氣……要是我力氣再多點……”

“幸好，幸好……幸好孩子沒事兒，幸好孩子沒事兒……”

老人挪著蹣跚的腳，重新走回了剛才的餐桌旁，低頭望著空了的面碗，有些失神。

梁不庸望了眼老人，聽著老人說著生前最后的事兒，也不知道該說點什么。

生死之間，總有些事情。

頓了下，梁不庸重新回了廚房，去將泡好的迷魂湯，也叫孟氏茶湯提了出來。

“老人家如果要從我們這兒過，請先飲一杯茶水。”

“嗯……謝謝。”

“是從這邊出去嗎？”

“嗯，從這兒走，門外就是奈何忘川。”

“……這里的面錢，茶水錢，不知道該怎么支付。”

小孩離開時，身上已經不再往下滴水，倒是老人，渾身像是驟然濕透了，水從頭上，衣服褲子上不停往下滴落。

“老人家已經付過了。”

“嗯……那我也該走了……”

老人提起了茶壺，給自己倒了杯茶湯。

大概也是想到了這茶湯可能是什么，望著久久停頓，

然后端起來，一口飲盡。

“那我就走了，謝謝先生，老板娘招待，幫忙。”

老人站起了身，

從飯店后門出去前，最后再回頭望了望飯店前門。

然后也就如同其他飯店接待過的客人，身影在飯店后門外的奈何上逐漸遠去，看不到了。

梁不庸看著，再回頭望了望桌上留下的面碗和茶杯，

默默過去收拾。

這爺孫兩，一個從前門出，回到人間，一個從后門離開，前往輪回。

生死之間，咫尺天涯。

他難免有些感觸，

不知道以后他看多了這種生死的事情，會不會麻木或者情緒閾值變得很高，

但現在，

他就是個學徒，難免心緒有點影響。

“叮，成功接待一位客人。

獲得活躍度20。”

“叮，檢測到陰德提升，11→12。”

這時候，他這老板給他安得考勤系統再響了起來。

梁不庸抬起頭望了眼，差點把這玩意兒給忘了。

……

“……孟姐，你先前說得……”

碗筷茶杯收拾了，梁不庸重新回到了柜臺前，

望了望那邊從樓上下來，坐在那兒桌旁，就一直出神未曾說過話的中年男人，

再回頭，想問下那半截饅頭的事情。

“面吃完了？”

“……沒。”

“那就先去把面吃了，你吃飽了再過來我跟你說，你再去。”

少女漫不經心說了兩句，梁不庸默默回去了廚房。

廚房里，

案臺上，擺著剛才他多煮了一碗的面。

雖然已經放了這么一會兒，但面在熱湯中，依舊根根分明，

沒有融，也沒有成塊。

對著這碗面，梁不庸摸過一雙筷子，

先前他嘗過一點面，沒有味道。

這次再挑起來面，吃了口，依舊沒什么味道。

不過，

也不難吃。

梁不庸挑著面，囫圇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吃著，

很快，一碗面全都下了肚子。

“嗝……”

打了個飽嗝兒。

肚子從半餓到有些撐。

這面不多，卻好像格外管飽。

按之前早上已經炫了一只雞的經驗，

梁不庸感覺自己煉精修煉一晚上過后，感覺能再炫好幾只雞進肚子里。

但現在，一碗面就飽了。

這面里元氣很足？

梁不庸帶著一點疑惑，洗了碗，重新從廚房走了出來。

看到那邊的中年男人，同時忍不住想，那中年男人之前一口氣灌了幾大碗面下肚，到底是什么概念的餓。

“吃飽了？”

“嗯，很撐……孟姐，這面好像很飽肚子。”

“略微有點元氣，補充你修煉的精氣算是不錯。”

少女應了聲，沒在意。

“孟姐……那這個面？”

“你想吃就吃。”

“謝謝孟姐……”

有足夠補充元氣的食物，關鍵是還不要錢。

這樣他就只需要抓緊修煉就行。

煉精這一步必然能夠很快圓滿。

梁不庸臉上忍不住露出來一些笑容，

然后笑容收斂，再問起正事，

“那孟姐，那饅頭，怎么弄啊？”

“當時是，你去獲取食材，拿一些面粉回來。”

“我一個人去嗎？我第一次，不太熟悉情況啊……”

“當然是你一個人去。你看，咱們飯店就兩個人，我，老板，你，學徒。身為老板的話，怎么能夠什么事兒都親力親為呢。那自然就是員工做了。”

少女極其自然而理所當然地說道，

聽著梁不庸無言以對。

你當初讓我給你打工的時候，可不是這么講的。

而且什么叫，什么事兒都親力親為，你是恨不得啥事兒都不干。

“那孟姐……你之前說，一些食材的獲取需要我有一些修為。我現在才剛開始修行，能行嗎？”

“能行倒是能行，這次獲取食材并不怎么危險，就是可能過程有一點點難受。”

少女抬起手來，給梁不庸形容著，就那么一咩咩難受。

“不過你放心，肯定不會有危險就是。”

梁不庸看了眼少女，

對這種話，基本都可以反著聽，

一點點難受，那肯定是很痛苦。

不過危險，估計是真得不會有什么危險。

“斷腿這種難受，還是腸子被扯出來那種難受？”

“也沒那么嚴重。”

“我可以不去嗎，孟姐？”

“你覺得呢，學徒不庸。”

少女用一種無辜而若無其事的目光望著他，

“不庸學徒，你愿意你最開始接待的這位客人，因為連饅頭都吃不到半個，而失望離開嗎？”

“……”

梁不庸挺想問，那他沒來之前，一個個吃面的客人都是只想吃面嗎？

不過看著少女無暇而精致的臉龐，梁不庸沒敢問。

雖然少女看起來是少女的面容，少女的心性。

但誰知道活了多久……他現在肯定是打不過。

“孟姐你說吧，我怎么去，去哪兒，怎么做？”

梁不庸懶得掙扎，干脆利落地問道，

少女臉上一下浮現出明媚的笑容，

巧笑嫣然，

“很簡單的，做饅頭的面粉，你去迷魂村拿就行了，咱們飯店的面粉，都是從那兒獲得的。”

“我怎么去迷魂村，迷魂村是個大的地名吧？到那兒之后，我找誰？我們店里進貨，需要給錢嗎？”

“去迷魂村的話，你還記得你來這兒時候做得靈車嗎？你出了門，再坐上它，下一站就是迷魂村。”

“到了迷魂村過后，你不用找誰，你想進那間屋子，就推門進去，那兒，就有我們這次要的食材。也不需要你留下什么東西。”

“……”

梁不庸聽著少女笑瞇瞇跟他講這個過程，

有點沉默，

“孟姐，你這么講，我聽起來怎么感覺有點像進村，然后入室盜竊……您說得有點難受，不會是我被人逮住之后挨打游街吧？”

“……”

難得的，少女被梁不庸弄沉默了。

少女一沉默，梁不庸就更慌了。

“哎喲。”

突然一下，梁不庸感覺好像自己挨了少女一下。

但沒看到少女動作，少女也不動聲色，梁不庸痛呼一聲，卻找不到證據。

“……迷魂村本來就有供應食材給我們的職責。你可以理解為，迷魂村是我們的食材供應基地，本來就屬于飯店的一部分。”

少女再說道。

梁不庸點頭，這么聽起來好多了。

不過，剛才那下就是你打的吧？

“那孟姐你說的難受……”

“你怎么問題這么多啊，趕緊去吧，到了你就知道了，早點回來。”

少女擺手，讓梁不庸趕緊出去找食材。

恨不得立馬把梁不庸推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