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人匯聚到一定數量,并且有著共同的敵人時,膽氣這種東西會互相傳染。
哪怕敵人再兇橫,也敢與之一斗。
如果李清源是站在人群中間,可能稍有異動,就會被人圍攻。
但他是站在高臺上,這座本用于祭祀河神的祭臺高達兩丈多,沿河水而建。
正常情況下,等祭祀完畢,入夜后,就會在祭臺上,將這次“嫁”于河神的百姓扔進河中。
而這座祭臺現在的作用,就是能讓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于李清源身上,他站在上面,由于視線的角度,臺下的人會有一種單獨面對他的錯覺。
可以想見,無論演員表演,還是社會活動中的演講,都要登臺以便能給觀眾最好的觀賞效果。
所以此刻李清源的一舉一動,無不在放大他雋然若神般的氣勢,加上他形貌不類凡俗,哪怕木牌又碎一塊,如今反而沒人再敢吭聲。
見到眾人終于安靜下來,李清源這才朗聲開口。
“縣中斷這所謂的‘神官’教惑民命之罪,并委托貧道處置,那貧道自然要妥善處置。”
講到這里,李清源一指早前那精瘦男子。
“你讓貧道等著河神?我且問你,那孽畜何在?”
此時那精瘦男子瞳孔已經恢復正常,人庭凹陷之相也有所改觀,只是臉上依然帶著仇恨之色。
聽到問話,他一字字擠出牙縫道:“等著吧,河神已經發怒,馬上就要出來吃掉你!”
“哦?”
李清源可不是好唬弄的,雖然對方只有短短一句話,他也從中得出了不少信息。
以之前的判斷來看,既稱“河神”,總逃不過水下生物。
修為不到便能興水做浪,食量又多,很可能是個大家伙。
符合這種條件,又能在淺水中生存的物種不多,如果李清源所料不錯的話,不是大鱉,就是鼉龍之類的東西。
這種玩意兒就算開慧,聽覺也不見得多靈敏,而精瘦男子卻言河神已經發怒,明顯是有前去報信的……
場間在他注目下,沒人離開,那么能去報信的就只是陰靈了。
可惜他修為不足,沒有一雙慧眼能夠看穿無形之物,不然非要將這干陰靈都揪出來按個問罪。
不過對方讓他等著,他自然不能干等。
“我再問你,這‘河神娶妻’在鳳棲縣舉行多久了?”
精瘦男子已經篤定稍后就會有“河神”出水,因此頗為光棍,對李清源的話有問必答。
“四年!”
李清源見他老實,不由點頭繼續問:“‘山神嫁女’是否也是你這干人等所為?”
“不是。”
這個答案倒令李清源有些詫異,但此時也不是細究他事的時候。
“既然已有四年,你們害了多少人命,搜刮了多少錢財?”
精瘦男子冷笑道:“我敢說,你敢聽嗎?”
李清源劍眉一挑:“你直說便是。”
精瘦男子剛欲張口,就覺旁邊有人拉他,他似乎也意識到了什么,話到嘴邊忽然頓住了。
“你問什么我便說什么?老子偏偏不說了!”
李清源贊道:“是個好漢子。”
但話未落,手中再次出現獵弓,隨后張弓搭箭,寒芒凜冽。
精瘦男子由于身上陰靈剛被除去,跌坐在地上還沒起身,根本來不及躲避,只能徒勞的望著襲來箭矢目赤欲裂。
噗!
入肉聲后,精瘦男子捂著咽喉,無力指了指拉他的同伙,沒說出話就氣絕身亡。
死了???
如此場景,令臺下再次一片嘩然。
任誰也想不到道士如此兇殘,說動手便動手,兩條人命扔在這里,他連眼都未眨一下。
李清源不理會其余,只將目光投向剛才拉精瘦男子那個同伙。
“你來告訴貧道,四年來你們害了多少人命,搜刮了多少錢財?”
“河神娶妻”這個團伙,成員都是鄉豪家的奴仆之流。
因為是所有鄉豪聯合在一起的組織,到了哪個鄉里,自然有本地大族照應。
在這種條件下,除了領頭那個“神官”外,其余人根本沒太深的修為。
所以精瘦男子在李清源的箭簇下,甚至來不及躲避就交代了。
眼下“神官”已死,事情發生的太突然,近在咫尺的徐家為了避嫌,也沒派人出來照看。
而這道士又心狠手辣,視人命如草芥,于是被他喝問的同伙驚悚的望了一眼地上的尸身,兩股戰戰回道:“大…大致得錢五萬貫。”
他聲音有些小,只有在近處的百姓聽得到,但場地空曠,哪架得住口口相傳。
霎時間這個數字就在人群中傳開了。
許多原本還仇視看著李清源的人,也不禁看向了此人方向。
那里除了這群團伙,還綁著幾個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皆是因交不出三十貫,甘愿以身飼“河神”的百姓!
“五萬貫……”
哪怕不通術數,只要稍加換算,就能得出至少有一千多戶人家,因為河神娶妻這種事情丟失田地,淪為佃農。
還存在田地的自耕農們,又不是見不到佃農的日子。
不光要繳納地租,還要服各種勞役,忍受主家攤派的活計,更是被豪族奴仆動輒打罵。
可以說一經淪為佃農,幾乎世世代代永無翻身之日。
所以才有這么多人家,即使付出一條性命,也不甘失去田產。
而這些人,以河神娶妻之名,四年來居然迫害了這么多人家,搜刮如此多的錢財?
百姓們忽然開始意識到,如果繼續下去,早晚他們也會有同樣的下場!
于是人群看向臺上的目光變了,變得驚異、疑惑、敬畏、感念。
李清源暗暗點頭,只要還會思考,就不算無可救藥。
自縣城中一出來時就發堵的心,也微微舒暢了一些。
“你再講,迫害了多少人命?”
這次那同伙答不上來了,因為有誰會記得泥腿子的性命?
李清源一看其表情就明白了,他深吸口氣,朝臺下朗聲開口。
“諸位,因‘河神娶妻’事,四年來鳳棲縣破家者一千六百余戶,死者無算,至少也要上千。”
“臺下有些未被選中,有運氣在,但有些卻是使了好處吧?”
不少人被他說中,都暗暗低下了頭。
實際上在城中那對夫婦告狀,告的就是有人私下給神官團伙好處,讓他們更改人選。
但趨吉避兇人之常情,李清源無心追究這等事。
他一指余下團伙中的所有人。
“這班人打著河神名義,和你們村中所謂的‘神靈’沆瀣一氣,適才貧道打殺兩個,便有人朝貧道瞪眼,殺錯了嗎?”
不理會臺下的反應,接著道:“這般淫祀野祭的神靈,為壯大香火,挑唆鄉間械斗,造下累累業障,也未必比河神強到哪里去!”
“貧道上清觀九代觀主李清源,今日便要開愚迷直指光明,摧彤云復出日月。”
話音剛落,臺下忽然傳來震顫,泥沙翻涌,河水如潮分退……
百姓們無不露出驚恐至極神色,李清源卻哈哈大笑。
“好孽畜,貧道正等著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