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清內務府:從帝王的家奴到鷹犬
- 袁燦興
- 3737字
- 2023-05-16 18:25:42
三、服務于主子的包衣
“我朝龍興之初,創立內務府,以往昔之舊仆專司其事。”這里的舊仆,也就是皇室包衣。早在關外時,后金就已經設立內務府,使用包衣為親貴服務。
包衣,最初是指因為犯罪或破產淪為奴仆的本族人或外氏親族。他們與主人有著密切聯系,是其最為得力的助手。在努爾哈赤不斷對外征戰的時期,更多的俘虜淪為包衣,這些包衣既有女真人,也有漢人、朝鮮人等。在八旗制度創設之前,滿洲貴族的奴仆就屬于主人的私有財產,或協助作戰,或從事生產。
主人所親信之人常被納入包衣,這是主人的恩典,對于被納入之人則是榮耀。《福陵覺爾察氏譜書》載,覺爾察氏祖上班布里原住在煙筒山下北哈達村,太祖努爾哈赤在木奇地方,有木奇、馬爾墩之人誆哄太祖說有話商議。彼時來請太祖,太祖未識破其陰謀,即欲前往。班布里加以攔阻,勸諫道:“兄長莫往,恐其有奸計也。”太祖聽了班布里之言,只差了五名下屬前去,結果五人均被木奇、馬爾墩殺了。太祖謂班布里曰:“你的牛錄上,官差難當,你來我包衣牛錄上。”“我們四十家系包衣佐領兼管,百丁并無官差閑逸,按年穿的衣服、吃的米糧、使喚的奴才、耕牛騎馬,俱給養贍之。”
在后金發動的系列戰爭中,大量漢人被俘獲,成為奴隸。奴隸的作用,一是追隨主人征戰;一是奉職于家,從事各種雜役,如種植養殖等。
包衣漢人被稱為旗鼓佐領,也作齊固佐領。包衣漢人之所以被稱為旗鼓佐領,是因為在明代軍隊中,旗鼓或用作儀仗,或用來指揮作戰。努爾哈赤起兵之后,一切效法大明王朝,也少不得要用旗鼓。而旗鼓這些活兒又具備一定的技術性,自然是漢人的專屬,故以旗鼓命名。入關之后,旗鼓之類另有專門機構負責,而旗鼓佐領則成為包衣漢姓的專稱。
入關之后,因為皇帝、皇后、皇太后,分別編在鑲黃、正黃、正白三旗內,為了表達對帝、后的尊敬,稱之為“上三旗”。其他諸王率領的五旗,則稱“下五旗”。上三旗、下五旗,并無地位高下之分,也沒有隸屬關系。皇帝指揮下五旗,是以皇帝的身份,而不是上三旗的身份。不過上三旗也享有一些特殊榮耀。據《大清會典事例》,只有上三旗可以駐衛皇城,下五旗則只許駐扎外廂。御前侍衛多由上三旗中大員子弟充當。
入關之后,上三旗的皇室包衣與下五旗的王貝勒包衣產生了分化。上三旗包衣(旗鼓佐領)隸內務府,下五旗包衣(旗鼓佐領)屬王公府。下五旗所屬的包衣沒有像內務府這樣的統一管理機構,由旗鼓佐領加以管領。上三旗的包衣依附于至高無上的皇權,以皇帝家奴的身份獲得了更大的發展,成為內務府的主要成員,有各種晉升機會。而王貝勒包衣的地位則未得到大的改變,仍然是家奴。
牛錄分外牛錄與內牛錄。外牛錄是身份自由的旗人,服務于國;內牛錄則是包衣奴仆的組織,服務于皇室與親貴之家。在入關之前,滿蒙漢二十四旗,共有外牛錄五百個,是后金(清)對外征戰的主力,是國家的根本。屬于王貝勒的內牛錄,所占比例不大。天聰二年(1628),皇太極曾命令,國有的外牛錄離開主人時,只可在本旗內另投新主,不準投入別的王貝勒。此命令的目的是限制貴族侵吞國家戶口,削弱八旗實力。
包衣之中,屬上三旗者隸內務府,充當驍騎、護軍、前鋒等營兵卒;屬下五旗者,則分隸王府,世代為仆。內務府包衣三旗不同于外八旗,屬內務府,在皇城居住,服務皇室。外八旗駐扎各地,承擔軍事任務。
下五旗的包衣,在人身上存在著雙重隸屬關系,即他們直接從屬于家主,需要對家主效力;間接從屬于皇權,也要對皇權效忠。而當家主與皇權產生沖突時,包衣的命運無疑取決于更強大的皇權。在法律上,包衣世代為奴仆,不經主人許可不得脫離奴仆身份。不過,通過參加科舉考試或戰場上獲得戰功等方式,包衣也可以脫離家主的控制。
包衣屬于主人的私人財產,主人可以驅使其勞作,也可將其進行買賣。買賣包衣也有一定限制,如不許跨旗買賣,不許將父子、兄弟、夫妻分賣,不可將滿洲、蒙古包衣賣與漢軍,不許將漢軍賣與平民等。主人可以懲罰逃跑的包衣,如處以鞭刑、在面上刺字等,但不得擅自殺死包衣。
所有八旗滿洲人都是旗人。八旗漢軍、八旗包衣旗鼓佐領管轄下的漢人是旗人,但不是滿洲人。
旗人隸旗籍,政治身份和社會地位均高于民人。(9)旗籍實際上相當于戶籍,與族籍有明顯區別。一個人是八旗漢軍旗人(旗籍),不代表就是滿洲人(族籍)。有清一代,旗人的旗籍、族屬都是界限分明、不容混淆的。清廷不允許旗籍漢人、旗籍包衣漢人混入滿洲,冒稱滿洲人。
在清室眼里,包衣漢人仍是漢人。乾隆帝就曾說,包衣“爾等原系漢人,并非滿洲”。包衣參加科舉考試、職官揀選時,務必“詳加分別滿洲、蒙古、漢軍”,尤其不準包衣漢人“冒籍滿洲”。內務府三旗包衣漢軍如果“蒙混改入滿洲”,“不獨負欺君之罪,亦何顏以對乃祖乃父?”包衣雖是奴仆,但他們有特別的權力,可為主人辦差,可以參加科舉考試等。初期包衣可以隨主人一起上戰場,但非“應役之人”,即沒有當兵的資格。外牛錄則有當兵的資格。崇德二年,皇太極曾云:“或朕包衣之子,皆非應役之人。其應役者,并未選及也。”
到了后來,當有需要時,包衣也被征募入軍。康熙三十五年(1696)二月,康熙帝決定兵分三路,討伐噶爾丹。皇帝親自統帥中路軍,直指克魯倫河。此次出征,康熙帝做了全面動員,包衣也被大量征調。皇帝發布上諭,挑選兩千名精于鳥槍弓箭、身材強壯、能耐艱苦的包衣,發往前方備用。中路軍出兵后,一路艱難行軍,地寒馬痩。有包衣曾對康熙帝進言,以為孤軍深入到苦寒之地,馬匹必然凍死,糧餉未到,難以前進。康熙帝立刻怒道:“此中機謀,非爾等所知,如再妄言,即律以軍法。”(10)
包衣雖為皇帝家仆,可地位低下,在八旗旗人眼中還是奴仆,諺語云“房新樹矮畫不古,此人定是內務府”。雖然包衣可能獲得比主人更高的官階,有更多的財產,但一般很難脫離自己的奴隸身份。因此,擺脫奴隸身份何其重要!周廣業《過夏雜錄》中載:“旗下包衣人,蓋世仆也。非特旨不能出籍。”(11)八旗萬毓哈氏尼喀達,原隸正黃旗包衣,雍正元年(1723),因系定妃的娘家,方才特旨出包衣。漢軍正黃旗包衣朱國治,官至云南巡撫。康熙十二年十一月,吳三桂發動叛亂時,朱國治“堅守臣節,罵賊不屈”,慘遭殺害。到了雍正七年,雍正帝考慮到朱國治忠勇,特下令從其后世子孫中選出一戶,“出包衣,歸于正黃旗漢軍公中佐領”。
對一般包衣而言,擺脫奴籍主要通過戰功。在戰時,包衣追隨主人上陣,如果表現得驍勇,其本人及父母妻子,經過帶兵大員奏請,可豁除奴籍,出佐領為另戶。除了戰功外,清代內三旗(正白、鑲黃、正黃)的包衣官至二品以上,有功勛獲得特賞者,方能擺脫包衣身份,成為自由民。
包衣身份的改變,稱為“抬旗”。抬旗有幾種,如由內務府所屬包衣三旗抬入漢軍八旗,由下五旗抬入上三旗,由漢軍旗抬入滿八旗等。包衣漢姓,能被抬入漢軍八旗,已是難得;若是進一步,抬入滿洲八旗,更是罕見。
清代凡后族(12),無論蒙古和漢軍,均可抬入上三旗的滿洲旗分中。內務府大臣金簡,其祖上本是朝鮮人,隸內務府漢軍正黃旗包衣,其妹乃是乾隆帝淑嘉皇貴妃。嘉慶初年,嘉慶帝將其抬旗,命其族改為滿洲,賜姓金佳氏。
再如道光朝的大學士松筠,深得道光帝倚重。松筠是正藍旗包衣出身,其旗主家中有喪事,松筠身著白袍,坐在大門外司鼓。道光帝認為此舉有辱大臣,大為不妥,“即日降旨抬松(筠)旗,免其奴籍焉”。同治三年(1864),湖廣總督官文因剿滅太平軍、收復湖北等地,立下戰功,將他由內務府包衣抬入上三旗滿軍旗。
也有犯下罪行,被貶入內務府包衣的人,如曾擔任兩江總督、漕運總督的赫壽。雍正四年(1726),雍正帝翻出舊賬,令內務府審訊李煦當年為八阿哥允禩購買蘇州女子一案。早在康熙五十二年(1713),八阿哥派了一名太監到江蘇,找兩江總督赫壽,請他幫忙購買蘇州女子。赫壽不方便出面,就轉托李煦在蘇州花錢買了五名女子獻給八阿哥。雍正帝登基后,重審此案,赫壽家產受此牽連被抄,家屬二十一口被送入內務府,成為包衣。
在內務府中,這些獲罪的包衣被稱為“辛者庫”。辛者庫主要是犯罪的旗人官員,他們的地位比一般包衣還要低下。一般包衣可以參加科舉考試,進而當官,而辛者庫及其子孫即便后來擺脫了奴隸身份,也不準參加科舉考試。一般包衣立下戰功,或是得了恩典,可以當官,而辛者庫則被禁止。一般包衣可以保留自己的財產,且得到法律保護,而辛者庫則不能擁有私人財產。
辛者庫中也有特例,如來保就一路高升,擔任了內務府總管大臣。雍正三年(1725)十一月,雍正帝發布諭旨:“來保原在辛者庫,朕即位后,撥入佐領下,授為內務府總管。理應凡事加謹效力,乃并無一事輸誠陳奏,一味茍且因循,沽名釣譽,甚屬不堪。今姑從寬典,免其枷責。”
清初,包衣佐領下女子不得與八旗之人通婚。到了乾隆二年(1737),始準包衣與八旗通婚。滿、蒙、漢在長期雜居共處之后,彼此之間的區別日益減少,形成了以滿洲為核心的八旗。八旗漢人自認為是旗人,而社會上也只論旗人,不分滿漢,進一步加強了他們對“旗人”身份的認同。到了晚清,出現了“但問旗人,不分滿漢”的局面。
初期包衣是屈辱的奴才,隨著清室在關內統治的鞏固,能混個內務府的包衣,成為皇帝的奴隸,也是無上榮光。京師中的漢人、蘇州的優伶、太監的親戚等,也有混入內務府三旗,占據名額而分潤油水者。乾隆在位時不得不加以限制,又特意發布諭旨:“日后朕之子孫,不得將漢人等濫入內務府。”(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