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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 塵煙破
  • 既零
  • 12879字
  • 2024-05-18 06:18:13

姜桂題在夢里深一腳淺一腳,一直沒睡踏實。突然遠處的幾聲槍響干脆就把他拽回了現實。

“怎么回事?!哪里響槍?!”他一骨碌坐起身,眼睛還沒全睜開就卯足了精神嚷道。

衛兵應聲沖了進來,姜桂題看著衛兵的影子,屋外還是是一片沉悶的深藍色。他問到:“什么時辰了?”衛兵劃著洋火,屋里沒升火,凍住了的油燈燈芯半天才勉強燃起一點比豆粒還小,閃閃爍爍的藍火。姜桂題掏出懷表湊到火前仔細的看,當兵的趕緊再次劃著了根洋火,快卯時了。

“剛剛哪里響槍?”他把懷表揣了回去,打了個寒顫。

衛兵把他的大氅給他披上,道:“像是馬圈子、西柳屯那一塊······”

“哎呀!這些狗日的就出來了?!”姜桂題腦子里飛快的先轉起來。昨天他放在蓋家屯的一支斥候被日本人發現,兩方交了手,淮軍這邊人手不足,被趕了出來。

好在帶了幾桿連珠槍,沒吃啥虧。

那屯子太小,不適合藏人。為防萬一,西柳屯直到馬圈子,他都安排了小股的人槍。怕的就是日本人偷襲。這些王八果然鬼的很!他猛一站起身,“吹號!叫吹號!把劉長富給我叫···哦,不,劉軍門,請他到北頭來找我!”

衛兵出去了。姜桂題摸著黑,掬了兩捧臉盆里的剩水洗了把臉,一激靈,把那身困勁兒一下抖沒了。

他把大氅裹了裹,出了門,帶著自己的親兵營先往屯子北頭的既設陣地去了。

離天亮還早。不過這會兒天氣還可以,天空沒黑成一團,映得鋪著雪的地面顯出一片素潔。等姜桂題趕到村北頭的時候,西柳屯那邊槍聲又不響了。他叫兩個信得過的親兵去一趟,看看情況。自己在雪地里跟拉磨的驢一般,看著自己的腳印轉了一圈又一圈。

“軍門!姜軍門!”遠遠有人喊了聲。

姜桂題抬起腦袋,循聲望去,是劉長富的聲音。他腦子一轉,還沒等他回答,劉長富已經快到跟前了。

“姜軍門!”劉長富大半張臉躲在他自己哈出的白氣里,“西柳屯那邊打起來了?!”

“他倒說的輕巧!”姜桂題暗哼了一聲,不過他沒有把鄙夷掛到臉上,卻是一副見得多了毫不見怪的口吻說到:“多半是東洋人搞的小名堂。”

“這么冷的天,怎么會!”劉長富一只手掏了下領口,轉了轉脖頸。

“怎么會?”姜桂題把腰刀杵在雪地上,一邊眉毛一抬,拿眼角掃了他一下,“狗日的名堂多得很!老弟,從朝鮮到眼下這處境,吃他們的暗虧還少嗎?”

“那我們現在怎么辦?”劉長富想都沒多想一下,張嘴問道。

姜桂題看了看他。

以他的脾氣性格,他很想往這張明顯比他小了十來歲,細嫩得跟剝了皮的雞蛋一般的臉上啐口粘痰。

姜桂題大字不識幾個是真的,粗魯也是真的,唯獨不魯莽。

這個時候由不得性子。

“老弟,”姜桂題的手在袖子里狠狠捏了捏,對劉長富說到:“借一步說話。”

等走到僻靜點的地方,姜桂題停下腳,直直的看著銘軍的這位事實上的指揮,突然問道:“你什么想法?”

“我······”

“嘿······”姜桂題把憋在心里的那聲冷笑換了個模樣笑了出來:“莫非老弟還想避戰不成?”

“我······”

“俺知道。”姜桂題換了副神色,顯出些長者的神態來:“劉子徵一定是要你保全你劉家這點本錢的。”

“唉!”劉長富嘆了口氣,“我叔······”

“嘿!不是俺老姜說的話不好聽,”姜桂題看了劉長富一眼,“你這個族叔打算盤的本事可比打仗強得多!他腳底抹油走了,倒叫你這個晚輩擔了這殺頭的差!”

劉長富一聽“殺頭的差”,一雙眼睛便移到姜桂題的臉上。

“這還不明白么?”姜桂題看著劉長富那副模樣,心里有了幾分得意,接著說到:“子徵軍門從鴨綠江一路避戰,朝廷和合肥相國不好動他,那是劉六麻子(劉銘傳,家中行六)的面子大。揀個衛汝貴殺給猴子們看。劉子徵拍屁股走了,你要是聽他的避戰保存實力,老弟,你想想,仗打成眼下這副樣子,朝廷和李中堂會放得過你嗎?說得不好聽,往哪里跑,你那七斤半都得掉地上!”

姜桂題這話說的著實是在理。

劉長富顯然被嚇到了。

他的手摸到刀柄上,握著刀柄半天沒說話。

姜桂題繼續說到:“大敵當前昨天你還狎妓飲酒且不說,俺去看過你手下修的工事和開的槍眼,你是顯得聰明真糊涂!那樣的貓膩,打起來的時候只要你們腳底下一松,藏得住嗎?老弟,你的人俺說不上話,可真要給雙小鞋你,俺只要給宋祝帥上個稟帖,那里往朝廷一報,你立刻就得上檻車。這話俺不是嚇唬你吧?都這個份上了,抖機靈你是躲不過這一劫的。打一仗不見得折他六麻子老本,偷奸耍滑,掉腦袋的可是恁自己。”

“軍門!”劉長富發了急,也顧不得許多,道:“都是卑職糊涂!”

“好說!你老弟不是傻瓜!”姜桂題知道這小子的兩個蛋這回捏在了自己手里,他臉上才掛上一絲笑,說的話也就顯出些溫度:“這是什么時候?你趕緊去把沿寨墻修的工事、槍眼過一遍,所有槍眼一律往下挖一尺;你要告訴弟兄,不在陣前殺敵,敢轉身就是殺頭!何況賊是攻,俺們是守;賊在明,俺們在暗,怕什么!打起來的時候你要親自督戰,一定要嚴明軍法!到時俺的親兵營也給你壓陣。如何?”

“好!好!”劉長富嘴里答應著,“打起來”!宋慶還沒來,怎么會打起來呢!仿佛剛從睡夢里被叫醒的人腦子里還犯著迷糊。可是剛剛的確是槍響,那不可能是自己的人瞎胡鬧。他的嘴巴跑在了腦子的前面:“卑職這就照軍門說的辦。”

“還有。”姜桂題叫住了他,“你屋里的那位送走了么?”

劉長富臉一熱,慌忙回道:“卑職這就派人送她走!”

“嗯。”姜桂題點了點頭,“老弟,這個時候要小心!”

“三矮子!”劉長富三腳并作兩步,邊喊邊朝不遠處聚在一起的幾個人影走去。

一個鼓鼓墩墩的矮壯漢子迎住了他。姜桂題從身形上看得出是昨晚上劉長富把門的那個兵。

劉長富跟他嘀咕了幾句。那個矮子像個長出了腿的樹墩般去了。

姜桂題對著天吁出一團白氣,也朝人群走了過去。他要做的都做了。俗話說:泥巴掉在褲襠里,不是屎也是屎。守旅順的時候受那些稻草兵的拖累,得了個留營效力已經夠倒霉了。這回這些雜種要再一跑,他自己這顆黑頭還能不能扛在脖子上一樣是個問題。自己吆喝不動這些雜種,話總要說在前面!他姜桂題絕不能再讓坨泥巴掉進自己褲襠里!

東方遠處的山后邊露出一溜新鮮豬血般的紅,使得起伏的山巒成了一溜濃黑色的剪影。

西柳屯的那些兵被日本人趕了出來,撤回到馬圈子了。

讓他這個罪員接手從來不是自己直轄的銘軍,并非指望他能有什么積極的動作,也就是穩住這幫人,先占據海城外圍的陣位,監視海城方向,等待宋慶和其他各路人馬取齊。

姜桂題胳膊肘搭在一堵殘垣上。

這些東洋人打的什么算盤?要是真的攻過來,別看剛才唬住了劉長富,就靠著這些從鴨綠江一路百計避戰的這些貨色,他可沒有撐得住局面的底氣。

西柳屯的確不好守,姜桂題本也沒在里面放多少人。

撤出來不要緊。

正好把防線收攏些。

馬圈子卻絕丟不得。馬圈子要是一丟,缸瓦寨的側翼就直接暴露在攻擊之下,那就把脖頸往人家刀刃上湊了!

他的手指在墻壁上輕輕敲擊。眼睛往馬圈子那邊張望。

“老劉!”姜桂題的手指在墻上重重彈了兩下。

劉長富挎著刀一溜跑過來,道:“軍門有什么吩咐?”

劉長富這是第一次稱呼姜桂題為“軍門”。

姜桂題心頭一樂。

“哎呀!你我弟兄,談不上什么吩咐!”他一臉和氣道:“昨天你往馬圈子安排了人了嗎?”

“照你的吩咐,安排了呀!”

“放了多少人進去?”

“四毛!劉四毛!”劉長富朝他剛離開的那幾個人喊到:“昨天你往馬圈子里放了多少人?!”

“娘的!”姜桂題心里呸了他一口:“他倒是個甩手掌柜!”

“爺!放了兩百號人在里面呢!”

還沒等劉長富開口,姜桂題先嚷起來:“不夠!不夠!”

“雷老七!”姜桂題叫了聲自己的那個親兵營營官,對劉長富道:“老弟,今天看樣子不會好過。日本子不會眼看著咱在他們眼前晃的。會有動作。馬圈子是俺們的側翼,絕不能丟了······”

劉長富現在的整副腦子都長在姜桂題那里,聽姜桂題這么說,他也跟著不住的點頭。

“你聽俺的,再派兩百人,俺讓雷老七也帶一百人去。”姜桂題看到雷老七過來了,便對他說到:“七兒,你從親兵營挑上一百人,再帶上劉軍門的人一起去馬圈子,”姜桂題說著話解下腰刀在雪地上畫了兩個圈,然后拿腰刀在大點的那個圈的一個位置點了點:“俺會在這里安排兩門炮支援你們。你給俺聽好了!”他說這話的時候快速掃了劉長富一眼:“只要看得到老子的認軍旗,馬圈子決不能丟。聽懂了嗎?”

“嗻!”雷老七也快速往劉長富臉上掃了眼,給姜桂題行了禮,轉身去了。

“七兒!”雷老七剛走了幾步,姜桂題又喊住了他,自己幾步趕過去輕聲道:“那邊的人要不聽你調派怎么辦?”

雷老七一時答不上話,直愣愣的看著他這個表叔。

“要狠。”姜桂題盯著他的眼睛,突然露出一臉兇相,低聲囑咐到:“霹靂手段,霹靂手段!懂嗎?”

雷老七略為沉默了一下,對他的表叔點了點頭,去了。

“來人!”姜桂題知道自己這個外甥不是個傻瓜,如果運氣好一點,興許他這個“待罪留營效力”的處分不用等到回去,在這兒就能給抹了。

一個親兵一路小跑來到他跟前。

“去!傳俺的令!”姜桂題邊往回走邊把手籠到嘴邊哈了哈氣,他也沒顧劉長富,直接說到:“天亮后只要打起來,把俺和劉軍門的認軍旗結實掛的高一些!”

······

天麻麻亮的時候,大迫的搜索部隊在城外附近轉了一圈,一直到蓋家屯,發現屯里的清國軍隊早撤走了。正準備回海城的時候,一匹壯碩的蒙古馬在他跟前剎住了腳。一個騎兵將一張紙條交給大迫后便一掉馬頭,兩腿一夾,一溜煙去了。

大迫借著衛兵手提的玻璃馬燈看了看紙條的的內容。紙條是桂太郎寫的:大敵在缸瓦寨。貴旅團準備向馬圈子、下夾河村發動攻擊。

“不愧是師團長閣下!這么快就發現清國軍主力了!”

大迫下了馬,把凍出來的清鼻涕擤了擤,環顧了一下,選了個屋子,要當兵的搭了個人梯,自己爬了上去。

這個時候大島的傳令兵也到了,大聲向他傳達了第六旅團打算向清軍左翼攻擊的消息。

大迫沒有說話,只是站在屋脊上舉著望遠鏡瞭望。

過了那么一會兒,他才轉過身蹲在屋脊上,對那個傳令兵道:“喂!你去跟大島說,正南方向,上下夾河村,一定有清國軍隊。請他先不要急攻,我旅團攻下下夾河村后,一起夾擊馬圈子,把外圍肅清后進擊缸瓦寨。聽明白了嗎?”

那個傳令兵把他的話大致復述了一遍,大迫滿意的點點頭:“嗯!去吧!”他自己邊說邊從屋頂的斜面滑下來,兩個士兵接住了他。大迫對兩個當兵的點了點頭,拂了拂粘在大衣上的干草,道:“好了,我們也出發!這么冷的天,唱支歌吧!”

隊伍很快排好了,士兵們在雪地里跺著腳。

“雪中強行軍······”一個下級軍官起了個頭。

“雪中強行軍,大步踏堅冰······”士兵們跟著唱起來。

大迫突然高聲唱道:“河川在何處······”

“道路不可知······”士兵們一陣竊笑,歌唱得越發起勁了。

······

宋慶背著手,低著頭在雪地里來回踱著。他似乎聽到幾聲槍響。

缸瓦寨那邊傳過來的?

“怎么回事?”他低頭數著自己的腳印,“姜翰卿(姜桂題字翰卿)這個傻瓜難道昏了頭?!會在自己還沒到的情況下跟東洋人接上火?”

不太可能吧?

要是真接上了火,那老小子一定會派人來!

興許是自己太不放心銘軍,太敏感了。

他舔了舔干涸的唇角,把一只腳踩進之前踩出的一個腳印里。

北風里傳來一陣細碎的聲音。

“槍聲!是槍聲嗎?!”宋慶抬頭望向北邊,“娘的!翰卿那里一定有事了!也不派個人來!得勝!得勝!”他一轉頭,一個身形魁梧的軍官已經應聲恭立在他身后。宋慶看了看他,道:“你趕快,”他蜷著食指在嘴里使力咬了下,把一只手拍在宋得勝的肩上,“帶上所有的馬隊,哦!把所有的牲口攏起來,能騎得上去的你都帶上······”宋慶對自己這個本家后生還是比較放心的,“趕快趕到于官屯,把俺的大纛和毅軍的認軍旗豎起來。就算見到東洋人,你只管守住屯子。俺沒到你絕不要出屯野戰!知道了么?”

“嗻!”宋得勝略一曲膝,轉身就去了。

“老成,叫各營不要做早飯了,將就著吃些干糧,到于官屯再說!”

中軍副將成璞拱手一禮,安排去了。

宋慶正在心頭罵姜桂題粗心得連個信也不給他遞的時候,他的親兵帶著一個牽著馬的兵來到他跟前。

那個兵解下面上的鬼臉子,單腿跪在雪地上給大帥請過安后,把姜桂題的信交給了宋慶。

“嗨!”宋慶一把把信封搶過來,把信掏出來,就著親兵手里松明搖曳的火光飛速看了一遍,“這些東洋人膽子這么大!”這樣的條件下還敢主動出擊,這些東洋鬼!宋慶把紙角都捏皺了。如此一來就打亂了他的計劃——他本來今天是要帶主力去與姜桂題會合,等北邊的依克唐阿一到,就攻擊海城的。

可現在要先抗住對方的進攻了。

姜桂題的注意力果然在馬圈子,而沒有注意到于官屯的防務。

“姜翰卿反應還挺快,可老小子太粗心!”

“不對呀!”宋慶一拍腦門,手指在額上繞了繞,“這狗日的跟了自己這么多年,雖說大字不識幾個,可是人并不傻······不會出現這樣明顯的疏忽啊!”

宋慶的腳由著自己在來回的踱,腦袋卻一直向著北面。

宋得勝帶著騎兵們踩出一溜雪霧,去遠了。

“哎呀!”宋慶突然意識到姜桂題未在海城最南面于官屯布防的可能,他那張老臉上掠過一絲冷笑,“這狗日的是在催俺呀!”

他心里總是隱約覺得不安。

“拿地圖來!”

親兵很快把地圖給他拿了出來。

宋慶借著當兵的手里舉著的松明在地圖上細細地看。

“哎呀!”他的兩只手緊緊一捏,他意識到自己可能犯了個大錯!

于官屯北面,缸瓦寨正西面的有兩個連著的村子。他猛一拍額,自己怎么會忽視了這個地方!他原想著東洋人在攻占海城后不太可能積極求戰,因此只要求姜桂題他們盡可能集中兵力,等待自己的主力到達。可是如果日本人主動出戰的話······老天!說實話,他沒怎么往這方面多想。畢竟這樣的天氣,哪個王八會愿意呆在外面呢?!

不在上下夾河布置兵力,不敢進逼對方,從形勢上看就意味著示弱!

自己這般保守,東洋人自然會利用這一層。

唉!真是······!

宋慶心里一緊,感覺被人狠揪了一把。他那一下差點背過氣去。

怎么會這么蠢!怎么會!怎么會在這個時候做出這么個一廂情愿的判斷!唉!是這天氣把腦子凍僵了還是真的老糊涂了!俗話說“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請自己去。”他七十四了。這個年齡解甲休致,誰也無話可說。可是朝廷多年恩養,對自己不可謂不厚。如今正是國家多事之際,他宋慶不是個受恩不報的混賬,這個時候無論如何也沒臉奏請致仕。然而自咸豐三年投奔宮國勛剿捻,四十年戎馬未有如此不順,如此心力不逮。屢戰屢敗,哪哪都不對,宋慶覺得自己真是心力交瘁,力無從使,心頭泛出一縷無法言表的悲哀。

得勝先動了身。這讓他有了一絲慰藉。

啊!不!姜桂題會不會在那里面放點人呢?

菩薩保佑!但愿會。

但愿得勝先能得些好運!

“來人!”他大喊。

一個親兵應聲而至。

“你快去!”宋慶原地轉了兩步,“追上宋得勝,告訴他,”他又在地圖上看了看,拿毛筆在嘴里沾了沾,要了張紙在上面寫下了幾個字交給那個親兵:“要他把隊伍帶進于官屯后偵查一下北面的上下夾河村!如果沒有東洋人,讓他趕緊進駐。告訴他俺跟著就到!不要耽誤!快去!”

最多一個時辰,他們能到。宋慶稍稍松了口氣。

在他一只腳踏進馬鐙的時候,親兵一聲不吭地雙手托著他的靴底輕輕一送。說實話,只有上馬的時候,他知道,自己真老了。七十四,嗨!還在冰天雪地里打滾賣命!即便是借了力,宋慶仍然費了些勁兒,那條腿才跨過馬背。

“別磨蹭!”宋慶坐到了馬背上。

“動身了!”宋慶揪著韁繩,控制著胯下噴鼻、蹬蹄,躁動起來的馬。

這支一直由他帶出來的隊伍表現出令他滿意的狀態。大伙兒沒有抱怨在這大冬天里連口熱的都進不了嘴就要往戰場上趕。邊走邊整理隊伍的人們經過他的時候大多都對自己這位須發皆白的長官報以順從而且有些羞澀的微笑。

“大帥!你老也餓著肚皮么?”有膽子大的年輕人冒昧的高聲道。

“老子要是吃獨食,你們背后還不罵俺的老娘!放心,兩三個時辰餓不死人!”宋慶半俯在鞍鞒上笑道:“到了于官屯要火頭做熱湯面給大伙兒吃,敞開吃!”

“嘿!咋會!”一個嘴巴邊剛長出些絨毛的年輕人帶著些羞澀,聲音倒挺響:“何況你老還許了愿!”

他近旁的兵都笑起來。

“嘿!宋爹,你老這愿許得及時,俺們腳底下都攢了勁兒!”

說這話的哥們兒周圍那群人跟著哄笑起來。

宋慶朝他們揮了揮手:“放一百二十個心!不吃得打嗝,都不是娘養的!”

當兵的又是一陣哄笑。

“雷老七!你不在你缸瓦寨抱你舅舅的大腿,跑這里來干啥?”雷老七他們帶著增援的兵剛進馬圈子村口,就被一個帶兵官帶著幾個人攔下了。

雷老七只是輕蔑的看了眼這人,沒動,也沒答他的腔。

跟他一起來的銘軍的軍官先走上前,沖那人道:“鼓眼睛!蠢卵,別找不自在!雷千總和俺是奉姜軍門和劉撫標的將令增防!”

“哦!順生哥,是你!”那人鼻子里“哼”了一聲,像是不情不愿,卻也讓出了道。

“六叔在哪里?”那個銘軍軍官繼續問到。

叫“鼓眼睛”的小軍官沒好氣的朝村里努了努嘴。

“你他娘今早拉白屎嗎?!一副狗臉子!”那個銘軍軍官來了氣,“帶路!”

“點背。一通宵,輸得露屌了,寫了欠條才出了門,還能攢得出好氣?”鼓眼睛的一個同伴笑道。

“鼓眼睛”瞪了他一眼,一身骨架子像是沒接對位,晃悠著去了隊伍前面。

雷老七他們還沒找到那個六叔,村子北面已經響了一排槍。

“放的排槍!”雷老七抽出腰刀,“快!”

他倆帶著三百來人也沒顧那個“鼓眼睛”,拔腳就往村北跑。

“六叔!”

一個胳臂撐在墻上當支點,舉著望遠鏡的軍官回過頭來,一樂:“狗娃!你怎么來了?”

“四叔怕你這里人手不夠,讓俺和雷千總給你添點人手。”那軍官上前給這個六叔行了禮。

“六叔,這是姜軍門親兵營的雷千總。”

那個六叔一挑眼角,點了下頭。

“雷千總,”劉順生說道:“我六叔,副將銜營官劉長仁。”

“卑職見過鎮協。”雷老七趕緊跟劉長仁行了軍禮。

“好,好,”劉長仁對順生高興道:“你四叔也知道心疼回人!帶了多少人?”

“我帶了兩百,雷千總從姜軍門的親兵里帶了一百。”

“娘的!那還差不多!”他沉默了一下,緊接著笑了笑,把望遠鏡遞給劉順生:“你來看!這些個狗日的!大冷天硬是不肯讓人進屋!一會兒逮著了,老子非得剝了那身黑皮看看里面,難不成長的一身獸毛?”

遠處雪地上有一溜細小的黑點在集結。離得還挺遠。

“還遠得很呢!就放槍,有用么?!”劉順生一只眼貼著望遠鏡。

“有用么?你娃兒懂個屁!把那個‘么’連口水啐了,叔教你點有用的!”劉長仁沖順生翻了個白眼,掏出根煙桿,背靠著墻把煙桿伸進煙荷包里掏著煙絲,“老子就是要讓這些王八知道,別想著偷偷摸老子!老子可沒扯抻腳睡覺!狗日的!昨晚西柳的人撤回來老子就擔心會有這么一出!”

“怎么?”劉長仁側身身體擠在墻邊,縮著腦袋快速劃著了一根洋火,用手捂在煙鍋上,嘴里吧嗒吧嗒連吸了好幾口,直到嘴里和煙鍋都噴出團藍煙,他才用拇指壓了壓煙鍋,抬起頭掃了眼雷老七,對順生道:“老虎不在了,沒瞧出來,長富這只猴子要稱回霸王了?他要真有這氣性,狗日的,俺還真要對他刮目相看了!”他往天上噴了口煙,煙迅速被風揉碎了。

“這才對么!老是跑!跑個啥?痛痛快快打一回!被人家從朝鮮都攆到這里來了!跟個沒卵子的貨一樣,有什么意思!這張臉以后往哪里放!”

“唉!娘的!”劉長仁煙抽得很快,他往地上吐了口清口水,把煙鍋在墻上敲了敲揣回了懷里,兩手伏在墻頭上看了眼雷老七,又看了看順生,自己上半身趴在墻頭,手往東一指:“你兩個來看!”他看到兩個軍官都在順著他指的方向望,便接著說到:“看見沒,那個村子?”他指著一層薄靄里隱約的上下夾河村,他又看了眼雷老七,“不是老子話講得不好聽,你那個姜軍門和長富昨天就不該呆在缸瓦寨,應該把人都帶到那里!把炮放在于官屯。從那座村子到海城,一路無遮無掩,都是開闊地,那些王八只要敢出城,幾排槍就能把他們打回去!還有什么皮跳?等宋祝帥他們到了那就是個鐵桶,想咋打就咋打!”他轉過身來,看了看兩人:“都沒想過那些王八會進攻!這下好,東洋人要是占了那里,俺們爺們的日子可就不好過啦!”

“那里放了人進去的。”雷老七接住他的話道:“姜軍門昨天就安排人去了。”

“哦?!”劉長仁有些驚訝,他沒想到姜桂題這么個粗人還有這么細的心思,“是么?那就好!那就好!放了多少人進去?”

“親兵營撥了一百五十個人叫人帶去了。”

“唉!那還不如不派!”雷老七才說完,劉長仁嘆了口氣。

······

“噗”一顆子彈劃破空氣,從大迫尚敏的頭上飛過去。

大迫回過頭,仿佛是要看看那顆子彈會飛去哪里。

他沒找到子彈的去向,卻被霞光刺得眼睛一瞇。太陽眼看就要升起來了,光芒已經把地面鋪上了一層金色。他高興起來,一只手在岡本忠能的肩上一拍:“旭日!好兆頭!皇國武運正隆!”

“是的!閣下!皇國武運正隆!”岡本忠能回答道。

“嗯!太好了!”大迫臉上帶著些得意:“從我軍即將展開的攻擊看,今天必定一戰而勝!”

“哦!”岡本一時還沒理解旅團長為何突然如此篤定。

大迫看了看他,又回頭再看了看從山后頭冒出了一小半的太陽,臉上現出一絲詭譎的笑。

“哦!哦!”岡本突然明白過來,“是的!是的!旅團長閣下!”

“唉!那么早結婚!”大迫尚敏似乎帶著些怨氣看了岡本一眼,“你這個家伙!”

“閣下,我們現在就開始嗎?”第十八聯隊第一大隊大隊長石田正珍少佐跑過來問到。

“不,”大迫又看了眼身后的天,掏出表看了看,說到:“等太陽再升起來些。”

劉長仁一直站在一堵胸墻后瞭望對面的那些東洋人。

太陽從山后露出大半個臉的時候,他眼睛一瞇,轉過身靠著墻,對兩位增援的軍官道:“糟了!”

“六叔,什么糟了?”順生接著他哈出的氣就問。

“劉鎮協指的是俺們正對著太陽嗎?”雷老七看著劉長仁。

“正是!”劉長仁也看回他,道:“他們在等太陽露出全臉!這些狗日的,真鬼!”

“那些守在屋里問題不大,太陽晃不到眼睛。”雷老七說到,“屋外的麻煩些,卑職想叫他們趁現在在墻上再鑿些槍眼據槍,裝定好表尺,陽光的影響就不會那么大。”

“目前也只能如此了。”劉長仁道:“狗娃子,你的兩百人監視住下夾河那邊,俺的人盯住對面蓋家屯這狗日的。至于雷千總······”他摸了摸胡髭,“俺知道,你是帶著尚方寶劍來的······”

雷老七拱了拱手,道:“劉爺,俺接到的命令就是協防。別的話不多說了。該上的時候俺姓雷的不會裝孬!”

“嗯,嗯。好!”劉長仁看著他,也拱了拱手,“就這么的!”

“娃子,”劉長仁對順生說到:“俺們劉氏一族跟著省帥(劉銘傳字省三)發達,出關前銘軍可是十一鎮之首,這塊招牌是打出來的。出關以來你都看見了,你那二爺(劉盛休)不怕丟人,可俺們不能讓人家說劉家的人都不要臉!你那四叔(劉長富)也是個什么都吃,只不吃虧的琉璃猴子,不打仗的時候鉆山打洞往上爬,打起仗來巴不得跑遠些。可是端俺們這碗飯的不靠戰功,就是爬得再高,別人也不會服你的氣,只會說你是個孬種!今天你既然來了,六叔要你跟六叔一起,為姓劉的掙回點顏面,能行么?”

“叔!”劉順生沒想到他六叔突然把話說得這么重,他望著他六叔,答到:“看你老說哪里去了!俺聽吩咐就是了!”

“好!這還像個帶把兒的說的話!”劉長仁贊了贊順生,眼睛掃了他左近的隨行官弁一眼,對雷老七道:“雷千總,那就先請你把你的人布置在俺們后面。俺手下這幾百號人,但有不肯出力死戰的,你雷千總不必手軟。”

太陽升到完全離開山頂的時候,天空褪去了那層絢麗的金色,變成了湛藍,連片云都沒有。地面那些薄靄像是從來沒有存在過。能見度好得不得了。太陽由金色變白了,它的光只要進到人眼睛里,就晃得人眼前現出一片片游移的紅蟲。相反,只要不和它對視,地面的一切也統統逃不過人的眼睛。

劉長仁從望遠鏡里看到蓋家屯外那些黑點已經結成了一個個黑色的小方塊。通過望遠鏡,甚至可以看到東洋人指揮官手里的指揮刀偶爾閃耀的寒光。

很快那些黑色的小方塊在往自己這邊移動。

“喂!”劉長仁眼睛沒有離開望遠鏡,他只是扯開了嗓子:“憋了屎尿的現在趕緊去屙干凈了!槍一響還喊要拉屎的,都給老子屙在褲襠里!”

“叔!”順生不知什么時候又跑到他身邊,道:“要不俺現在去下夾河怎么樣?”

“沒用。你老實呆在你的位置。”劉長仁道:“俺們看得到的,人家也看得到。失了先機了。俺們這里不丟,就能消耗狗日的。眼下只有等宋祝帥、蔣希夷他們的援軍快點到了。”

“誒!”順生應了一聲,轉身要走。

“狗娃子,多挖些槍眼!”劉長仁一轉臉,看了看他,“小崽子們只要看到自己能打到人自己又不會挨打,自然就不怕了。”

“俺知道了!正叫他們挖呢!”順生被他六叔說得有些興奮,“多虧了有那幾把洋鎬!俺去了,叔!”

“嗯,去吧!”

劉長仁望著順生去的背影,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扯著嗓子喊到:“當心!”

“誒!知道了!”順生頭也沒回,只是揚了揚手。

“真不是時候。”劉長仁望著遠去的年輕背影。

大概還有四五百米距離的時候,東洋人的黑色方隊又停了下來。劉長仁通過望遠鏡大概齊能看到排面。他在心里數了數,一千多點。這樣的規模想吃掉自己?劉長仁稍微放了點心。

大島在一處民房的屋頂上看著大迫的隊伍在蓋家屯外完成了集結。師團長最終把主攻的任務交給了大迫的第五旅團。今早天沒亮他就帶著搜索部隊進入西柳屯。出發前他就判斷這條路線不會有什么情況。正準備休息片刻繼續搜索前進的時候,師團長派來傳令兵要他撤回城里。他知道,這當然是師團長一片好心。第六旅團從岫巖到海城這一路都擔任前鋒,戰損加上沿途還要分出兵力,老實講,消耗確實有些大。要怪只怪自己運氣差了那么一點——快回到海城的時候,桂太郎又派人送來消息——大迫尚敏先他發現了敵蹤,且已經在準備攻擊了。唉!當然是這樣!這他也早猜到了。在目前這種態勢下,讓他的部隊在面對清國軍左翼隱蔽待機,唉!擊潰甚至殲滅清國軍主力的榮耀就在眼前晃,卻不屬于自己的第六旅團!這的確讓同樣對戰功充滿欲望的大島心中無法不生出嫉意。

“閣下,可以開始了嗎?”石田正珍少佐問到。

大迫用手搭了個涼棚,看了看太陽,又看了下表,十點。說到:“開始吧。”

石田稍稍躬了下身,抽出了指揮刀靠在肩上,一溜小跑去到了隊伍的前面。

“喂!十兵衛,”一個士兵小聲招呼站在他旁邊的朋友,“我才發現,我的兩只腳不痛了。不過你看看它們,好像也不在我腿上,從我身體跑掉了。”

叫十兵衛的人乜斜著看了看他戰友的腳,道:“在呢。大概是雪水滲到了襪套里。一會兒動起來那雙腳就回來了。我的腳也凍得厲害。”十兵衛說著話把腳反復踮了踮。

“啊,這鬼地方!”先說話的那個士兵哆嗦著發紫的嘴唇道:“為什么要在這個鬼天氣來這個鬼地方打仗!”

“平助,振作點!別說傻話!”十兵衛低聲道:“少佐來了!”

“以我為基準,”石田一手持刀,展開雙臂,“向兩側散開成散兵線!”

列成方陣的士兵在口令聲中動起來。

“嘭”,一個士兵像一截伐斷的木,橫著直挺挺倒在了雪地上。

“平助!”十兵衛嚇了一跳,但他馬上蹲下來,把平助的身體倚靠在自己身上。

“喂!怎么回事?!”石田厲聲問到。

十兵衛無辜的看了看他的長官。

石田把指揮權交給了另一個軍官,自己跑了過來。

可是很快,又有幾個士兵還沒挪腳,也陸續倒在了雪地里。

這也驚動了大迫,他帶著軍醫趕了過來。

軍醫解開了平助的襪套,腳已經黑了。他抬頭看了看大迫。

“又是凍傷?”

“很嚴重的凍傷。”軍醫回答。

他站起身,逐一去看了另外那幾個倒下的士兵,無一例外。

“加上已經在救治所里的,唉!”軍醫站起身,“太糟糕了!”

他說完話,哆嗦著從口袋里摸出包煙,取了一支叼在嘴角,劃斷了好幾根火柴,總算把煙點著了,深吸了一口。

“有什么辦法嗎?”石田問到。

“辦法當然有。”軍醫冷冷的瞟了他一眼。他把手里都夾癟了的煙又捂到嘴邊深吸了一口:“截肢。不然會得壞疽。就活不成了。可我這里做不成。”

“現在可不是討論這些的時候!”大迫以嚴厲的口吻說道。

“先抬回去吧。”

“拜托您了,醫生!”石田抓著醫生的手。

“你們這些不顧士兵生命的家伙!”醫生面無表情地把手從十天手里掙脫出來,“現在卻要把責任推到我身上!”

他把煙頭圖在雪地上,狠狠蹂進雪里。

大迫從后面的預備隊中抽調了些士兵,把這些凍傷的士兵轉移到屯子里,邊讓人回城去叫軍夫過來把傷員弄回城里,又抽調出一部分人補充到石田的大隊。

“在磨蹭什么?!”劉長仁一直在望遠鏡里盯著對面那些東洋人。

太陽漸漸高起來,白亮亮的。

這些王八!他心里其實挺樂意看到對面的日軍還沒發動攻擊。甚至祈愿他們再拖一拖才好。

他頭一低,自己笑了一下,這純屬是想得美。

果不其然。那些東洋人的散兵線往自己這個方向開來。

他看了看表,指針指著十一點五十。

奇怪的是沒有炮聲。

這些東洋人就這樣往他的槍口上撞?劉長仁很詫異。

很安靜,連幾只尋機覓食的鳥兒都沒被驚動,杜鵑還在跟昨天一樣的叫。但是空氣里彌漫著讓劉長仁不安的氣息。

這個仗打起來他心里一點底也沒有。所以他本能的期望日本人不會真進攻。可他的脾性也期盼日本人真打,那樣他就有機會證明自己不是個孬種。

他手頭的三百人基本放在了村子最外圍的一線。順生他們帶著人過來讓劉長仁大大松了口氣。他馬上要當兵的用洋鎬在村里的民房墻上挖了搶眼,這就有了防御縱深,不至于人家打開個口子就一潰到底。

劉長仁又往上下夾河村那邊望了望,好像還挺安靜。于是他叫來一個傳令兵,要他去告訴順生,讓他抽出一半人讓“鼓眼睛”到村子北頭。今天到處都安靜得讓他心慌,連偶爾從頭頂掠過的鳥都聽到撲翅的聲音。他娘的!

東洋人踏著齊膝深的雪,行進的步速并不快。

但劉長仁不敢把東洋人放近了打。

他招呼各哨的軍官讓士兵把步槍表尺裝定在兩百米。

這是這些兵能打中目標的極限了。

當劉長仁在望遠鏡里看到東洋人黑色的大衣在雪地上掙扎的時候,他問了問身邊的哨官,哨官告訴他目測東洋人進到了照門到準星水平的位置。

劉長仁把手舉了起來。

哨官告訴他照門和準星對應到黑點的中間了。

劉長仁手往下一壓,哨官們次第喊出了:“放!”

第一排槍彈一溜響,撕破冷冽的空氣呼嘯著朝東洋人的散兵線飛去。

槍響之后劉長仁從望遠鏡里看到對面那一線黑色的行列像是突然掉了幾顆牙,露出幾個豁口來。

東洋人的線列前的雪花似乎沒再翻飛了。

他眼睛離開目鏡眨了眨,再次睜大眼貼上目鏡,是的,這些矮雜種停下了腳,沒往前走了。劉長仁在望遠鏡里看得出七八分,矮雜種們像兔子一樣窩在了雪地里。

這樣沖!你會后悔你娘把你生得不是時候!劉長仁得意忘形了,兩手一抻,腳一跨就站到了墻頭上,大喊道:“打得好!傳下話去,等援兵到了,六爺請大伙喝酒!”

“六叔,你老一高興就給弟兄們許空口愿!”他身邊的一個小軍官說到:“哪里弄得到酒?能讓弟兄們敞開吃頓白面就知足了!”

“嗨!”劉長仁有點尷尬的一笑,從墻頭跳下來,道:“哦!娘的,都成!打完仗找老宋要!”

這時候下夾河村那邊突然響了陣槍聲。

劉長仁看過去的時候,一群黑影子從雪地里正往下夾河村沖。

“哎呀!”劉長仁一拳捶在腿上。

快沖到村邊的那兩線黑影隨著一陣淡煙倒了好些個,剩下的沒再往村里沖,而是掉頭就往蓋家屯方向撤。

”可以啊!敢這么近才放槍!“他咧開嘴,舌頭舔了舔起了殼的下唇。

“來個人!”他趁著兩邊的日軍都暫停進攻的時候叫了個傳令兵過來,吩咐道:“趕快去趟缸瓦寨,找劉撫標和姜軍門,說俺說的,請他們往蓋家屯打幾炮。騎馬去,快去!”

“那是誰!”劉長仁突然看到一小隊人踏著雪從馬圈子往下夾河村奔去。

“六爺!”一個士兵跑過來,匆匆行了個禮,說:“劉把總讓我來告訴你老,雷千總他自己帶了五十人增援下夾河去了。”

“哦!”雷老七帶著姜桂題的親兵到來的時候,劉長仁心里極不痛快——這不擺明是不放心,派來督戰的么!可是他能說什么?畢竟銘軍出關以來的表現擱在那兒,如今被人拿捏住能怪誰?他沒給雷老七好臉。這一下聽到雷老七帶人去了下夾河,他心里反倒有些過意不去。他咬了咬唇,牙齒從嘴唇上撕扯下一塊死皮。劉長仁現在不禁為雷老七擔了些心——如果東洋人注意力都在自己這邊倒還好說,畢竟那里的人手太單薄了。劉長仁的眼睛貼在望遠鏡的目鏡上,看也沒看那當兵的,“嗯,嗯,知道了。”

從剛才日軍對下夾河的攻擊規模來看,明顯只是一次試探。就像剛才對他自己陣地的攻擊。從今天東洋人的表現看,既然開始了,就一定會攢著勁兒來真的。

不過像今天這個打法,嘿嘿,劉長仁暗自一樂,還以為東洋人三頭六臂呢,打起仗來也就這樣!想占到便宜怕不那么容易。雷老七現在去增援或許正是時候。以他的經驗,這些當兵的最在乎遭遇進攻的時候有人管,有援兵。

要是缸瓦寨那邊的炮再能幫上點忙,撐到宋慶的援軍到來就好辦了。

東洋人在開闊地反復沖了兩輪,除了多拖回去幾具尸體,沒有任何別的效果。

“這小子不孬。”劉長仁手伸進懷里握著煙鍋摩挲了幾下。又把手拿了出來。荷包里癟了,今天還長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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