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樂

凍云黯淡天氣1，扁舟一葉2，乘興離江渚。渡萬壑千巖，越溪深處3。怒濤漸息，樵風乍起4，更聞商旅相呼5，片帆高舉。泛畫鹢6、翩翩過南浦7。 望中酒旆閃閃8，一簇煙村9，數行霜樹。殘日下，漁人鳴榔歸去10。敗荷零落，衰楊掩映，岸邊兩兩三三，浣紗游女。避行客、含羞笑相語。 到此因念，繡閣輕拋，浪萍難駐11。嘆后約、丁寧竟何據12。慘離懷、空恨歲晚歸期阻。凝淚眼、杳杳神京路13。斷鴻聲遠長天暮14。

《夜半樂》，唐教坊曲名。宋王灼《碧雞漫志》云：“唐明皇自潞州還京師，夜半舉兵誅韋后，制《夜半樂》、《還京樂》二曲。”柳永借舊曲另倚新聲，《樂章集》注中呂調。

此詞寫羈旅行役中秋景，窮極工巧。觀其地理景觀與用事用典，則為浙江無疑。柳永出仕后曾在浙江為官，但此詞無官場排場，又雜身商旅之間，乘“扁舟”，觀“浣紗”，自稱“行客”，當為遠游至浙江時所作。

此首三片，前兩片記舟行所經與舟行所見，下片抒遠游之感。

寫舟行所經則大筆濡染，筆墨凝練，既寫了南下歷程，即“萬壑千巖”；又寫了當今之所在，即“越溪深處”。“怒濤”以下則宛如一幅“百舸爭流”的水墨畫。

寫舟行所見皆從“望中”生發，遠景蓊染，近景勾勒，有色有聲。“敗荷”五句細針密縫，大類特寫。

下片觸景生情，語語深厚，思網千結，回腸百轉，則異鄉漂泊之感已滿紙矣。

全篇跌宕有致，既疏宕渾灝，又鋪敘綿密。

1 凍云：嚴冬之云。

2 扁舟：指小船。

3 越溪：越地之溪，此處當謂若耶溪，溪在浙江紹興南若耶山下，即西施浣紗處，故亦名浣紗溪。

4 樵風：順風。不少選本乃至名家之選本均釋“樵風”為“山風”，誤。從上下文看，正因“怒濤漸息”，順風突然而起，才有“商旅相呼”，才有“片帆高舉”。若釋為“山風”，則與上下文毫無關聯。《后漢書》卷三十三《鄭弘傳》：“鄭弘字巨君，會稽山陰人也。”注引（南朝宋）孔靈符《會稽記》曰：“射的山南有白鶴山，此鶴為仙人取箭。漢太尉鄭弘嘗采薪，得一遺箭，頃有人覓，弘還之，問何所欲，弘識其神人也，曰：‘常患若耶溪載薪為難，愿旦南風，暮北風。’后果然。故若耶溪風至今猶然，呼為‘鄭公風’也。”鄭公風亦稱樵風，并名其地為樵風涇，后世以樵風為順風。

5 商旅：行商。

6 畫鹢（yì）：指畫有鹢的船。《淮南子·本經訓》：“龍舟鹢首，浮吹以娛。”高誘注：“鹢，大鳥也。畫其像著船頭，故曰鹢首。”后以鹢首為船的別稱。

7 翩翩：船行輕急貌。

8 酒旆（pèi）：以雜色翅尾飾邊的酒旗。

9 一簇煙村：謂點點落落為煙霧籠罩的村莊。

10 鳴榔：榔，亦作“桹”，船后橫木，近倉。漁人擇水深魚潛處引舟環聚，各以二椎擊榔，聲如擊鼓，魚聞皆伏不動，漁人用此法捕魚，或為歌聲之節。

11 浪萍難駐：謂行蹤無定，卻又不能駐足不前。

12 丁寧：今通作“叮嚀”。

13 杳杳：悠遠渺茫。

14 斷鴻：失群的孤雁，其叫聲凄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