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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 飲馬河畔
  • 王青
  • 6865字
  • 2023-05-06 18:20:22

清明過后,飲馬河幾乎干涸了。季德剛指揮著徒弟們用木椽扎起過河的便橋。柳條編成的席子平鋪在扎成的橋架上,緊貼著清澈的河水。半里長的便橋上,人來人往踩得柳席“吱吱”直響,孩子們蹲在橋面上撈著小魚小蝦,遲遲不肯離去。大地開始泛綠,不知名的水鳥低掠著水面,不停地來回飛翔。暖暖的陽光照得背河人直伸懶腰,一冬天的勞累過去了,總算有了一段歇息的時間。

春耕已有一段時間,莊稼把式揚著鞭子,驅趕著耕牛慢悠悠地犁耙田地。剛下透了一場春雨,翻起的一壟壟深褐色泥土,散發著潮腥的氣味。沒有土地的莊戶人貪婪地看著翻起的泥浪,抓起一把泥土嗅了嗅,狠狠地摔在地上,抓起鐵鍬向飲馬河走去。飲馬河沿岸到處都有挖渠開畦的農民,等待夏季洪水來了,澄出一塊田地。

王先和二娃各拿著鐵鍬,漫步閑走在飲馬河東岸馬家堡村下的河灘上。他們邊走邊看著馬家堡村不知誰去年新澄出的地,新地犁耙得平平整整,剛種下的農作物,有的已開始冒出嫩芽,嫩黃的兩片葉子在陽光下微微抖動著,葉片上面還掛著露水反射著晨曦。王先走進地里,用手輕輕地撫摸著嫩葉,心里一直癢癢著,腦海中隱隱約約地浮現秋天豐收的景象。王先揮了揮手,招呼二娃向河上游匆匆走去。到了一塊稍微寬敞的地方,王先讓二娃停下。

“二娃,就這兒吧!我看這塊地行。”

二娃環視了周圍,周圍長著一些芨芨草和低矮的沙蓬草,地勢平緩,平整起來也容易,沙土多也好挖。

“好吧!就這兒,開挖。”二娃應答著。

王先、二娃掄起了鐵鍬,一鍬一鍬鏟著沙土揚到兩邊。一會兒,二尺深、三尺寬的渠溝便向下游延伸了兩丈多遠。

王先、二娃兩人用了十多天的工夫,開了一條二里長的渠溝,在渠溝的下游壘了五畝大的一塊畦地,畦地四邊培起二尺高的畦埂。王先看了看畦埂,說:“二娃,我看畦埂還有點低,再培高點、厚點,當心被洪水沖塌了,就白費力了。”

王先上衣都被汗浸濕了,汗水和揚起的泥土混合著粘在俊俏的臉上,像戲臺上的大花臉。他和二娃相互看看,哈哈大笑起來,釋放著近半個月來的勞累,渾身說不出的舒坦。

“我們有地了。別看這田地小,卻是我王先和二娃開出的,是屬于我們的土地,誰也搶不走!”

“是真的嗎?”二娃高興地拍著手,像小孩一樣跳了起來。

王先抓起一把沙土,用手搓著撒下去,沙多土少,不易留存水分,太陽一曬就干了,種瓜比較合適,種大田則需要河水的澆灌。他看了看飲馬河,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笑了一陣,他又皺著眉頭,算計起種田的事情。種子去哪兒找呢?他犯著愁,來回踱著步,猛一拍手,道:“對呀,去找他!去找伍有良大哥呀!他說,有困難可以去找他!”

轉眼便到了夏至。這天,大同府西北角城墻上的乾樓上空,翻涌出一團團黑黑的云團。一會兒時間,烏云連成一片,伴隨著一閃一閃的電花,轟隆隆地向飲馬河飄來。

天越來越暗,一道閃電劃破天空。“嘎!”一聲響雷在頭頂炸開。王先抬起頭看著天,一陣涼風卷著黃沙吹過來,遠處黑沉沉,云下霧氣騰騰,一道道霧柱從云端斜著刺向大地。

“要下大雨了,山洪要來了,飲馬河要發大水了,澄地!”王先看著飲馬河,猛地醒悟過來,“二娃,快拿鐵鍬,下河灘!”

“哥,快下雨了呀。你看,人們都從地里跑回來了,我們去河灘干啥?”

“澄地!”

“噢!”二娃拎起鐵鍬,跟著王先向河邊跑去。不一會兒,雷電交加,下起了瓢潑大雨。雨下了足足半個時辰,河里的水由小變大,一股一股地流了下來。一眨眼,洪水推著一堵白花花浪墻,咆哮著沖了下來。王先說:“二娃,哥到上游渠口放水,你在畦地守著,看到畦地的水灌滿后,舉鐵鍬通知我,我好堵渠口。”

“知道了,你去吧,我守著,放心!”

王先說完,急忙向渠口走去。他想先用洪水灌滿畦地,過幾個時辰,等水澄清了,便把清水放了,再灌洪水,反復幾次就能澄出厚厚的一層淤泥。待淤泥晾干后,翻耕耙平,這畦地就算澄成了。王先冒著大雨,邊跑邊擦臉上的雨水,模糊著眼睛奔向渠頭。他使勁挖開堵著渠口的泥土,挖了十幾鍬,一小股水漫過渠的豁口,不一會兒,河水“嘩”地沖開豁口,連泥帶水沖進渠里,像一頭花豹子一樣沖向渠的下游。不到半袋煙的時間,二娃舉起了鐵鍬使勁搖著,大聲喊道:“哥,好了,畦子滿了,快堵渠口。”

王先看到二娃的信號,鏟起滿滿一鍬泥土拋到渠口,可泥土剛到水中就沒聲沒息地和河水一起沖向下游。王先急了,用鐵鍬一頓猛鏟狠拋,想把渠口堵住,但無濟于事。王先臉憋得通紅,不知是汗水、雨水還是淚水,不住地流到下巴,又滴落進渠水中。這時,洪水越來越大,沖刷得渠口也敞開了大口,直到洪水漫過渠幫,水渠也看不到了,汪汪一片。

二娃高喊著:“哥,快堵呀!決堤了,田埂沖塌了,怎么辦呀?”

畦埂一段一段地跟著洪水沖進了大河,畦田沒了,岸邊的小草也看不到了,兩腿間的洪水越來越急。

“二娃,快,快向岸邊來,向高處跑,危險呀!”

二娃還傻站在畦田里,水流沒過大腿埋上了腰,還未來得及反應,只覺得胳膊一緊,被什么力量拋向岸邊。

“哇呀!”二娃嚇得叫了一聲,踉蹌著爬上高岸,站穩腳跟,回頭一看,王先被洪水沖向了下游。王先奮力游著向岸邊靠攏,上了岸拉起二娃跑上高坡,再回頭看時,他們剛才站立的河岸也被淹沒在洪水中。河水滾滾流動著,把王先和二娃花費一個月墊起來的畦田、渠溝沖得無影無蹤。不但他們的畦田沒了,飲馬河兩岸去年和今年澄成和沒澄成的畦田,都被洪水淹沒了,那剛長起的農作物苗泡在水中,只露出幾片葉子,被水沖得東倒西歪,一會兒也不見了。高高的掃帚芨芨草也沒了,只有一叢叢酸刺和一簇簇沙棗樹還頑強地堅持著。

一場洪水淹沒了王先和二娃共同開挖的引水渠和澄河泥的畦田,沖走了他們擁有土地的夢想,也沖走了曹夫樓、馬家堡、齊家坡……飲馬河兩岸所有澄地造田人的夢想。頭腦靈活且勤勞的農民們會在飲馬河灘頭較高處隨意撒點種子,如果遇到好天,到秋天收獲點糧食,或許能熬過饑荒;如果洪水大了,被沖走也不可惜,就當沒種!

王先沒有被洪水沖田的挫折打趴下,經過這次的嘗試,反而更堅定了他的信心和決心。王先認為,這次澄地的失敗在于他們準備不足,渠挖得不夠寬和深,洪水來時,沒有很好地控制住渠口,讓渠和畦地遭到滅頂之災。

一天,王先又叫二娃去河灘開渠,二娃直搖頭,說:“我爹讓我去給村西頭東家二傻放羊,沒工夫去開渠了。東家每天給兩頓飯,還給一頓干糧,一個月給二十個銅板。三十來只羊也不算多,我能看得過來。”二娃舉著放羊鍬,顯擺著干糧袋,轉身走了。

二娃邊走邊低聲嘀咕:“傻子才去澄地,多少年了,也沒見人們澄出地來,把你能的,做夢去吧!”

王先低頭思謀了好一會兒:“我自己去,再碰碰運氣,說不定能澄出地來。別人干不成的事,我想辦法也要干成,我不能老這么窮著,等著天上掉餡餅。”

“晌午,我不回家吃飯了,讓二弟中午往河灘送點吃的。”王先跟母親打了聲招呼,向飲馬河河灘走去。

“真是不要命了,晌午也不歇會兒,當心中暑。累了就在樹蔭下躺一會兒。”母親疼愛地看了兒子一眼。全家都靠王先掙糧掙錢,他是里里外外的一把手,有點閃失,家里就出問題了。二兒子王生什么活都干不了,讓他喂雞,他把雞食鍋翻倒了,雞食撒了一地,把自己的腳也燙傷了。

“晌午,給你哥送飯去,不知能不能指望上?”母親看了二兒子一眼,又接著說,“不行,我和你送一次,讓你認認地兒。以后,再讓你自個兒去送。”

王陳氏嘀咕著:“中午送飯,河灣兒沒有人,遇到狼怎么辦?真是讓人不放心!”

王先在飲馬河的東岸河灘上來來回回走了十幾趟,觀瞧著河灘的地形地勢,又反復看了河流的流勢和流向,最后選了一塊高一些的沙坡地。這塊沙地雖然要挖得遠一點,費點人工,可是相比起其他地塊要保險、安全得多。這次,他暗暗下了決心,說什么也要把地澄成!

他朝手掌上吐了兩口唾沫,搓了搓,揚起鐵鍬挖了起來。這次,他事先量了渠的走向,考慮到渠的寬度、深度,又考慮到渠的坡度,多繞了幾步,使坡度變緩,水流就不會太快。這次做了準備,渠的深度也加大了,挖出的泥沙堆在渠兩邊,渠幫也加高加厚了。他估計著,這塊地若是一個人正常勞作,定會錯過汛期。不行,得趕在洪水到來之前完成。

王先的那股蠻勁和犟勁上來,誰也攔不住。每天早上天沒亮,他就來到灘地,灘地里潮濕的霧氣又悶又熱,一絲涼風也沒有。干了一會兒,他的褲腿、小褂便被露水和汗水濕透了,脫下來擰干了又穿回身上,又冰又涼,激得他打了幾個寒戰。

陽婆慢慢升起,陽光照在背上暖暖的,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伸了個懶腰,手搭涼篷,遠眺著真武廟和城墻上的門樓子,心里念著,好美呀!河灘上,老漢楊樹葉上的露水在陽光的照耀下一閃一閃,像一顆顆寶石,璀璨奪目。地上的蒲公英開著黃花,爬爬草的藍色花朵也開了,黃澄澄的一片,藍瑩瑩的一片,護著清清的河水潺潺地流淌著。城里的人家做起了早飯,城墻里涌散出一片黃灰色煙霧,籠罩著整個大同府,一股股嗆鼻噎嗓的酸味不時飄散過來。王先使勁吸了一口,心里喊著:“舒服!”他向往著,什么時候有了地,有了錢,也到大同府好好逛逛,買點好吃的孝敬孝敬老母親,穿上好衣服也讓季家徒弟背著過過河。想到這兒,他按捺不住地笑了:“聽說城里姑娘可漂亮了,一個比一個俊,啥也不干去看看也行。”

突然,肚子“咕咕”響了起來。

“填飽肚子就不錯了。”王先自言自語著解開腰帶,從大襟懷里掏出兩個山藥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嘴里不時發出呼呼的喉音,吧嗒嘴的聲音隔著大老遠就聽得清清楚楚。這時,他腦子里閃過飯館里的扒肉條、糊肘子,大街上花里胡哨的各色商品,什么麻葉、油果、熏肉套餅……忍不住咽起了口水。

晌午的陽婆直射大地,把東塘坡的沙土曬得直冒青煙。河灣的草蔫了,老漢楊樹葉也打了卷,王先的背上凝結了一層水珠,擦干一會兒又浸出一層。他伸了伸曬成燒豬肉色的胳膊,手搭在眉間瞭到沙梁上。

“今天的午飯怎么還沒送來?”

遠處沙梁上走來一個人,頭戴著白羊肚頭巾,手里拿著羊鏟,朝后面呼喊著。接著,又出現了一片灰白色羊群。

“噯,我當是誰?是二娃你這小子,幾天沒見挺想的。”王先喊了一聲,“二娃,過來哥這兒,快點!”

二娃不緊不慢,趕著羊群下了沙梁,時不時地用羊鏟鏟著土疙瘩,打著想跑遠的羊。

“喲呵!”一塊土疙瘩冷不防飛了過來,王先沒注意,向后急躲身,不偏不正被打在了大腿上,好一陣疼痛。

“先兒哥,我好靶子好手勁吧,這幾天練得百發百中!怎么,飯還沒送來?正好先吃我的干糧。”二娃邊說邊蹲下身子,從背著的褡褳里掏出一張莜面和白面烙的餅子。

“先兒哥,你嘗嘗,可好吃了。東家給烙的干糧,我不舍得吃,拿來給你嘗嘗。”二娃拿了一塊餅送到王先面前。

王先接過咬了一口,不住點頭說:“好吃!啥面烙的,咋這么好吃?東家挺好,真舍得給你。”

“東家說了,我正長骨頭長肉,不能虧了身子。”

王先大口嚼著餅子,聽二娃講述著這幾天放羊的故事。

“我跟老羊倌學了幾招,放羊得把頭羊給制住了,制住了頭羊,其他羊就好管了。頭羊到哪兒,羊群跟到哪兒,省勁多了。”二娃講得津津有味,滔滔不絕,唾沫星子亂飛。

王先看著二娃眉飛色舞的樣子覺得很好笑,不由得嘆道:“二娃離開幾天長大了,出息了。”

沙梁上又出現了一個人,身穿粉紅上衣、綠褲,黑帶裹著褲腿末端,一蹦一跳地走下了沙梁,提溜著裝飯的瓦罐,大搖大擺地走過來。

“不怕把罐里湯湯溢出來?”二娃笑著說。

“哪有湯湯,今天,大娘給拿的是雞蛋碰糕,還有幾個蔓菁咯棒。”小蓮脆生生地答道。

“今天真有口福,趕上吃黃糕炒雞蛋了。”二娃打開飯罐,一看兩個圓溜溜的紫紅色的高粱糕蛋兒,當下就有點失望。

“糕還挺軟,雞蛋炒得也香,是你炒的?”王先問道。

“今天,我多擱了點胡麻油,看這顏色多黃。”小蓮轉轉眼珠,看向遠處的羊群,又說,“二娃,你看那羊都跑了,還不快去追羊!”

小蓮支走了二娃,低著頭嘟囔道:“我爹和我娘這幾天悄悄商量著給我說婆家,你看我咋辦呀?我心中也沒個譜,愁死人了。”

“你看我怎樣?配不配當你家女婿?”王先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著。

“沒個正形,死樣!”

“我爹和我娘倒是說了,隔壁王家先寶勤快又靈活,為人又好,是個孝敬父母的娃兒,左鄰右舍都夸先寶是個好后生。先寶人長得英俊魁梧,配咱家小蓮綽綽有余。我爹說,只可惜王家太窮,父親去世早,光顧著母親和弟弟,怎能養活了咱家小蓮,他今年身子骨也不行了,干點活就頭暈,腰腿也疼。小蓮下面還有兩個弟弟,不找個好人家,咱們也沒法生活。”小蓮學著爹娘說話的語氣,一口一個“先寶”,以乳名打趣王先。

小蓮從小就喜歡王先,兩人青梅竹馬一同長大,有說不完的話,說話也不在乎方式,有啥說啥。尤其這幾年一見到先寶哥,她心里總像揣了只小兔子,臉上的兩個小酒窩也不知不覺地紅潤起來,心里總是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滋味。一天見不著先寶哥,人就像丟了魂似的。小蓮娘也看出來,所以趕快和老頭子劉佃洪商量著給小蓮尋婆家的事。

小蓮早晨干完家務早早到了王先家,一進院門就看到王先娘忙著喂雞、推碾子。王陳氏一早把黍子脫了皮碾成面準備蒸糕。

“今天活多忘了做飯,小蓮來了,快幫大娘生火蒸糕。”

小蓮坐在矮小的木板凳上拉起了風箱。風箱有許多年頭了,不知用了幾輩子,兩根風箱木桿磨去了多半,風箱里的雞毛也快磨光了,輕飄飄的,拉起風箱只聽擋風鐵片“哐當”直響,拉出的風力也不大。

“大娘,風箱里的推風板雞毛磨光了,有空我給您拆開加點雞毛吧,光推拉不見吹風,燒火就慢了。”

小蓮添了柴火拉著風箱,“哐當哐當”地吹著微弱的火苗,火苗在鍋底旋轉著飄向炕洞里,一會兒糕蒸好了。

“大娘,您揣糕,我再炒個雞蛋。”

“天氣熱,先寶在灘地里的活兒重,該吃幾個雞蛋補補身子。”王陳氏邊說邊從水甕里舀了一瓢涼水,兩手浸過涼水,伸向瓦盆里剛蒸熟的滾燙糕面上,先用左手壓一壓,翻過來再用右手揣一揣,在瓦盆上抹點兒麻油,翻過紫紅色的高粱糕,拍拍糕蛋蛋,這就做好了。

小蓮剝好蔥切成了蔥花,鍋里倒了一攤麻油,手里打著半碗雞蛋,王陳氏看著鍋里的油悄悄撇了撇嘴喃喃道:“真舍得倒這么多油,夠我炒五六盤菜的。”用足了麻油炒出的雞蛋黃黃的、嫩嫩的,看著就好吃。王陳氏每次炒雞蛋都要摻點兒白面加點兒水,油也放得少,炒出的雞蛋白寡寡的,不如小蓮炒的好看好吃。

王先聽完小蓮的話,沉默了,低下頭眼前一片茫然,心里的滋味說不出是苦還是酸澀,眼淚沒流出眼眶反倒從鼻子流到嘴里。那又苦又澀的淚水淹著心泡著肺,王先嘴里喃喃道:“我要想辦法,想辦法娶你,小蓮你別走!”

小蓮看著王先呆呆地站在濕灘上,像根戳在地上的木樁一動也不動,輕輕地喊了幾聲也不見動靜,只好轉身挪動著兩只小腳慢慢地走了。

王先慢慢放下鐵鍬,雙手越攥越緊,猛地舉拳伸向天空,雙膝跪地,大聲喊著:“老天呀,給我土地,幫幫我王先吧!王先渴望有土地,渴望有錢糧。土地是農民的生命,有了錢糧才能養活老娘和弟弟。”他頓了一下,又高喊道:“小蓮呀,我王先沒辦法娶你呀!請原諒我吧,你走吧,去找你的幸福。我不想你跟著我一輩子受苦受累。”

王先站起身,發了瘋似的揮動著鐵鍬,把怒氣都用到挖渠上。從這天開始,王先每天更早來到地里,晚上更晚回家。

挖渠墊地一般需要三個月,王先一個月就完成了。那寬寬的加高了渠幫的引洪渠溝整理得平平整整,光光滑滑地延綿了三里遠,圈起來的畦地也夠十畝多,畦埂加高了加厚了,用鍬拍得光光的平平的,就等灌幾場洪水就可以種莊稼了。王先看著自己一個月辛勤勞作的成果,憧憬著未來。

“年年澄田年年沖,你作罷來我緊跟,勞神費功空一場,我祖保佑哪年豐。”

“這是誰盡說喪氣話,不吉利!喂!說點祝福的話。”王先站起來轉頭一看,噢,是真武廟老道長柳勁枝。柳勁枝道長今年七十一歲,一身仙風道骨,走起路來飄飄忽忽。他白發白須,穿一身白綢大褂,下身白綢緞大襠褲,一條深灰色腿帶裹著腳腕和小腿,一雙麻布牛舔鼻澀鞋踏在腳上,走起路來一陣風。王先和柳道長早已認識,常去廟里聽道長念經和講老曹福舍身護送曹玉蓮的感人故事。柳道長用炯炯有神的眼睛看著王先,右手捋著銀白胡子,左手指著剛挖好的渠畦。

“王先后生辛苦了,這活干得真漂亮!你們村里沒人能比得上你。我說后生,凡事都要順勢而為,不要拗勁蠻干,這畦地恐怕……無量神祖。”道長邊嘟噥著邊邁開碎步飄忽忽地走了。王先被說得一頭霧水,不理解道長說了些啥。管他呢,等農閑時再上真武廟請教柳道長也不遲。

飲馬河的冰全都化了,春末又下了一場罕見的透雨,河水再次翻滾起來。王先高興地拿著鐵鍬和準備了多時的木杠、草袋,向河灘渠頭跑去。王先到了渠口,看到河水也漲了起來,渾濁的河水由黃變暗,稠稠的黃泥湯沖刷著堵在渠口的土。王先用鍬挖了個大口子,河水涌進了渠溝,緩緩地流向整理好的畦地。一袋煙的工夫,下游發來了信號,示意畦地水滿了,閉渠。王先把兩根木杠橫在渠口,把裝滿泥土的三個草袋拋向渠口,水被堵住了。王先趕緊用土培厚加高渠口,河水堵到渠口外面轉個彎流向河的下游。成功了,王先第一次露出滿意的笑容,臉上那淺淺的紫銅色酒窩泛著紅潤,大眼瞇起,慢慢滾出兩粒“珍珠”。他握緊拳頭,伸著脖子對天高喊:“小蓮,我成功了,等著我!”

經過幾次灌洪,又靜置了一夜,畦地澄成了。過了幾天,畦地晾干了,王先深翻耙平土壤,碾碎土疙瘩,種上高粱、谷子,還特意在埂邊種了幾十棵玉蜀黍。想著等到秋天掰下來給小蓮吃,小蓮最愛吃烤玉蜀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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