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天大圣的故事,李安然講了個開頭。
說是一只石猴帶著一群小猴子在花果山上生活得無憂無慮。
聽得新鮮的安安嘴角掛著笑容沉沉睡去,她并不知道,這石猴天生地養,出而為妖。
即便后來盤膝合什、長生為佛,可一開始也只是只沒有道行的妖怪,若被觸了逆鱗,還是要舉起屠刀殺人的。
小屋內昏黃燈光,草床上李安然心緒不定。
版面上“尋隙刀(窺境)”一欄字跡煙云繚繞,意識一觸,便有許多玄而又玄的感悟涌上心頭,似讓他無形中掌握了這門刀法,但又有些霧里看花似是而非。
細細研究下,原來只要提升“雕刻”等級,便可一同提升境界、功法和武技。
這倒是專業對口。
指望著靠版面改變現狀的李安然躺不住了,和衣起床,就著昏黃的燈光拿起了刻刀……
……
“雕刻:窺徑(7/1000)”
一晚上新刻的十只木雕,有六只給“雕刻”一欄加上了點數。
在李安然的摸索中,只有雕刻時刀意激蕩、順著“尋隙刀”脈絡完成的木雕才有這個效果。
第一次雕刻“齊天大圣”時,李安然當時所想便是拔刀……
不是沖誰,也不是為了穿越過來就挨的那一記耳光。
他只是覺得天理不仁,命運不公。
兄妹倆都是亂世螻蟻,求存不易……
還有自己過的好好的,憑什么就讓老天爺扔到了這里?
學美術的到了學武功的世界,看起來不僅不美,還很兇險。
……
縣城菜市口早間最為熱鬧,主街兩旁一溜的商鋪中間夾雜著不少挑擔擺攤的散戶。
往來的人也多。
“賣包子咯!”
“二位爺里面兒請!有客到~~”
“精面現烙的大餅油條子咯!”
“大爺來玩呀!”
……
商戶的吆喝,再加上那些嘮家常的、打招呼的、當街罵男人打娃的……
各種聲音叮叮當當在街頭巷尾匯成一派人間煙火。
菜市口賣肉的大戶姓張,家境頗為殷實,今日要宰豬七頭,為證明豬肉新鮮,請了好些街坊一旁圍觀。
李安然一到,主家便盛上一碗熱酒,一個雞蛋和幾樣點心。
這是規矩。
李安然把雞蛋和點心塞到安安手里,飲酒,剩最后一口時便“噗”地一聲噴在殺豬刀上。
暗紅色的刀身被酒水一浸,在陽光底下津亮亮地閃出一片寒光。
換了旁人殺豬,綁豬、上臺、按住……往往需要幾位壯漢幫手,李安然不一樣。
他殺豬一人就夠,所以往常工錢也拿得多些。
外人見他把豬往外一牽,頂上一撫,嘴里念念有詞,豬便自己躺到了條子石上。
不服不成。
李安然手里的單開刃尖刀長有兩尺,刀身已磨得極薄。
他走到臺前,旁觀的眼前一花,那把刀已從豬頸刺入、斜往胸腔直沒刀柄。
“好!”
“好快!”
“好他娘的!”
……
一片叫好聲中,李安然抽出尖刀,豬血洶涌而出,射向下方的大盆,豬在臺上便沒了動靜。
撫著豬頭,他熟捻地默念了一句“眾生皆苦,往生極樂。”
這句話,是二狗在做難民時跟著超度死人的和尚學的。而且他下刀之前也一定會摸下豬肚。
若沒吃飽,不殺。
豬的命也是命。
血放干凈,接下來便是打“挺杖”。
鐵制挺杖有一米多長、拇指粗細,一頭尖,另一頭有個T形短柄,長年使用已經油黑發亮。
李安然在后蹄切出寸長的口子,用挺杖從后蹄打進去直至前腿,如此反復,上中下各打兩三挺杖。
然后是“吹豬”的功夫活兒。
抽了挺杖,用根小竹管兒插入后蹄切口,單手握住后蹄,用嘴往里吹氣,同時刀背反復拍打豬身,讓氣在皮下散開。
肺活量要大,中氣要足,才能吹到整條豬鼓脹如球,四只蹄子直挺挺地撐開,這才方便接下來刨豬毛。
刨豬也有講究,什么天氣、喂了多久的豬、用多滾的水燙多少遍……都有決竅。
刨豬刀也不能太鈍或太快,一般都有專用的刀具,但李安然就使手里的這口刀。一刀下去,從頭到尾便是一溜光潔白道,一絲毛茬子都不會有。
豬刨好了,先下豬頭再開片。
李安然下豬頭就倆字兒,“準”、“狠”。
一般手藝熟捻的老殺豬匠,豬頭嘴朝上放在案板中間,換大砍刀從正中劈下,三刀下頭便算是上等手藝。
李安然一刀兩斷。
接下來開片,先從豬菊花一刀拉到頸部,這個行話叫“殺眼兒”,再從眼兒向后一刀劃破,一刀及底,不停不補,極其順滑,刀口兒一溜直線,不偏不倚。
掏出熱氣騰騰的內臟放到盆中,轉到豬背面開龍骨。
薄刀讓開尾巴,向前劃到頸部,也不換厚背砍刀,就著手里的刀沿著切口一推一抹,咔嚓咔嚓一路響,豬就分成兩扇。
整個過程那叫一個快,酒碗尚有余溫,肥豬就成了兩扇。
引得旁觀眾人連聲叫好。
接下來放門板上切肉就簡單了,切下前蹄后肘,再按主家要求的寬窄,分別割下槽頭、夾縫、二刀、寶肋、坐墩兒、脊條兒、五花……
最后撿出豬心、腰子、肝臟,再把腸子小頭系一系,用長木棍兒頂進去,一邊送一邊勒,把腸子內面翻出來,然后抽了木棍兒了事。
安安在旁一只小手捏著木雕,另一只伸出個小指兒繞著衣裳補丁邊兒的線頭,看得津津有味,渾不顧翻腸子時的滂臭。
正在了事兒的當口,一群狗躥了上來。
其中一只比其他土狗高大,也更兇惡,往常就在這菜市口出沒,日里大人娃兒路過都要提防著它。
這些狗一般只是想舔兩口淌在泥地上的豬血,覺著礙事一腳踢開就好。
今兒這只大狗蹭過來時將安安撞了個趔趄,李安然踢它的時候,它竟然“唔”一聲,回頭就給了一口!
雖然只咬到褲管兒,但總是傷了人。
李安然反手就是一刀,順著嘴當即削去了半片狗頭,惡狗哼都沒哼一聲,頓時斃命當場,旁邊幾條土狗嚇得夾著尾巴就跑。
李安然拎著滴血的刀,瞪著眼睛環顧,“哪家的狗?!”
見沒人應聲,他便拿根鐵鉤鉤住狗腿掛在單杠上,直到收拾完豬也沒人承認,便干脆把狗剝了皮,準備拿回去燉了,正好補補。
聽到燉了,安安一雙大眼又彎成了月芽兒,兩手食指碰在一起繞啊繞,尋思著這么一只大狗能吃多久。
活兒整完,不到小半日功夫。
等到賬房過來結賬,安安到手一數,便扯開了嗓子,“怎么只有二十文!”
“往常殺豬一口,工錢只有三文!”,酒碗還熱,賬房的言語卻有些冷。
“可說好的五文!”
安安小脖子一梗,象極了一頭餓了幾天的小老虎。
“現在什么世道?”張姓賬房把眉頭一聳,“三文便是照顧你們了!愛要不要!再聒噪我可要喊人了!”
酆都縣縣太爺也姓張,是今日主家的親戚,據說還和黑手幫柯舵主來往密切。
壟斷了菜市豬肉買賣,這才有一日殺七口豬的底氣。
安安哪里肯依,張牙舞爪便要揮著小拳低頭撞人。
李安然嘆了口氣,一把把安安拉到身后,“忘了我昨天的話了?”
安安看了掛在單杠上的死狗一眼,安靜了些。
李安然把還在滴血的殺豬刀往腰間一別,堂皇伸手,“還有一文,給我便走!”
姓張的見他一如既往的老實,露著慘白的牙花兒咧嘴一笑,遞過一枚銅板,“一文錢也討!怎的不去要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