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昭長長嘆了口氣。

這幾日關在獄中，雖然有不錯的飯菜和舒適的環境，時不時還會突然竄出十幾個宮人服侍她，一切不用她操心，但是被困在這里無能為力的感覺最是折磨人。

與此同時，她察覺楚彧的身邊多了一只尾巴，是一個機靈圓滑的小太監，聽說叫什么德安的，整日里不厭其煩地為楚彧端茶倒水，送吃送喝，還能信手拈來許多怪奇故事。

這會兒，德安又抱著新鮮的鳶尾屁顛屁顛跑來向楚彧復命，楚彧揮了揮手，即讓他到羲昭的獄中去替換枯萎的鳶尾。

見羲昭百無聊賴，楚彧道：“妹妹不若來我這里，我們下一盤棋玩？”

她擺了擺手：“我不會下棋。”

“那妹妹可會寫字？”

“會一些，不過寫得笨拙，上不了臺面。”

楚彧來了興致，轉身找出紙筆和硯臺，對著她揮揮手：“那我們寫字玩兒，妹妹到這兒來。”

羲昭正愁沒什么打發時間，未經多想便旁若無人地從一個獄間到了另一個獄間。

德安也殷勤湊上來，一邊為兩人倒好茶水，一邊擼起袖子準備研磨。

楚彧將他輕輕推開，說道：“行了，我自己來就好，這會兒用不上你，先回去吧。”

“誒，奴才就在外邊，太子殿下有什么吩咐喊一聲奴才便到了！”德安搓搓手，笑嘻嘻地離開。

羲昭拿起毛筆，頓時心中又不由得升起羞恥之心。

從小到大從沒有人教她寫字，她現在能勉強寫出來的簪花小楷實際上都是像畫畫那樣描摹出來的。

她遂放筆，搶了楚彧的位置，笑著說：“我寫得不好，還是皇兄來吧，我替你研磨。”

說著，她認認真真地開始做事。

楚彧沒有多說什么，自己先信手提筆蘸了墨水在宣紙上留下了四個雄健有力、筆勢飄逸的字：愛別離苦。

“寫得真好。”羲昭下意識說出了聲，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只握筆的手。

指節纖長分明，如細竹又如白玉。

“寫得不好，但是有了妹妹的夸贊，這幅字便價值連城。”

羲昭搖了搖頭：“皇兄又在打趣我了。”

對方將筆遞給她，道：“不若試一試？就寫個名字也成。”

她停下手中動作，猶豫了一會兒，抬頭道：“那要是寫得不好，皇兄可不要笑話我。”

“絕不會。”清澈干凈的嗓音如金石之鳴。

羲昭接過筆，循著模糊的回憶在紙上慢慢描摹。

她的手指就像被回憶里的一雙手柔柔握住，順滑且緩慢地在紙上呈現了自己的名字。

楚彧看見“昭”字下面的“口”被畫成了一個扁扁的圓，不由得勾起唇角。

羲昭察覺他的態度，忍不住雙頰發紅，嗔怪道：“說了不許嘲笑我，皇兄食言。”

“我、我不寫了。”她放筆。

“不是這樣，”他連忙解釋，道：“我只是看妹妹寫字認真，寫出來又如此純真可愛，心里覺得欣喜。”

“妹妹勿惱，我再教你一遍吧。”

再教一遍？羲昭心里疑惑。

下一秒，后背便靠上了一個寬闊溫暖的胸膛，一只溫熱的手包裹住了她的右手，另一只寬大的手掌支撐在另一側，像生長而出的勁竹。

“方才你的拿筆姿勢略有不當，寫字講究筆力控制，既不可始終用同一力道，也不好用力變化太過頻繁。”

他的嗓音柔和溫厚，像在春日的暖陽里開了一壇醇酒，沁人心扉。

羲昭的腦子里亂嗡嗡的，恍惚間好像能夠聽見對方平穩的心跳聲和呼吸聲，但自己卻不知道為何像受驚的小鹿一樣亂了陣腳。

漸漸的，一個工整大氣的名字出現在兩人面前。

“會了嗎？”頭頂傳來楚彧的詢問聲。

羲昭心亂如麻，艱難地咽了口口水，道：“我...我還是不會。”

太丟臉了，她方才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

一定是反噬之力的緣故，使得她會對太子的一舉一動這么敏感。

“沒事，我練了許多年才堪堪能入眼，慢慢來就好了。我來教你，若是累了就告訴我。”楚彧耐心地安撫她。

于是兩個人共用一支筆，間或絮語連連，時常默默書寫。

不一會兒，寫過的紙張就亂七八糟四面八方散落了許多。

杏兒將手伸過木柱撿了一張起來，只見上面都是些什么“往事不可追”“明月何曾照我還”等等這些她看不懂的詩句。

她又一手撐著腦袋，靜靜地看著兩個人親密無間地在一張又一張紙上留下墨跡。

羲昭逐漸放開，唇角不知何時掛上一抹淺淺的笑意。

雖然已經在獄中待了許多天，但是這么久以來她終于看見二公主松弛下來的狀態，難得這么開心和悠閑。這也算是因禍得福了吧？

“太子殿下真是像太陽一樣暖人心扉呀。”她自顧感嘆。

二人打打鬧鬧，互相陪伴度過了七日的懲戒期。

審判司外。

淡墨的云彩暈染了滿紙天空，細雨綿綿，風吹銀絲斜。

夙靈一身素白，靜靜佇立，身旁一宮人舉著水墨煙雨油紙傘，還有幾個宮人跟隨在后。

雖是暮春幾許，然風裹挾著寒意，仍絲絲沁骨。

“外面寒氣重，天師何苦在這里等。二公主總歸是要出來的，天師不若先回宮里，她定會來訪。”宮人說道。

夙靈沒有回應，只一臉淡漠神情，久久凝視著審判司莊重的外門。

風吹得她衣裙飄飄，身旁的宮人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她仍舊像陶鑄的人一樣漠然不動。

“天師勿要糟蹋了身體，讓......”

“什么？”夙靈忽然扭轉過身，凌厲的眼神射向她。

宮人急忙止住嘴，拐了一道彎：“天師恕罪，奴婢只是說怕二公主擔憂，二公主向來很在意您。”

聞言，夙靈又冷冷回道：“她若當真記得自己還有個生母，就不會一而再再而三作出蠢事。”

“是。”宮人不敢多言，應承著她的意思。

不一會兒，審判司的偏門里出來兩個兵士，從外面緩緩打開外門。

這時候夙靈卻轉過身，快速躲到了一個轉角長廊里。

宮人有些不解，問道：“咱們是要回了嗎？”

夙靈扶著圓柱，遙望過去。

羲昭和楚彧同時邁出門外。

羲昭向他作揖，道：“這幾日多謝皇兄的照顧，羲昭日后定然來拜訪。”

“好，妹妹不要食言。”楚彧笑道。

夙靈捏著柱子的手壓得指節青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