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性學觀止:插圖第6版(全2冊)
- (美)賀蘭特·凱查杜里安
- 3997字
- 2023-05-05 17:21:08
中文第6版 序 傳播性學的“圣火”
歐洲思想家盧梭曾說:“我覺得人類各種知識中,最有用而不完備的,就是關于人的知識。”我們還可以說,關于人的知識中,最有用而不完備的是性的知識。
在談論性,或者在性問題、性生活上,把人類至潔至純的崇高的美與污穢的、低賤的丑的概念和界限區(qū)別開來是非常重要的,卻也是非常困難的。
恰在二十年前,我為這部著作的第一部中譯本寫了序言,其結尾作了如此的期望:愿同道們都來做我國性學的普羅米修斯。應該說這一期盼已經得以實現(xiàn)。現(xiàn)今性學的研究、發(fā)展及普及要比那時的想象快速得多,而隨之而來的問題也比想象的復雜得多。
因此,當我們把新版《性學觀止》奉獻給同胞之時,也感慨良多。
十多年前,我在中國協(xié)和醫(yī)科大學(八年制)的婦產科學教學中開始講授《性學的發(fā)展和現(xiàn)狀》。開始便說:這是令人奇怪而具有辛辣諷刺意味的事實,即那些對人類生活有著極大影響的學科,在科學研究或高等教育中幾乎無人問津,更不用說它如何在人群中普及。而現(xiàn)今,我們已經有了大學課程、研究所、性學會及不計其數(shù)的書著、影視,甚至還有鋪天蓋地的廣告!
是也,亦是非。我們并非“葉公好龍”,但又該如何審慎地估計這一現(xiàn)狀,以及如何健康地發(fā)展性學研究和性學普及呢?
我認為,至少這部新版《性學觀止》有極強的科學借鑒及參考價值。
我們仍有必要簡要回顧一下性學發(fā)展的軌跡。
一百多年前,奧地利人克拉夫特-伊賓(R.Von Krafft-Ebing,1840~1902)于1886年出版了他的《性心理學》,被認為是性學的肇始。后來,德國人布洛赫(I. Bloch,1872~1922)把社會學引入性學研究,正式創(chuàng)立“性學”(Sexology)一詞。所謂性學就是研究兩性發(fā)育、性生理、性心理、性病理及有關社會學意義的科學。
在性心理學研究方面的一個重要人物是弗洛伊德(S. Freud,1856~1939),他的代表作是《性學三論》,其精神分析學說是以性為核心的。英國人靄理士(H. Ellis,1858~1939)是一位很有影響的科學家、思想家,他終生嚴肅地從事人類性科學的研究和教育,認真探討人類的精神世界和性的生物學的密切關系,1933年出版了《性心理學》。潘光旦先生于1941年將其譯成中文,梓成自題曰“我亦傳來竺國經,不空不色喚人醒”,可見其用心良苦。
20世紀中葉,重點移向美國的生態(tài)學研究和廣泛的性學調查,當推金賽博士(A. Kinsey,1894—1956),他的《人類男性的性行為》(1948)和《人類女性的性行為》(1953)是著名的性學報告。
接著,性學進入了實驗科學的新領域。它的開拓者是華生(J. B. Watson,1978—1956),為此曾瀕于身敗名裂。馬斯特斯(W. Masters,1915—2001)和約翰遜(V. Johnson,1925— )夫婦建立在科學實驗基礎上的《人類性反應》(1966)、《性醫(yī)學教科書》(1979)是當代性學、性治療學和性醫(yī)學的權威著作。2002年翻譯過來的《海蒂性學報告》包括男人篇、女人篇和性愛篇,堪與金賽報告相媲美。
當今,在西方,性問題面臨著嚴峻現(xiàn)實:二十多年掀起的“性自由”“性解放”和“開放婚姻”與科學家們嚴肅的研究形成鮮明對照;一些國家關于性的禁錮有增無減,又不能不在外來的沖擊下發(fā)生難以預料的震顫。在一種文化和道德的病態(tài)中,愛情正無法遏制地喪失它的意義。
而包括艾滋病在內的性傳播疾病的泛濫,使人們從“性革命”初期的陶醉情緒中似乎清醒過來,那種追求放肆的純粹的快樂不過是一種妄想。因為如今世界的開放如若同淫亂相結合,將引起并促成一場規(guī)模無法預測的全球性災難。地球上的任何角落、任何人群都要迎接挑戰(zhàn),都要作出抉擇——它將影響我們這個星球上的人類文明和子孫繁衍。我以為,醫(yī)生的力量大概是十分有限的。
因為我們要展談的是一本西洋書,也有必要將中國(以及東方)的性文化點評一二。我們姑且不讀性學的定義,而就性問題而言,除了性的實驗科學以外,現(xiàn)代性學的基本思想,在東方,特別是在中國古代的文化中幾乎都曾涉及過。
我國早在漢朝(公元前2世紀—公元2世紀)即有關于性的研究,當時這種學問被稱為“房中術”。這類書可以說頗為豐富,從先秦西漢到明清兩朝,諸如《黃帝內經》《十問》《合陰陽》等均系最古典者;而《素女經》《素女方》則于民間流傳甚盛;中醫(yī)大家孫思邈(581—682)是唐代醫(yī)藥學家,醫(yī)術精湛,醫(yī)德高尚,善于養(yǎng)生,年逾百歲。孫氏所著《備急千金要方·卷二十七·房中補益》對房中養(yǎng)生貢獻尤巨。《醫(yī)心方》是一部綜合性醫(yī)著,系日本丹波康賴氏于公元982年所撰,其中卷二十八《房內》,則是專論房室生活的,收載專著30篇,涉及男女兩性生活之各個方面。南宋陳自明(約1190—1270)之《婦人大全良方》亦值得稱道,書中論及房事及子嗣,已有了胎教和優(yōu)生之說。《三元延壽參贊書》關于房中養(yǎng)生之八論更令人擊節(jié),乃為宋元房中養(yǎng)生學之重要總結,其作者李鵬飛撰寫該書時年已七十,真不憚辛苦矣!明代著名醫(yī)學家張介賓(1563—1640),字景岳,也對男女兩性陰陽交會及優(yōu)生等有較系統(tǒng)的論述,這在《景岳全書》卷三九《子嗣類》里分天時、地利、人事、藥食、疾病等五部分、二十四論加以闡述,可謂早期的性醫(yī)學專著。如此等等,我們不禁為中國絢爛豐富的天人合一、陰陽辯證的思維所震撼!
在印度,早在公元4世紀即有所謂《愛經》,后有古印度學者馬蘭伽·瓦察亞納(MallanagaVātsyāyana)著《卡碼箴言》,而問世于15、16世紀的《愛欲之舞臺》則是當時寫給王室的性教育書。在古代藝術中,如繪畫、雕塑、文學作品中都不乏關于性崇拜、性愛的表達。
我國封建社會時期十分漫長,特別是兩宋時期,程(程顥、程頤)、朱理學盛行。他們的封建綱常倫理對后世影響甚大,是時是緘口不談兩性生活,而以道貌岸然正人君子標榜的,及至清末民國概系如此。“五四”運動是一次跨世紀的文化思想啟蒙運動,其波瀾所及非一時一事。
1926年,張競生先生大膽地出版了《性史第一集》,是投向舊封建禮教的一顆重磅炸彈。但張先生此后終未得安寧。潘光旦先生1941年翻譯了靄理士的《性心理學》,也是厄運叢生。雖說“太陽從這里升起,文化最先從這里開始”,雖說圣人已有哲語早出——“食色性也”,但性一直是禁錮的領域。
新中國成立之后,1950年,北京協(xié)和醫(yī)院的趙志一、王文彬、譚銘勛合著的《性的知識》出版了,這是一部只有5萬字的小冊子,但它打破了性學領域沉寂的局面,受到廣大群眾、特別是青年讀者的歡迎,并被翻譯成朝鮮文、越南文。在“文化大革命”中,這部書卻以“冠以科學之花的大毒草”橫遭批判。
差不多在可怕的停滯與空白之后,20世紀80年代初,韓向陽、郎景和出版了《新婚衛(wèi)生必讀》,印數(shù)達千余萬冊。1982年吳階平教授等編譯了馬斯特斯和約翰遜的《性醫(yī)學》,這已是跨越普及而正式將經典著作介紹給國人了,其意義不言而喻。阮芳賦的《性知識手冊》(1985第1版,后又再版)和劉達臨的《中國當代性文化》(1988)及幾部西方性學專著《理想的婚姻》[(美)馮·德·魏德爾著,楊慧琳等譯],以及本書《人類性學基礎——性學觀止》第 5 版等的引入,都給我國性學發(fā)展以巨大推動力。
但突破堤壩,難免魚龍混雜、泥沙俱下,一些低級庸俗的作品也充斥于市場,更有色情淫穢的各種出版物及沉渣泛起,甚至鬧得烏煙瘴氣。它不僅蠱惑于眾,污染精神,損害身心,也為性學的正常健康發(fā)展帶來了不小的障礙。
20世紀80年代后期,各地公開舉辦性學講座、培訓班,并成立了學術團體。一批活躍的專家學者為性學發(fā)展作出了重要貢獻,如劉達臨、李銀河、潘綏銘、馬曉年等。值得提出的是,在原人大副委員長、兩院院士吳階平的領導下,由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出版了《中國性科學百科全書》(1998),舉入1065個條目,164萬字,包括了性學的所有內容,可以認為有里程碑或劃時代意義,我曾推薦其為優(yōu)秀辭書,稱其為“科學與文化的珍品,知識與健康的寶庫”亦毫不過分。值此,也意味著性科學已經堂而皇之地立于我國現(xiàn)代科學之林了!
誠然,我們面臨的性學問題及開展性學研究、性教育的困惑仍然很多。封建意識、低文化素質乃是最嚴重的因襲力量,它一方面對性科學有“天然”抵抗,一方面又常常使色情淫穢泛延于世。
性學是內涵深刻、外延廣闊的領域,包括生殖、不孕、性樂趣、性障礙、性傳播疾病、性倫理、性法律及色情文化等,而且性的醫(yī)學、心理學范疇遠遠不及,或者越來越不及其社會、倫理學范疇廣闊。因為我們遇到的后者方面的問題日益增多,也會愈加感到解決這些問題的沉重和困難。
隨著國門的開放和人們經濟文化生活的改變,以及道德觀、價值觀的變化,性行為所帶來的醫(yī)學問題也日漸增多。性傳播疾病是新的挑戰(zhàn),老的性病(梅毒、淋病、下疳)死灰復燃;新的性病(及至艾滋病)花樣翻新,很有蔓延之虞。其防治顯然不僅僅要靠醫(yī)學手段。
據有關調查研究表明,我國有十大性問題:早戀低齡趨勢、婚前性行為、婚外性行為、夫婦性生活不滿意、強奸罪上升、嫖娼賣淫屢禁不止、性傳播疾病發(fā)病上升、黃色淫穢物品流傳、性觀念混亂、計劃生育推行困難等。因此,性學研究、性教育、性科學普及任務十分沉重,在某種意義上,更要提高全民的文化及性素質,不僅是學術隊伍,還有國家政府的組織領導,以及相應的政策法規(guī)等。
一個重要的轉變將首先是意識的。我們無論如何也不能得出,性生活是生活中最重要的東西的結論。不過,如果讓性生活像雜草一樣生長,那它就會覆沒我們存在的深刻的內容和意義。但是,如果過分地壓制它,認為它是誨淫的、褻瀆的、無聊的、犯罪的,那就會萎縮和剝奪人們許多美好的生活感受,或者帶來更多的家庭與社會問題。換言之,性生活應該在人們和社會生活中占據相應的位置;也應該在以治療和保護人體和人性為職業(yè)的醫(yī)學工作者、心理精神學工作者、倫理教育學工作者,以及政治家、社會學家的頭腦中占據一定位置。當然,性對于幸福和快樂的重要因人而異,隨個人的需要而變化。單是從這些區(qū)別中得出諸如道德之類的結論是不公正的,而對其輕慢和草率也是極大的遺憾。
正是在這種情勢下,我在寫再版序言時,有一種欣喜舒暢而信心倍增的感覺。毫不夸張地說,這的確是一部堪稱“觀止”的性學大全,無論是學者抑或百姓,都會從中受益。而譯者和編者的認真負責尤其令人感動,形式美輪美奐,文字亦諧亦莊。我甚至愿意把它稱為性學傳播的“圣火”……
郎景和
2009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