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高懸,熱浪撲襲。
這是枵腸底色。
陸肅穿著打扮不是現代那一套,而是根據大俠師兄蕭鐵的描述,以及枵腸鎮的因地制宜,穿上一身一點不顯突兀的粗布麻衣,來源當然是在網上。
除此之外,肩上還背一個裝滿食物和水的長條包裹,而非現代化氣息濃厚的書包箱子之類。
蕭鐵師兄提到的俠武之地,同樣位于祀世之南,但和常年炎熱的枵腸鎮不同,俠武城所屬勢力范圍,正值草長鶯飛的春季,氣候適宜,草木繁茂。
陸肅猜測,這種灼熱應當只囊括在枵腸鎮一地,而沒殃及池魚一般蔓延到其他地方。
祀世和俗世,似乎就是兩個從不碰面,性格相反的男女,俗世黑夜,祀世白日,俗世初八上弦,祀世二十三上弦,由此類推,俗世深秋,祀世該是季春。
陸肅想起石碑文字,有著一句‘俗世為陽’,那么相對,祀世可不就是為陰?
甫一到這,陸肅心中就升騰起來一股火邪焦躁,這股狀態不像饑渴,能活生生把人餓死,使人渾身無力,但會嚴重影響神經,判斷、反應這些都有下滑,平時看似沒啥壞處,可是如果打架廝殺,這些都是足以致命的。
陸肅腰間當作腰帶的麻繩上掛著那根有著詭祀之力的木棍,懷中一把鋒銳匕首,包裹之中還有一把花去千八百大洋買來的三尺橫刀。
準備充分,只剩在此博取富貴了。
這次前來,目標明確,取得蕭鐵口中所說的超凡力量,執穢。
按照那位大俠的酒后真言,祀世大地有著各種千奇百怪的超凡力量,比如掌管一地的‘枵腸夫’,或者‘俠武侯’,都有獨屬自己的本領。
至于如何獲得,大俠語焉不詳,并不清楚,待在尚武之風極盛的俠武地,自家小命都是朝不保夕,還去得來執穢?
若非蕭鐵習武幾年,一身剛猛的黑虎拳法傍身,指不定就得交代在那。
陸肅所在位置仍是先前那塊破舊石碑附近,伸手摸了摸,蠅頭小字一一浮現,一排個人信息發生變化。
【精通:黑虎拳 6%】
玩命鍛煉半月,只到了六,這個數字,實在寒磣。
不知道是誰弄出來的石碑,似乎把自身能力全部信息化。
枵腸鎮范圍不小,中心鎮子聚集了近半百姓,也是最為繁華的地方,余下邊邊角角分別有著三五十戶人家聚集而成的村落,先前膽敢偷襲陸大爺的就是不遠處的村中刁民。
村落比鄰而居,彼此相識,若有外來客,簡直就是狼群里面混進去的綿羊,扎眼得很,陸肅當然不會去做送上門的餐食點心。
繞過村落,前往人口上萬的鎮子,才是明智之舉。
上次問話到了一半,陸肅就把人幾個悶棍打死,關于枵腸鎮信息,所知有限,還得謹慎再謹慎。
陸肅背著包裹,眺望遠處,沒有逗留。
視線一掃,看到先前曾經掩埋那對夫妻的地方給人刨開,尸體不翼而飛,再往前走,見到那位慘死的同鄉尸骨一樣不存。
尸未入殮人搶去,即埋五尺有人剜。
在這饑餓、干渴肆虐之地,不足為奇。
陸肅沒有閑心悲苦別人,拎著棍子行走在這枵腸,就像一只伏頭吃草的麋鹿,時常需要揚起脖子,窺察四周,因為你不知道哪個犄角旮旯的會突然鉆出一頭食肉的虎豹豺狼。
曠野之上,不乏到處覓食的豺狼,泛著一雙貪婪的眸子盯著陸肅,陸肅這時通常就會神情淡漠,拎了拎棍,不露一點怯懦。
他雖不壯碩,但也不像他們那樣瘦的皮包骨頭,露出幾分肌肉,讓人知道,他并不好惹。
枵腸鎮因為食物,衍生出來很多畸形惡心的東西,連著兩腳羊肉都能分出個說法,弄了個三六九等。
上等年輕女子的‘不羨羊’,比羊肉還好,初生幼童的‘和骨爛’,骨頭連肉皆煮爛,鮮嫩至極,中等是青年壯漢的‘直立牛’,筋道十足,下等又老又瘦的‘饒把火’,難煮難熬,多得添柴。
細皮書生的‘白肉’,價格不如上等不羨羊,但比直立牛好些,先前那對夫妻瞧見陸肅,口中道了一聲‘好白肉’,就是在分出等級。
陸肅行經過一處,看到一大一小兩人在一小山丘,挖出白土,艱難吞咽。
那位年歲明顯更大的老漢噎住,雙手不斷捶打心腹,最后掙扎一會,仍然難以避免地腦袋一沉,不再掙扎,沒了聲息。
死了。
余下一個看著七八歲的小孩見狀,嚎啕大哭,不斷抽泣,想要背起父親掩埋,但卻腳下一個不穩,栽倒在地,再也沒能起來。
手指動了動,還沒死掉。
陸肅瞧了一會,覺得這么一個小孩,毫無威脅,關鍵來到這里,還需有人指路,于是走了過去,拿出水來,喂到嘴唇干裂的稚童口中。
沒一會兒,孩子睜開眼睛,一雙眼睛清澈地看著陸肅,撲通跪下,連連磕頭,“謝謝恩公,謝謝恩公……”
走了一路的陸肅坐下歇息,左手一直在那根子跟前徘徊,若有異動,當場便能出手,見人跪下,點了點頭,用一口正宗的豫州腔調,開口問道:“你是哪的?”
瞧不出來一丁點歹心的孩子指了指天際扎堆的破落茅草屋,“魏家村的。”
“知道鎮上怎么走么?”
小孩愣了愣,手指再次抬起,“魏家村東面再走一兩個時辰就到了。”
和陸肅前往的方向相差不多。
“你去過鎮上么?”
小孩點頭,“去過。”
“長得啥樣?”
“有很多肉,有很多水。”
“人呢?”
“人很多。”
“他們排斥外人來么?”
“不吧……”
陸肅問了幾個問題,站起身來,拍了拍屁股上沾的沙土,望向已經餓死渴死的那名老漢,難免有些憐憫。
正常生在太平盛世的人,心腸再硬,見到這么一副凄慘場景,沒有反應才不正常。
但是悲憫歸悲憫,情緒才有小荷才露尖尖角的趨勢,就被掐滅,陸肅背著包裹,再次啟程。
仁至義盡地留一個餅子以及一些水給那個說了一些消息的小孩。
餅子耗盡,不出意外仍然難逃餓死渴死一途的小孩跪在地上,又是連番三個響頭,倒是沒有說什么要跟著陸肅,要陸肅幫著搬抬尸體的話來,這讓陸肅松了一口氣。
初窺祀世險惡面貌的陸肅,對于這個小孩,防備心理可沒減小。
當陸肅看到遠處明顯少了落魄的磚房建筑時,知道枵腸鎮,到了。
向后望了望,有一伙不開眼的蟊賊尾隨了一路,既不接近,也不退走。
此刻,卻靠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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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尸未入殮人搶去,即埋五尺有人剜。以及前文一些句子摘自《荒歲歌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