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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獲得教育

時值九月,我的信箱里塞滿了孩子們的照片。他們都很陽光,穿著嶄新的校服,微笑著面對鏡頭。他們穿著白色的襪子、灰色的裙子或褲子,頭發梳得整整齊齊。照片傳遞的信息清晰無比:免費而且輕松的學前班結束了,現在該干點兒正事兒了。

初入校門令人興奮,令人充滿期待。孩子們心中對即將在自己面前開啟的新世界充滿了敬畏??粗约旱膶氊愊蛑毩⑦~出第一步,父母們緊張得大氣也不敢出。我們跟自己4歲大的孩子說學校很美好,在學校他們能交到新朋友,而且能學到在家里學不到的東西。他們相信我們的說法。

然后,他們就上路了。

對某些孩子來說,這一承諾得到了兌現。學校提供了一次機遇,他們能夠結交新朋友,能夠得到啟迪。對其他孩子來說,這一承諾帶來的是幻滅或失望。對所有的孩子來說,接下來的12年將定義他們的人生。他們永遠不會忘記自己的校園時光。

我們大部分人都無法想象若一個孩子不上學將如何接受教育。這意味著,如果某個孩子在學校里不太成功,我們也并未認真考慮其他選項。我們讓孩子嘗試不同的學?;蛘咴趯W校尋求更多支持;我們帶孩子做心理障礙評估,花錢請治療師,只希望能得到他們完成學業所需要的幫助。完全脫離學校體系通常被描述為一場災難,這種情況被稱為輟學,這事兒糟透了。

不過,到底學校里有哪些事情如此必不可少呢?上學是件很費時間的事情。從大概4歲到16歲甚至18歲,孩子們每周上5天課。在這段時間內,一名成年人可以讀完四個本科學位或者兩度完成醫生培訓。我們堅持認為自己的孩子應該在學校投入大量的時間和精力。但是,這么做值得嗎?

停課之時

此刻是2020年春。如今,去年9月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由于新冠肺炎疫情的暴發,世界各地的學校都準備關門。孩子們(以及他們的父母)可能要居家幾個月。

報紙上充斥著各種有關如何“讓學習不落下”的文章。老師們建議學生嚴格按照計劃學習,投入足夠的時間,要跟在學校一樣。在《衛報》一篇典型的文章中,一位小學的副校長阿曼達·格蕾絲(Amanda Grace)對此說得斬釘截鐵:“每天早上制定一份時間表并安排好時間。使用‘現在’或‘接下來’這樣的說法。如果孩子較小,您可以進行精確的定時,比如10分鐘閱讀,然后再玩10分鐘樂高、過家家、追逐或鍛煉?!?/p>

換句話說,她是在建議您如何在家里控制您的孩子,就像在學校里一樣。

學校行事有一定之規是因為它們必須如此。如果一個小房間里面坐著30個要學同樣東西的孩子,您需要一張時刻表,也需要安排好時間。您需要規定他們的玩耍時間,而其余大部分時間您需要他們老老實實地坐好。如果您沒法控制這些孩子,他們就會亂作一團。這些方法跟教育沒有關系。它們與如何管理很多人的組織工作有關。學校為了管理孩子所做的事情在某種程度上變成了人們所認為的“良好教育”理應該包括的一部分。因而,學校停課時,很多人嘗試在家里復制同樣的做法,他們認為這是最好的辦法。

這說明我們的學校教育影響非常深遠,而我們也難以想象用什么東西取而代之。我們怎樣都不會去想這是否真的是最佳的學習方式。即便我們痛恨學校,我們的孩子也痛恨學校,我們也會帶著這種情緒讓孩子繼續上學。

孩子們放學后,大部分父母很快就會發現在學校里有用的東西在家里并不起作用。盡管他們試圖讓孩子每天早上學習英語和數學,但他們發現,一旦離開校園,如果孩子說“不”,他們也沒什么好辦法。一旦新鮮勁兒過去,很多孩子就會說“不”。當孩子趴在桌子上或拒絕對話時,想讓他們嚴格按照計劃表學習是徒勞的。試圖在家里復制學校的做法往往很快就會翻車。

父母們應該清醒地意識到:如果能夠選擇,孩子們并不希望做他們在學校做的事情。在學校,孩子們毫無辦法。對于要做什么或什么時候做什么事情,他們毫無選擇。當孩子們有了更多的自主權——在家里往往就是如此——他們就會選擇做點兒不一樣的事情。

然而,這并不意味著教育離開了傳統學校就會徒勞無功。相反,學校之外的教育可能令人興奮、充滿活力和饒有趣味。的確,人們需要一種不同的方法,父母要尊重孩子的觀點并讓他們控制自己的學習。這種教育始于賦權而非服從。

為此,我們必須放棄我們被學校灌輸的若干原則。尤其是,我們必須改掉“所有的孩子必須按照同樣的順序學習同樣的東西”這一想法。我們從不會要求成年人這樣去做,因此也沒理由要求孩子們這樣去做。我們要放棄“成年人是規劃孩子學習的最佳人選”這一想法以及“獎懲能夠有效地控制孩子的學習”這一迷思。

這意味著教育會發生巨大的改變。這種教育的目的是讓每個孩子找到學習的快樂并發現自己感興趣的東西。每個孩子童年時都有機會了解自己以及自己在乎的東西。這不僅有利于學習,而且也有利于孩子的心理健康。

要開啟這一進程,我們需要學會如何區分教育和上學。我們不應該繼續認為教育意味著傳授某門標準化的課程或對孩子的時間進行微觀管理。這些是學校要求我們做到的事情,而不是教育要求我們做到的事情。我們不應該告訴孩子他們需要知道什么,我們應該給他們茁壯成長的機會。

這些觀點并不新鮮

奇怪的是,這些有關教育的觀點并不新鮮或特別極端。幾百年來,教育學家們注意到:如果孩子能夠自己選擇要做什么,他們往往能夠學得更好。19世紀60年代,列夫·托爾斯泰在自己的莊園亞斯納亞·波利亞納(Yasnaya Polyana)為農民子女建了一所學校。在這所學校,學生可以選擇上不上課,這里的教育從孩子的興趣開始。托爾斯泰寫道:“教導方法對老師越方便,對學生越不方便。唯一正確的教學方式是學生滿意的教學方式?!?/p>

稍近些時候,在20世紀大部分時間里,“自由學?!痹L靡一時,后來漸漸風光不再。1921年,A. S.尼爾(AS Neill)創辦的夏山學校(Summerhill)或可稱為其中翹楚。位于英國薩??丝さ南纳綄W校有一項教師主導的課程項目,但課程為選修課。很多孩子選擇不上這門課,他們沒有壓力這樣去做。1968年,丹尼爾·格林伯格(Daniel Greenberg)和哈娜·格林伯格(Hanna Greenberg)在美國馬薩諸塞州創建了瑟谷學校。瑟谷學校沒有課程方案,除非學生對此有要求。截至2020年,兩所瑟谷學校仍在運營而且蒸蒸日上。

不過,如果您出自傳統學校體系,您絕不會想到還有這樣的學校。發展心理學家們一直高度推崇基于社交和玩耍的學習。社會心理學家們發現,一個人越自主,其做事情的動力就越大。除了對年齡非常小的孩子的教育,上述見解似乎未曾進入如今的教育體系。對年幼的孩子來說,人們公認最佳的教育做法應該允許他們選擇自己想做的事情,或許原因在于他們極其善于抵制自己不想做的事情。隨著孩子逐漸長大,學習往往變成了別人違背他們的意志、強迫他們去做的事情。他們的學習環境變得越來越窄,從可愛的幼兒園教室中各種多感官選擇變成了課桌和課本。等孩子10歲以后,他們唯一的選擇就是可以選擇不同的科目以及致力于記憶哪種信息。他們可以選擇歷史或地理,但其結構和背后的原則沒什么不同。他們沒法選擇真的非常不同的東西,例如,啟動一個自己對其最終結果無法預知的項目;通過雕刻或舞蹈而非文章來表達對自己正在學習的東西的想法;以開放的方式探索自己的興趣,率性而為;或者找份兼職,邊學習邊賺錢。

路在何方

我們并非總是會送4歲的孩子去學校。事實上,在人類歷史絕大部分時間內,學校從來不是大部分孩子的一個選項。義務教育最早出現于1763年的普魯士(今屬德國)但并未被其他國家迅速采納,或許因為人們擔心其價格昂貴或可能動搖社會秩序。1882年法國將小學教育納入義務教育,與英國的時間大致相同。1852—1918年,美國各州相繼通過相關立法,其中最晚納入義務教育的州是密西西比州。

即便是今天,各國在“到底什么是義務教育”上仍然各執一詞。在瑞典和德國,義務教育就等于學校。在歐洲大部分國家和美國,義務教育就等于教育。如果父母想在校外給孩子提供教育,他們就可以如此行事,盡管他們可能要接受州政府有關其對孩子教育情況的檢查。

學校普及之前,孩子們以不同的方式學習成年后所需要的各種技巧。在歐洲,根據人們社會地位的不同,孩子的學習方式非常不同。上流社會的孩子跟家庭教師學習或上學。窮孩子在家幫助父母,做學徒或學做生意。在歐洲之外,孩子們受教育的方式也非常不同,其中很多孩子的教育并不依賴書面語言。美洲原住民基于口述歷史和講故事讓孩子獲得教育,同時通過讓孩子參加部落中的各種活動來獲得實用的技巧。南非的歷史學家們描述了村莊中的長者和傳統領袖如何向孩子傳遞知識和技巧,幫助他們在自己的社會中扮演有用的角色。人們還希望孩子通過參與部落生活,如參加圍繞宗教、日常生活或戰爭的活動等,進行學習。其他文化也擁有不同的教育孩子的方式,往往采取正規的指導結合非正規的學習、觀察或玩耍的方式。

此后,我們有關教育的視野越來越窄。如今,全世界大部分人都認為上學是教育孩子的最佳方式。學校被提升為孩子學習最佳的、唯一的方式。如今,人們認為即使以前那些只有特權階層才用的教育方法(如請家庭教師)也不盡如人意。我們覺得“教育”只是意味著“上學”。

義務教育在全球大部分地區普及大概130年之后,我們所生活的這個世界已經發生了很大變化。智能手機的出現,意味著很多人都擁有了一個能夠獲得大量信息的工具。對于一位來自19世紀80年代的人來說,我們現在做的工作、我們的休閑方式都會讓他一頭霧水??墒?,學校怎樣呢?

在倫敦東區的運河旁邊有一家小型博物館,它每個月只開放幾天的時間。在其內部,人們可以一瞥維多利亞時期的歷史,因為這里正是1877年托馬斯·巴拿度(Thomas Barnardo)博士創辦科波菲爾路免費學校的地方。這所“破爛學校”為倫敦東區的窮孩子提供了31年的教育。如今,您可以參加教室重現活動,體驗一下維多利亞時代的學校是個什么樣子。我帶著兩個孩子去參加了一下。

經過幾次未能成行后,我們最終趕上了該教室向公眾開放的日子。我們到了之后被要求穿戴整齊,穿上無袖連衣裙,戴上鴨舌帽。我們坐在板凳上,面前是一張課桌,老師站在前面教我們拼寫和字母表。我們用寫起來發出沙沙聲的鉛筆把老師講的內容抄在石板上。我們寫錯時遭到了老師的訓斥,說話時被告知要保持安靜。還有人被戴上了笨蛋高帽,然后被告知坐到角落去。

我兒子對于這一時光旅行體驗不感興趣。他跟我耳語(只不過聲音太大了)道:“這就像個學校,我們走吧?”

我們滿懷愧疚地貓著腰離開了教室。當時我有種強烈的預感,感覺自己會被叫回去坐好,不要亂跑。

我兒子說得沒錯。如果某個維多利亞時代的老師能穿越到今天,他完全能認出教室,也能準確地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里。情況沒什么變化。老師在前面講課,學生們在下面聽課和學習。對于維多利亞時期倫敦的窮孩子來說,這可能是他們學會認字的唯一方式。而對于現代的孩子來說,情況則非常不同。

我們離開后去了禮品商店,在那里我們花了3.5英鎊買了一塊石板復制品。我女兒靈機一動,問道:“我們能買個維多利亞時代的iPad嗎?”我知道她的意思,這塊嵌在木條之中的灰色石板看上去就像一款早期的、極簡版的平板電腦。

自維多利亞時代以來,人們對信息的獲取方式一直在發生變化。19世紀90年代,人們只能把知識放在自己頭腦中或者寫在石板上。如果您想了解什么東西,必須去圖書館或問問某個有學識的人。如今,人們可能會說我們的問題正好相反,因為無論我們身處何方,周圍的信息都太多了。

您確定每個人都像我們一樣行事嗎

近來,我的一位法國朋友跟我取得了聯系。她的兒子們讀法語學校,而她在家教他們英語。她想給他們做聽寫。

在法國,有關聽寫的書籍和手冊隨處可見。在亞馬遜網站上搜索一下,您會看到:《聽寫大全》、《101篇聽寫:2500處難點解析》(法語版)等書。從小學低年級到高中畢業班,各個等級的聽寫用書您都能找到。

原因在于,在法國的學校里,小孩子從6歲起就會坐在課桌旁,把老師讀出來的東西寫下來。他們會盡可能地做到精確,因為每犯一個錯誤他們就會受到懲罰。法國學校專門盯著錯誤,做對的地方老師也不會打鉤。老師只會在旁邊寫下您寫錯的單詞的數量。

法國人認為,在認字過程中聽寫至關重要。盡管如此,2017年法國學校都滑出了國際閱讀排行榜,時任教育部部長讓-米希爾·布朗克(Jean-Michel Blanquer)宣布小學生今后每天都要做聽寫練習。

然而,如果您隔空跨越英吉利海峽,登錄亞馬遜網站,那里的情況就會有所不同。如果您在那里搜索“聽寫”(dictation),您看到的會是錄音電話機或某些音樂類書籍。那里沒有《聽寫大全》,沒有看上去非常用功的坐在課桌旁的孩子的圖片,也沒有分級的手冊。我明白我的朋友遇到了什么問題——她找不到給講英語的孩子用的聽寫用書,原因很簡單——英國學校不聽寫。

在法國,人們普遍認為,要想學好認字,定期聽寫必不可少,這被視為常識。在英國,聽寫幾乎算不上一個選項。我禁不住想,還有哪些事情我們覺得至關重要,但事實上孩子們不學也沒關系呢?我們都在繼續做曾經做過的事情,我們又從哪里得知呢?

我們需要學校嗎

在此,我想打個岔,先談一下相關社會學研究。請暫且忍耐一下。

社會學中爭議最大的一件事情就是因果問題。表明兩件事情同時發生相對簡單,但要表明其中一件事情引發了另外一件事情就要困難得多。舉例來說,我們可以做一項測量孩子身高以及閱讀能力的研究,會發現身高較高的孩子閱讀能力更強。這叫作相關性。我們可能會得出結論,認為身高帶來了更好的閱讀能力,或者認為較好的閱讀能力有助于孩子長高。然而,那樣我們就錯了。隨著孩子逐漸長大,他們往往會變得更善于閱讀,而且通常也會越長越高。年齡是關聯身高和閱讀能力的第三因素。

我們還會期待另一種相關性,即孩子們在學校的年數跟他們的閱讀能力相關。在這種情況下,大部分人會假定孩子們在學校的那些年月讓孩子的閱讀能力得到了改善??墒?,如果情況并非如此,我們又怎會知道呢?我們怎么知道是學校帶來了更好的閱讀能力還是有一種第三因素在發揮作用呢?

如果您試圖證明一件事情導致了另外一件事情,您可以問兩個十分重要的問題,即這件事情是否必要或是否充分。“必要”意味著,離開了這件事情另外一件事情就不會發生。如果學校是學習閱讀的必要因素,那么任何人不上學都無法學會閱讀。

“充分”意味著,這件事情本身就足以導致另外一件事情的發生。如果學校是學習閱讀的充分因素,那么每個上學的人都能學會閱讀,但不排除其他學會閱讀的方式。也許非正規教育或家庭教師也能讓人學會閱讀。

您只需朝四周瞥一眼就會發現:學校并不符合這兩個標準。學校并非必要因素,因為有些孩子不上學也能學會閱讀(并成為受教育者)。學校也并非充分因素,因為很多孩子上過學但離開學校時卻連成年人必需的包括閱讀在內的基本技巧都沒有掌握。這并不會阻止大部分人認為不上學就無法獲得教育。

那么,我們如何評估學校對孩子的影響呢?我們如何得知上12年學會對某個孩子造成什么影響呢?

就個人層面而言,我們無從得知。我們無法讓時光倒流去看看本來可能會怎樣。通常,為了了解某件事的影響,我們會對兩群人進行比較以發現其差異。例如,我們可以在數學方面給予某些孩子額外的幫助,然后再拿他們跟那些未獲得這些幫助的孩子進行比較,看看第一組孩子的數學成績是否更好。

設計對上學和不上學的孩子的研究不像給某些孩子提供數學方面的額外幫助那么簡單。我們不能把孩子編入隨機組,讓其中一半上學,而讓另一半接受校外教育。他們的父母可能也不會同意。我們也無法把父母為其選擇校外教育的孩子與上學的孩子進行比較,因為他們并非對等的兩組孩子。如果周圍的人都跟您說上學是正確的事情,不讓孩子上學需要很多勇氣以及反叛的個性,而且做出這種選擇的父母可能在其他方面不那么傳統。

有些父母會選擇其他形式的教育,因為他們看到自己的孩子在學校顯然不太成功。這意味著這些孩子可能會跟那些留在學校的孩子不同,這使比較變得更加困難。我們無法對不同國家進行比較,因為更富有的國家傾向于讓所有的孩子上學而貧窮的國家則不會如此。人們很容易認定普及教育是某些國家比其他國家更為富裕的原因,不過事實上我們并沒有相關證據。

此外,我們如何才能衡量某種教育是否有效呢?學校用考試結果來衡量自己是否成功,但我們可能對教育有更高的期待。我們可能希望看到孩子對學習和自己面前的機遇充滿熱情。您無法用某場標準化考試來對此進行衡量。

學校從來不是一種基于證據的干預。起初普魯士人并未先進行針對不同教育方法的大量比較研究然后才得出擁有課桌、教師和課本的教室才是正確的方式。一名老師對一大群孩子講課既實用又經濟,這就是他們這樣做的原因。

所有人都應該像我們這樣做

關于學校有益影響相關證據的缺乏,并未妨礙人們宣稱傳播西方的教育模式就是解決全世界教育問題的良藥。在過去一百年中,西方教育孩子的道路越來越窄,但我們還在竭力確保讓該道路遍及全球。

全球教育行動想都不想就接受了這一模式。您可以看一下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在我登錄其網站的那天,其教育倡議網頁上掛滿了來自世界各國的面帶微笑、專心聽講的孩子的圖片。其中,來自塞內加爾的孩子手里抓著鉛筆,坐在木板凳上,望著黑板旁邊的老師;來自埃及的孩子面帶微笑,每個人都穿著一模一樣的格子校服;來自烏干達的一排排孩子們都穿著整潔的藍色襯衫,他們的老師在教室里走來走去。如果孩子們都穿著校服,一排排地坐好,他們肯定是在學習。

“教育”是一種委婉的說法——意思就是“學?!?。如果我不這么習慣于學校的樣子,或許會覺得這些來自世界各地穿著一模一樣的孩子的圖片看起來有點奇怪。

幾乎所有人都會說,那是一種衡量標準。但是,孩子們在上學過程中卻越來越缺少學習的動力。在美國,大約有十分之一的青少年輟學,連高中畢業證都拿不到。在英國,大約40%的青少年在英國會考(GCSE)考試中拿不到五個好成績——繼續接受教育、體現基本讀寫能力和計算能力的最低要求。在一個考試過關最重要的學校體系中,這種統計數字可算不上出色。很多受過教育的年輕人沒法證明上這么多年學的價值。

學校不能減少不公平嗎

我們回到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網站,聯合國全球教育特使戈登·布朗(Gordon Brown)認為教育的意義在于:“沒有普及教育,換句話說,沒有打贏對文盲和無知的這場戰爭,我們就無法打贏針對疾病、道德敗壞和失業的戰爭。沒有普及的高標準教育,我們只能走這么遠,遠遠不足以打破貧困循環?!?/p>

令人激動。誰會不同意呢?在全球普及教育,聽起來是個想都不用想的好主意。

當然,只不過他的意思是“學?!倍歉鼜V泛意義上的“教育”。不幸的是,歐洲、北美等很多國家多年的學校教育并未為人們贏得針對無知的戰爭,也沒有打破貧困循環。這個世界上還存在疾病、道德敗壞和失業。在很多歐洲國家,不公平現象越發嚴重,其原因在于政府的政策而非教育的缺失。我們有什么理由覺得在其他地方教育會帶來不同的結果呢?

我們大部分人都認識某個因為在學校表現好或遇到某個關心自己的老師而人生發生巨大變化的人。鼓舞人心的老師是流行文化中常見的比喻——想想《吾愛吾師》《死亡詩社》和《心靈捕手》。對某些孩子來說,在學校里表現好意味著他們可以過上不同于父母的生活。我們想想這些人,假定這意味著,正像戈登·布朗所說的,學校正在“打破貧困循環”。

對那些個人來說,是的,確實如此。在學校取得成功的確幫助某些人擺脫了貧困。問題在于,學校從來無法讓所有人都擺脫貧困。這些問題是社會組織而非教育失敗造成的結果。

事實上,學校加劇了本就存在的不公平。原因在于,學校不停地讓孩子們彼此比較,孩子們都知道這一點。那些表現最好的孩子能得到更好的機會并得到獎勵,人們會說他們天賦異稟、多才多藝。那些表現沒這么好的孩子注定要花時間重復學習起初沒學會的東西,在這個過程中他們變得心不在焉、痛苦不堪。人們會說他們學習困難或具有特殊的教育需求。孩子們的這種分類關系到他們的社會經濟地位。富孩子更有可能表現好,而窮孩子可能表現沒那么好。

在某些國家,如法國和美國,到了年底表現不好的孩子不得不留級。在其他一些國家,如德國和英國,孩子們被分到不同的班級和學校,因而彼此的機會也各不相同。這兩種體系都會給孩子一個明確的成功與否的信息。

慢孩子群體

慢孩子

艾倫·亞伯格(Allan Ahlberg)

我—是—一個—慢—孩

—子—我—哥—哥—們

—是—足球—隊—成員

—我—姐—姐—是

—一個—服務—員—我

—弟—弟—是—幼兒—圣誕—劇—里的—一位—智者

—我—是—一個—慢—孩

—子—我—就—這樣—我—恨

—這—一點。

對于在20世紀七八十年代讀英國小學的人來說,艾倫·亞伯格的兒童詩集是一個盛滿回憶的寶庫。每首詩都能讓我想起那段經歷的某個方面,一直到我們常常盤腿坐在涼風習習的禮堂的地板上唱的那些贊美詩。

“慢孩子”的開頭令人想笑,被放慢的速度伴隨著聽某個孩子讀自己還不太能駕馭的東西時的那種乏味。不過,詩歌的末尾流露出了孩子的真心,讓人為之動容。我們聽到了孩子的感受——他們痛恨這一點。

如今,我們生活的這個時代羞于使用“慢孩子”這種直言不諱的稱呼。其實,這并沒什么不同。研究表明,就算小孩子也非常清楚自己是否被人視為“聰明”的孩子,何況很多學校在孩子四五歲時就將他們分成不同的能力組。孩子們很快就會明白哪個組位于頂端、哪個組位于中間以及哪個組位于底層,即便他們都被叫作“小袋鼠”。不幸的是,平均來說,最后淪落到最底層組的都是窮孩子或其他劣勢群體的孩子。他們永遠無法趕上來,他們對此心知肚明。

在未來多年歲月中,這些早期的標簽會形成孩子的自我認識。從很小的時候我們就知道,孩子對于別人對自己學習能力的看法非常敏感。我們還知道,孩子對自己能力的看法會影響他們今后的成功,而這與他們的實際能力并無關系。如果孩子覺得自己擅長數學,那么他們在今后的數學學習中就會有更好的表現,即便他們實際上從一開始并不具備這種能力。

考試,考試,沒完沒了地考試

在英國,10歲的孩子每年都要參加一場有關拼寫、標點符號和語法的考試。近年來,該考試要求學生通過勾選等方式說明具有特定意義的“theirs(他們的)”一詞是并列連詞、從屬連詞、物主代詞還是關系代詞。盡管我的學業一直很優秀,獲得了一個學士學位和兩個博士學位,但關于這一點我一直不太清楚。然而,這正是老師們不厭其煩地要這些孩子學習的東西。對其中的某些孩子來說,這真的非常難學。不論怎樣,這是他們必須了解也必須要考的東西,因為他們10歲了。這種學習內容與對學習者重要的東西是完全脫鉤的。

考試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人們坐在某個房間里,拿著紙筆,寫出一系列問題的答案。他們不能跟其他人說話,也不得查閱任何東西,而且他們只有幾個小時的時間。生活中跟考試相似的東西寥寥無幾。

但是,考試的結果能在多個方面深刻地影響參加考試者的人生機遇。在世界各地的教育體系中,這種考試越來越多,人們將這一現象稱作重大考試。

重大考試不僅被用于評估孩子,也被用來評價老師的工作表現、對不同學校進行比較,有時甚至據此判定是否對某所學校予以資助。人們把考試視為完善教育體系和績效的一種方式。有一件事情確鑿無疑——考試結果常被用于限制孩子的機遇,因為他們天生爭強好勝。考試的全部意義就在于比較和對比。如果在某場考試中每個人都考得很好,那么這場考試就沒什么意義??荚嚲鸵欢ㄒ惺≌?。

在新加坡,孩子們在小學畢業前(12歲時)要參加一場考試,這場考試會決定他們一輩子的機會。它決定了孩子能讀哪所學校,進而又決定了他們要參加哪些考試,接下來這些考試又會決定他們未來會做怎樣的工作。在法國,如果孩子年底考試考得不好,第二年就要重讀,把當年學的知識重學一遍。在英國,4歲的孩子要參加基準測試;6歲的孩子要參加拼讀測試;7歲和10歲時,孩子要參加標準評估測試——閱讀、科學和數學測試;11歲時,成千上萬的孩子要參加一場考試,這場考試將決定他們能上哪所學校。德國把所有的孩子分入不同的學校,大約只有30%的孩子能夠進入最具學術性、最有名望的學校。我們怎么也戒不掉對孩子進行測試或排名。

我們對孩子進行測試時會發生一些奇怪的事情。我們會對其他評估方式毫無興趣。最初針對4歲孩子的基準測試被引入時,人們說這種測試非常有必要,不然我們怎么了解孩子都知道些什么呢?

我從未給我的孩子進行過任何方面的測試,但我對他們的能力一清二楚。我會根據他們所在的層次提出自己的建議,對于自己的建議應該包含哪些細節信息我一清二楚。我只要隨手翻翻某本書就知道這本書對他們是難度太大還是太小。我知道他們對哪些事情感興趣。

這并不意味著我是多么出類拔萃,絕大部分父母對自己孩子的了解都能達到這種程度。我們知道他們的優缺點并進行相應的調整。人們會以不同的方式跟大一些和小一些的孩子進行互動,而且不用刻意為之。相關研究表明,其他成年人(甚至包括大一些的孩子)跟孩子互動時同樣得心應手。我們喪失了對這種關聯型、直覺型評估的信心,相反我們相信,孩子們在某一天對某些問題的回答能夠更加真實地反映他們的能力。

孩子標準化

人們對于標準化考試的推動帶有一種期待,即所有孩子都可以達成相同的教育目標。

孩子都是多變的。進化論心理學家認為,這是人類的一個優點。為了在新的、充滿挑戰性的環境下實現最優適應,多樣性必不可少。但是,若使用同樣的標準去衡量所有的孩子,我們就把這種多樣性轉化成了一個問題而非一種優勢。

有一張描述某場考試的卡通圖片,我很喜歡這幅圖片(見圖1-1)??脊僮谡n桌后,兩眼緊盯著考生。他說道:“為了公平選拔,所有人都要參加這場相同的考試:請爬上那棵樹?!笨忌鷤冋粗???忌ㄐ▲B、猴子、企鵝、大象以及魚缸里面的一條金魚。猜對獲勝者不會獲得獎品。

圖1-1“公平”的考試

學校體系對待人與人之間差異的方式就是斷定那些不一樣的孩子具有“特殊教育需求”。從本質上來說,這意味著該標準體系不適合這個孩子。只不過該說法暗示著:問題不在于該體系無法適應差異性和多樣性,而在于孩子本身,因為這個孩子具有“額外的需求”。

這種孩子可見于所有的學校體系中。不同體系管理孩子的方式因其所在國家,尤其是文化差異,而不同。法國體系尤其刻板,不適應學校體系的孩子會被送到精神科日間醫院,而且他們的父母會被告知他們的孩子不可教育。在美國,對應做法更傾向于診斷和藥物治療,大約10%的孩子會被診斷為多動癥。通常,這些孩子會被告知他們的大腦跟別人的不同,需要額外的支持(往往是指藥物)才能在學校有好的表現。我們并不知道他們的大腦是否真的不同,因為大腦掃描上并沒有可識別的差異,而且也沒有針對多動癥的醫學檢測。我們只知道他們不太符合該學校體系的要求。

關于被診斷為具有特殊教育需求的孩子數量每年持續增長的原因,相關討論有很多。我猜原因在于,隨著學校的要求越來越嚴格,它們需要更為標準化的孩子。這在孩子們開始認字甚至開始上學之前就已經開始了,且回旋的余地更小。

上學行不通之時

有些孩子需要一些跟學校非常不一樣的東西。這一點可見于他們在學校的行為、苦惱以及年齡越大越不愿學習的表現。其他方式也能讓孩子獲得教育。不過,政府和學校堅持認為其他方式沒有經過驗證而且充滿風險,它們會跟父母說學校是他們的孩子能夠獲得教育的唯一地方。

大量證據表明,情況并非如此。從小孩子身上我們可以看出,我們沒必要強迫孩子學習。人類生來就充滿了好奇心,天生就希望在周邊的環境中學習。根據相關實驗類和觀察類研究,無須指導,孩子也有動力學習非常復雜的技巧。

在很多針對學校的研究中,人們發現,未被要求攻讀某門課程的孩子受教育的程度完全可以達到很多讀大學的孩子的水平。

一旦我們能夠理解這一點,就會對上學產生不同的看法。因為,如果我們相信學校必不可少,很多人就會無視有關學校對孩子影響的重大擔憂。

我們深信受教育非常重要,甚至為此做些犧牲也在所不惜。然而,如果學校教育僅是受教育的一種方式,那么不開心、學習沒樂趣、焦慮或欺凌等因素就可能成為過于高昂的代價。

在本書中,我會討論為什么很多孩子,甚至包括那些十分成功的孩子,在學校無法茁壯成長。此外,本書還會探究為什么很多常見的學校做法不僅跟學習無關而且不利于孩子的健康。

本書的第二部分非常具有實用性,將有助于您思考采取哪些步驟以促成一種非常不同的教育。其中包括很多讓孩子不再接受傳統教育的家庭可能會遇到的問題以及相關應對建議。本書將探討哪種孩子需要具備自主教育的能力以及周圍的成年人應該如何讓孩子獲得這種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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