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上了大學,根生就愈發地變得節約了起來。他一年到頭只穿一兩套衣服,村里陸續有人蓋了新房子,也買了小汽車。這些根生自然起沒有的,他想要去城里趕集什么的,都要搭乘村里的小汽車,更多的是面包車,又是載人又是拉貨的。
一晃眼千禧年又過了十多年,根生仍然記得那時村里人的愚蠢,盡管自己也犯過同樣的口誤。村里人總會把二零一零后的年份念錯。他們完全不知道這時間竟然會以自己陌生的樣子出現。
兒子上大學不久,根生用一輩的積蓄蓋了新房,這似乎了卻了妻子的最大的心愿,此時夫婦二人都已經年過半百。新房還沒來得及裝修,一家人便喬遷了進去。
即使蓋了新房,根生也始終開心不起來,他仍是擔心自己的大兒子以后的工作。盡管擔心,生活還是要繼續,干活兒,喂豬喂牛又養雞。
小兒子小學沒畢業跑外頭干活去了,一出就是七八年。平時也不喜歡回家來,漸漸地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見小兒子二十多了,也不見找個媳婦,老兩口又生了心事。根生說不曾說什么讓小兒子趕緊結婚之類的話,倒全讓自己妻子說去了。
好在王才的介紹下,小兒子找了個二婚的女人結了婚。沒過幾年,根生的小兒子與兒媳婦又離了婚。一層灰色的煙灰籠罩在這個家庭。
根生面對這種情形自然心里也是堵得慌,但他卻沒點什么煙抽,也不見他喝什么酒。這不是和自己省吃儉用有什么關聯,早在大兒子在縣城讀書的那幾年里,根生就因為自身的疾病戒了煙也戒了酒,醫生告誡他,倘若他再抽煙喝酒,他定不久將離開人世。根生自然不是什么怕死的人,他只是擔心自己的兩個兒子,還有小兒子離婚后留下的小孫子,這些都是他不舍得的大事情。
很快長子也畢業,找了一個差事。說來只是在一個公司當個小職員。這讓根生所有的希望都落了空,事已至此,他已經失去了人生的盼頭來,他的脾氣也愈發地古怪起來,他活在自己的沉默里,動不動就和自己的妻子吵架。他奮斗一生,卻沒能見著自己的兩個兒子過上他希望過的生活,他總以為自己能在村里抬得上頭,因為兩個兒子的緣故,因為他們工作的緣故。到頭來是兩個兒子都老大不小的年紀,家中的光景沒說什么起色,一個離婚去了,一個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很少回到家里,似乎也不愿回到那高高的村子里。他一個學哲學的學生,跑公司里坐辦公室,每月的工資自己都不夠花,還不停地往家里要錢。這讓根生異常地生氣與絕望,他竟不知自己盼望的未來竟然是這個樣子,這和自己期待的生活是兩碼事。
終于,自己的大兒子難得回了趟家,然而并沒帶著什么好消息。想到別人家的孩子一回家都會帶一堆錢回來,根生心中不是滋味兒。
盡管見到自己的大兒子回家,根生也沒露出什么笑臉來。一家人吃完飯,便在火堆旁閑聊了起來。火花照出一家人蠟黃的臉,二十多年過去了,似乎一切都沒有變化,似乎一切都已經變了。
“你那些小學同學都已經結婚了,估計就你一個?”根生妻子一臉悲傷地看著自己的大兒子說了起來。
“他們有他們的路,我也有自己的路。”根生大兒子說。
根生沒說什么話,埋著頭喝自己茶杯里的茶。
“他們小孩都上高中了,你年紀也不小了,該抓緊了!”根生妻子無奈地說著,語氣中似乎帶了懇求。
“時間不還早,沒必要。”海子說。
福弟拿出煙抽了起來,掏出口袋里的手機看了起來。
“什么還早,你都快三十了。再拖下去,估計就沒人了!”根生妻子說。
根生在火塘邊沉默不語,聽著母子的對話。
“結婚沒什么意義,我不想結婚。”海子低著頭說。他總算鼓起勇氣,向父母說出自己內心的想法。
聽了此話,一家人陷入可怕的沉默中,根生妻子一臉木然,她完全沒聽懂自己兒子口中說的話是什么意思。根生一臉鐵青,放下手中的茶水,把手伸到火塘上烤起了手。沉默了半天,根生憋出了一句:
“你不結婚,你這輩子就是零。”
海子沉默不語,他父親的話猛地撞擊著他的耳膜,他掏出一根煙默默地抽了起來。
“少抽點兒煙,這往后的日子,要學會掙錢攢錢,好歹要找一個媳婦,不找媳婦是過不成日子的。”看出兒子生了什么心事,根生妻子安慰兒子說。
“其實,你們大可自己過自己的生活,不需要管我。”海子抽著煙說,沒抬頭看人。
“你們兩兄弟都是這個樣子,你怎么讓我們好好過日子。”根生妻子哭著說了起來,好像把一輩子的委屈都哭了出來。
一家人沒說什么話,在沉默中圍湊在火堆旁。
多年后,根生大兒子在一次失戀后離家出走,有人說是去了日本,也有人說是投河自盡,還有傳聞是隱居到什么地方。
至于小兒子,后來又找了一個離異的女人結了婚,說不上幸福,也說不上不幸福。根生則在大兒子離家出走后獨自一人走入松針林里放牛去了,沒幾年也死去了。
多年后,根生妻子一個人背著自己的籮筐往松針林里找自己死去的丈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