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友私房菜館，包廂。

“王多魚，其實我對你非常了解。包括你的足球技術、球場糾紛，甚至包括你被停賽兩年，黃青幫你介紹的那些工作。”

金老爺子笑瞇瞇的看著王多魚，但是那種笑，卻讓王多魚渾身不自在。

既有被別人知道自己不堪經歷的窘迫，也有明白了不可能被老板看中的失落。

強笑了一聲，王多魚試圖為自己辯解道：“為了生活嘛。再說，球場上偶爾起個沖突不是很正常的么，人家英超西甲意甲每年也都有球員場上沖突不是。

我覺得，只要球員場下認真訓練，上場后努力拼搏，對得起自己，對得起買票的球迷，這才是最重要的。”

“但是你的水平真的有你說的那么好么？你要知道，足球比賽是競技比賽，你弱就是原罪啊。”

金老爺子仍然追著王多魚不放，讓他更加難堪。

王多魚感受到了很大的壓力，足球對于他來說，是小時候的夢想，二十年來的足球生涯幾乎是他生活的全部。

現在有人質疑了他的足球夢想，仿佛在否定他的一切。

于是王多魚徹底坐不住了，也亂了方寸，急忙站了起來，從口袋里掏出一顆網球，向金老爺子展示道：“那些球場沖突、禁賽期的兼職都不足以說明我的水平！

我來之前就有所準備，我會讓你看到，一個優秀門將扎實的基本功。”

說著，脫掉身上灰色的西裝外套，顧不上自己花了一上午整理的儀容，后退幾步，深吸了一口氣。

金老爺子依舊笑瞇瞇的看著他，他知道王多魚的水平真的不怎么樣，這從詳細的調查報告中早就有所體現。

王多魚瞄了一眼滿臉“請開始你的表演”的金老爺子，把手里的網球砸向了包廂的橫梁上。

接著他用心全身的力氣，順著網球反彈過來的軌跡撲了過去，在這個瞬間，他大概覺得自己布馮附體、雅辛再世。

可惜事與愿違，飛來的網球完美的避開了他張開的雙手。

也許覺得他滿臉褶子的老臉，特別像英國溫布爾登的網球網，于是反彈過來的網球徑直的砸到了他的臉上。

這一刻他完全懵了，撲空的身體重重的摔在了包廂的地板上。

經歷了眩暈、迷茫、難堪之后，此時的王多魚仍舊不愿意放棄自己的展示。

有人覺得他是一個滑稽的小丑，也有人覺得，此刻的他像極了手握騎槍，向著風車發起沖鋒的堂吉訶德。

“我其實要展示的是，守門員脫手后的第二反應，這個時候對方的進攻球員肯定會在第一時間抬腳進行補射，而我這個時候會仰仗自己出色的腿及臀部肌肉，利用自己的爆發力，將身體瞬間彈起，進行二次撲球。”

說著，猛烈的彈動著自己的身體，以期能夠將自己彈起。

只是也不知道是因為剛才那一下摔得太狠，還是基本功確實不夠扎實，王多魚像一只被丟到地板上的金魚，拼命地掙扎，卻永遠跳不進自己的魚缸里。

金老爺子實在看不下去了，又有下面的測試要做。

于是揮手沖還在地上撲騰的王多魚道：“行了行了，你歇一會吧，也讓地板歇一會。”

王多魚停下了動作，訕訕一笑：“地板太滑了！”

這找借口的作風，倒是和頂級球員們一脈相承。

金老爺子看時間也差不多了，就直奔了主題，朝躺在地上歇著的王多魚，說出了自己的目的。

“我其實沒打算簽你，你先別急。”

說著拿起腳邊的公文包，拉開了拉鏈，把一包的百元大鈔倒在了桌子上，朝著王多魚的方向推了過去。

只見剛才撲騰了半天都沒站起來的王多魚，瞬間臀帶腿、腿帶腳的站了起來，動作神似他的偶像哥倫比亞瘋子伊基塔。

王多魚慢慢靠近桌上那一沓沓百元大鈔，眼里都是金錢的符號，估計心里也是。

“桌子上是二十萬，后天的比賽對我很重要，我希望用這些錢買你丟三個球，錢可不少了吧。”

說完，期待的看著目不轉睛的王多魚，也不知道他的期待是哪種期待。

王多魚愣了一下，抬頭看看金凱瑞，低頭又看看桌子上嶄新的百元大鈔，嘆了口氣，拍了拍桌上的錢，拿起自己灰色的西裝，抖了兩次，深怕粘上灰塵，接著瀟灑的轉身離去。

金老爺子盯著離去的王多魚，忍不住的問了一句：“為什么？我認為你沒有理由拒絕，踢球不就是為了賺錢么？”

王多魚停下腳步，想了一會轉身回答道：“賺錢是踢球的一個目的，但是踢球不應該全是為了賺錢。

而且，我是一個守門員，守的就是足球場上的底線，只要我還站在底線上，你們就一個球都別想進。”

他霸氣的指了指金凱瑞，以及桌上的一沓沓百元大鈔，然后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

停車場。

“矮～你這拎的什么？”

王多魚看著滿手大包小包的黃青，一頭霧水的問他。

“哦，這不是發現今天飯菜味道不錯嘛，讓服務員打包了幾份。”

黃青轉頭看著王多魚，“記得金先生的賬。”

王多魚豎起大拇指，“該！吃死那個老王八！”

“怎么，看你這樣子，談的不愉快？”

聽到黃青的詢問，憋了半天的王多魚終于是沒忍住，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邊哭邊和黃青絮叨著：“二十萬吶，小黃你知道么？哥哥我剛才為了不踢假球，讓唾手可得的二十萬從眼前就這么溜走了！

金凱瑞那個王八蛋，花二十萬買我故意丟給哎呦喂球隊仨球……”

“是AUV。”

“什么？”

“我說金凱瑞的球隊叫AUV，不叫哎呦喂……”

“那特么是重點么？我跟你說二十萬！我跟你說金凱瑞買我踢假球！

你擱這跟我糾正球隊叫什么名字？”

“好吧好吧，我的錯，王哥別介意，我就這么順嘴一說。

話說王哥我對你是刮目相看啊，二十萬買丟仨球，這你都能拒絕，沒想到你的思想境界這么高。”

黃青趕忙順毛捋了一把，怕王多魚激動了來個一車兩命。

“想起來我就心疼，二十萬吶，我好幾年才能攢這么多！”

好幾年？你這踢球二十年也沒見你攢到二十萬，月光族哪那么大臉說幾年能攢二十萬的？

“王哥你能給我說說你咋想的不？讓弟弟也感染下高尚的情操。”

“你這不是諷刺我的吧？”

“哪能吶，真心佩服，現在社會像咱們這樣的老百姓，能放棄二十萬而去堅守職業道德的真的少之又少。”

聽到這，王多魚終于稍微緩解了一點心痛。

畢竟，自己做的雖然問心無愧，但能得到別人的認可和稱贊，還是值得慰藉的。

“其實我當時也沒想那么多，我從踢球開始就沒踢過假球，二十多年就這么過來的，這第一次有人用錢收買我踢假球，我心里不愿意，也害怕……”

“如果有第二次、第三次呢？”

“我……”王多魚沉默了很久，才慢慢答道：“第一次不答應，應該沒人再找我了吧？

我也不知道，反正踢假球肯定是不對的，我絕對不可能踢假球，不然我這二十年不白混了么。”

車里的沉默顯得很壓抑，于是黃青換了個話題，“王哥你咋走上踢球道路的呢？”

這個在電影情節里也沒有體現，黃青也是純粹沒話找話聊。

“我從小愛踢球，小時候和一幫小孩子放學不回家，就找塊空地，兩個書包當球門，一直踢到天黑，回到家渾身都是泥土，那家伙，被我爸我媽混合雙打，但第二天照樣踢，那個時候足球就是我小時候最大的快樂。

初中高中也和一幫小子沒日沒夜的踢，因為我踢球老喜歡用手夠，本來我還想踢前鋒的，進球多帥啊，不過人家都不樂意，所以我只能當守門員。

因為踢球，學習成績不好，大學沒考上，只能邊踢球邊混著，到后來發現，我除了踢球，啥也不會，只能一直踢了……”

“你也不是啥都不會，上次你去當人體壽司，那些老阿姨反應老好了，還嚷著讓我再找你來著。”

聽著人體壽司，王多魚一臉郁悶，趕忙轉移話題，“現在的孩子學踢球多幸福，好多學校教，我們那會哪有人教踢球，都是瞎練，我要從小有人教，小黃我跟你說我絕對能踢甲級聯賽。”

作為一名業余經紀人，其表現要對得起“業余”倆字，于是黃青向客戶發起了作死般的反駁。

“也不能這么說，現在小孩學踢球多貴吶，那時候你們踢球為了快樂，現在小孩從小就知道學踢球就為了賺大錢。

在賺大錢之前，哪哪都需要錢，一般家庭根本負擔不起，所以想踢球的孩子越來越少了，自己瞎踢只能混成跟你一個熊樣。

找人教又沒有那么多錢，你說這樣的孩子踢職業了怎么可能受得了誘惑……”

“你會不會聊天，什么叫混的我這熊樣？再說哪有你說的那么黑！

我混足球圈子的能不知道，現在很多學校都有足球隊跟足球教育，平時也有比賽，好苗子還有俱樂部關注，我都打算退役了去小學當足球教練呢。”

行吧，作為一個外行，千萬別在內行人專業領域內挑戰他們，于是黃青乖乖的閉上了嘴。

黃青沉默了，王多魚卻忍不住，惡狠狠地說道：“后天比賽，我肯定要教訓教訓那個哎呦喂隊，他們別想在我把守的球門進一個球！”

黃青忍了又忍，還是憋不住劇透，讓王多魚認清現實。

“王哥啊，你能堅守選擇，不代表你們大翔隊其他人也能也能承受得了誘惑，萬一他們踢假球了，你還想一打二十一啊？

再說，您那水平，就別妄想著零封別人了，除非你能再穿越回學生時代，下苦功好好練球。”

王多魚斬釘截鐵道：“大翔隊其他人不可能踢假球！”

說完沉默了半晌，想起那二十萬，又長嘆一聲，“想好好踢個球咋這么難呢！”

于是又是一陣壓抑的沉默。

兩人各想著心事，順著車流駛過冬梅大橋，朝著王多魚的家奔去，只是今天這條路，格外的漫長。

回到王多魚家，兩人也沒了談性，打個招呼分道揚鑣，王多魚還要準備著后天的比賽。

回去無事可做的黃青，又開始溜溜達達。

看看瞅瞅煙花行情、看看豪車租賃，甚至還租了一天短約嘗試，不知不覺間，他的車停在了一家會所前。

要不，進去看看？

黃青有些踟躇。

這時，一位帶墨鏡穿短裙捏紅色手包的妙齡女郎走過來，高跟鞋嘎達嘎達點著地面，有一種叫人心神搖曳的節奏感。

女郎上下打量他，嬌笑道：“小哥哥，來玩嗎？”

“莎莎？”

黃青看了看她的臉，目光很快移動到一對“兇器”上。

莎莎一愣，接著拋了個媚眼，右手攀到他胸口，“呦，還是位熟客，恕我剛才眼拙，小哥哥別介意啊。走，我們進去玩會～”

黃青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讓自己沒彎腰，“改日吧，還有事。”

說著狼狽弓腰鉆到車里……

……

今天是大翔隊和AUV隊比賽的日子，黃青也早早的到了球場，湊個熱鬧。

體育場內。

王多魚穿著屎黃色的1號球衣入場，他眼睛深邃、表情凝重、步伐穩健，自認為王者降臨。

“王多魚，興奮起來噻。”

教練呲著一口黃牙站在最前面喊口號，偶爾摘下眼鏡擦掉鏡面沾的口水。

莊強表情怪異，不敢直視王多魚眼睛，不過還是說話緩和氛圍。

“多魚，你覺得我們這次能踢AUV幾個球？”

王多魚霸氣道：“進球是你們的事，但是只要有我在場上，他們一個球就別想進！就算是飛毛腿導彈，我也給它摁住咯！”

隨著一聲哨響，球賽開賽。

AUV隊發起了第一波攻勢，足球在五花八門的球鞋間運轉如飛，比賽接近十五分的時候，AUV隊的18號在隊員的配合下沖過中場，又晃過一名后衛，隨著一腳抽射，足球旋轉而去，直射球門死角，

這一腳有點刁，然而王多魚早就注意力集中，緊緊盯著飛來的球，一個側身縱躍將球抱在手里，然后大腳開向中場。

做完這些，他很瀟灑地甩甩飄逸的秀發，往上推推發帶，沖坐在觀眾席的金凱瑞搖了搖食指。

“我說到做到，只要我還站在底線前，你們就一個球都別想進！”

這份得意很快變成了錯愕，AUV隊21號球員帶球過防，輕輕一腳把球送入球門。

教練臉都綠了，像只兔子一樣在球場外面又喊又跳。

“王多魚！！你杵那兒琢磨啥呢？擺什么造型！”

王多魚趕緊收拾情緒，認真面對。

然而……

第二個球。

第三個球。

第四個球。

第五個球……

比賽的情況正如電影中演繹的那樣：隊友嚴重放水，對手狂轟濫炸，整場比賽在王多魚超常發揮的情況下依然被踢了個五比零。

真真印證了那句名言：一頓操作猛如虎，一看戰績零杠五。

隨著比賽結束的哨聲，王多魚失落的倒地不起，更絕望的是觀眾那一聲聲“假球，假球”的口號。

在這一刻，也許他后悔從小不好好學習光顧著踢球了，也許他也懷疑踢職業足球的正確性，更也許會后悔沒有接受金老板那二十萬的報酬。

隨著AUV全體隊員把王多魚不停地高高拋起接住，他就已經被刻在了恥辱柱上，也許是刻在別人眼里，也許是刻在自己心里。

……

第二天，黃青早上起來跑步，吃完早餐，就打包了一份拎著去了王多魚的家里。

他了解劇情，知道現在的王多魚正關了機，把自己鎖在殼里自我療傷呢。

“王哥啊，你也別太難過了。昨天那場球我看看，你發揮沒得說，就是隊友狀態不行，再加上對面整體實力比你們強點……”

大口吃著煎餅果子的王多魚，白眼看他，“你哪只眼睛看到哎呦喂比我們強？我們大翔只是草皮太滑，沒發揮好！”

黃青忍不了了，“那你被人罵踢假球，什么感想？對足球還抱有期待不？后不后悔沒收那二十萬？”

王多魚狠狠地咬了一口煎餅果子，恨聲道：“踢！我就不相信咱們足球圈容不下好好踢球的人。”

沉默了一下，“如果有一天能和頂級球隊踢一場，那我就死而無憾了。”

黃青也不知道他這是個什么心態，順著他的話說道：“比如恒太隊？”

“對，恒太隊！”

“那行，我幫你去協調，我有一哥們是恒太青年隊的經紀人，等咱們有錢了，花個大價錢來場比賽，到時候王哥交給我就行。”

黃青又開始了套路。

王多魚聽到這話，眼睛里仿佛都閃著光。

過了一會莊強也趕了過來，三人決定去球場看看情況。

其實王多魚已經有了被掃地出門的心里準備，只是自己明明沒踢假球卻被冤枉，心里有些憋屈，想去跟教練和球隊說清楚。

也有些離開大翔隊不知何去何從的迷茫，決定死馬當活馬醫。

反而莊強這個收了對面500塊就踢假球的，卻迷之自信的相當樂觀，認為王多魚這個根本不叫事。

“多魚你放心，教練那有我面子在，他不可能開除你！”

……

“我們好聚好散，有時間回來看一看，教練也不是一個記仇的人。”馬教練毫不手軟的開除了王多魚。

“教練！我發毒誓我絕對沒提假球！”王多魚憋屈道。

“那些都不重要了，你踢沒踢假球，都對得起你這個結果。”教練端著個搪瓷茶缸一臉淡然的看著他。

王多魚哀求教練，“我不想這么窩窩囊囊的走！再說，沒有了守門員，這訓練也不方便啊。”

“沒有事，那不練的挺好的么。”

王多魚順著教練的手指方向看去，一條狗正蹲在球門前，把球員踢來的球一個個撲出去……

他的表情變得特別精彩！

莊強臉一橫，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對教練說道：“教練你過分了嗷，王多魚今天必須留下！他要是走了，我也不干了！”

“一言為定，雙喜臨門！”馬大翔教練樂開了花，拍手稱好。

就莊強那大肚子，教練忍他已經很久了，昨天為了五百塊錢竟敢踢假球。

這不是拉低市價么！

教練不再理會兩人，拉著黃青道：“黃經紀啊，你看咱們那么大的球場，就一個醬油廠的廣告，是不是太寒酸了？

放心，規矩我懂！這次的分成比例，你多拿一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