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甸中河彎里的鯉魚在啟明星之下吐出第一顆泡泡，那紅色的魚尾多少沾染了幾分血腥之氣，看上去更加艷紅。

也在此時，晨光終于刺破霞光，一縷縷朝陽破空而出，照射到邊關有些冷寂，又有些肅殺的土地上。

既已有了馬車，賈瑯哪里還會騎馬，也不管別人是什么眼光，已經鉆到老焦大駕著的馬車里，朝著小丕城不緩不慢而行。

這眼光，說的倒不是別人，卻是寧微。

她瞧見賈瑯擺爛，自己倒不知道該如何，是不是也要一樣鉆進馬車，可在眾目睽睽之下，又有幾許矜持。

也當真是難為了。

馬車里，晴雯和賈元春兩人都在，倒還是晴雯有些不忍，低低說道，“公子，何不邀寧……寧姑娘同乘？”

幾人先前也是同乘過的，倒沒什么避嫌之說，卻只見賈瑯覷了寧微兩眼，幽幽說道，“寧姑娘巾幗不讓須眉，酷愛騎馬，又何必逼她？”

晴雯，“？？？？？”

我讀書少，公子可別騙我？

馬車并不算快，這會子，所有人倒不急了。

因那大容城外的北胡人，似沒有絲毫動作，一片安靜，連小丕城外的北胡人，好像今天也掛了休戰的牌子，不愿出大營。

照理說，兩軍野戰，哪里容得一方說休戰便休戰？

這會子的戰爭，早已和春秋戰國時的君子之戰不同，講求一個禮字，即便是你死我活，也要堂堂正正，從不搞偷營截寨這種技倆。

可今天，偏偏大伙兒都安生了。

連那王子騰的大營里，也是一片安然，或者說，歌舞升平。

“陛下，請滿飲此杯！“

營帳中，熱騰騰的羊肉，清冽冽的酒水，在這落滿露水的早晨，已經擺滿了長長的桌案，香氣流動之下，令人食指大動。

王子騰和坐下將領陪在末位，小皇帝寧直坐在上首，一群人當真好不快活，儼然是已經看到勝利曙光的樣子。

“陛下，今兒早些時候就有斥候來報，說是北胡大營一派安靜，可以說是緊閉了營戶，不愿再戰，想來，這全賴陛下之威，讓北胡人嚇破了膽?！?

王子騰心頭大好。

他見北胡人營帳這般模樣，自然是以為經了昨日一戰，見著再貪不到半點好處，兩方人馬又相較懸殊，這才閉門不戰。

保不齊，快則今日，晚則明日后日，北胡人也該搬師回草原了。

“好！那朕就卻之不恭了！“

小皇帝一臉開心，站起身笑道，“朕自打小以來，平身聽得最多的，便是北胡人何其悍勇，不可敵。

今日一見，也不過土雞瓦狗罷了。

朕今日擺宴席，不為別家，就要要犒賞諸位將領，倒不是像王愛卿說的那般，朕有神威，而是諸位不惜死力，這才讓北胡人膽寒?！?

話落，小皇帝寧直已經一杯酒下肚。

座下諸將聽得小皇帝此言，俱都滿臉驚容，更是心中開懷。

本來小皇帝到邊關來，但凡是有些心智之人，都覺得是胡鬧，可聽他剛才這番話，卻并不居功，說得堂煌而大氣。

這豈是胡鬧之人能說出來的話？

“陛下厚愛，若無陛下御駕親征，何來北胡人像今日這般縮在營帳之中，不敢和我等刀兵相見？”

“是啊，陛下，也當真是您指軍有度，這才解了小丕之危，又逼得北胡乞顏旻，不敢出營門半步。”

“陛下，微臣斗膽，也敬你一杯！”

“……”

大帳之中，被王子騰布置的猶如暖閣一般，酒香肉香如縷，敬賀之聲不絕于耳，只可惜，少了些歌姬，若有美人兒伴舞，也當真神仙也不換了。

推杯換盞聲響徹，小皇帝寧直雖是皇帝，又何曾有過這般奇妙待遇，臉上早已經笑開了去，很是暢懷。

“陛下，諸位將軍……”

卻在這時，有個不開眼的斥候躬身快步走了進來，回稟道，“那在小丕城外游弋，不肯來援的小丕城中八百騎兵，已不見了蹤影。

還有……”

這斥候不是別人，正是牛繼宗，牛爵爺。

他也因上次在小丕城外“救下”小皇帝有功，已經升了軍職，并不再是普通的斥候，已有了候吏之位。

大奉的候官，最低等是亭燧，若無戰事時，以邊關為例，每百里之內設一亭燧，領若干人不等。

若在戰時，百步一亭，也是常事。

這相當于因定的哨位，是為偵查敵情所設置。

亭燧之上，則是斥候，再之上，則是候長，候吏。

牛繼宗此時已是候吏，秩比三百石，可比仍在軍中還沒混上個一官半職，仍只是伍長，佰長的衛若蘭，馮紫英等人，強上不少了。

“牛繼宗？”

小皇帝見是牛繼宗過來匯報，并不等他說完，已從上首走下來，笑說道，“牛愛卿有何要事，可待回兒再報，先飲了此杯吧？“

小皇帝哪哪兒都好，更是重情重義，也承牛繼宗這個人情，況且牛家是國公之家，他心下里也知曉。

“謝陛下，不過……“

“你這人，也忒啰嗦，快快飲了此杯！“

牛繼宗還要說，酒盞已被塞到了手里，那王子騰見此，也笑道，“是啊，牛候吏，陛下賜酒，可不興不喝啊。“

“喝喝喝，我喝，謝陛下！“

牛繼宗也不知道酒盞是不是被小皇帝用過，上面有沒有沾了唾沫之類，一仰脖子，便把一盞酒喝的涓滴不剩。

“牛候吏好酒量，這般年紀，便已是候吏，想來未來可期！“

牛家，在軍中的勢力，并不比賈家小多少，都是武勛，國公之家，自然在軍中，也有不少故舊，這時已趁勢恭賀起來。

“各位抬愛了，抬愛了！“

牛繼宗有要事稟報，不敢耽誤，很是自知自己職責，趕忙說道，

“陛下，有在小丕城外的斥候前來稟告，說是小丕城昨日晚間開了城門，不少百姓和騎兵出城，天明方回。

似是搬回來不少的糧草，牛羊……此事重大，我不敢不來報！“

終于把話兒說出來了，牛繼宗也是長出了一口氣。

“牛候吏，此話當真？“

小皇帝知道自家姐姐在小丕城，也知道城中糧草被焚之事，畢竟王子騰大軍就在城外，韋全想要傳遞消息，也并非難事。

他正為這事兒發愁，就想著酒肉過后，和大伙商議如何做，才能解除小丕之困，可瞌睡了便有枕頭，沒想到好消息立刻便傳了來。

“陛下，臣不敢欺瞞！“

牛繼宗說道，“臣在小丕城四門之外，都沿途布了亭燧，只是昨夜寂靜，又無太多響動，只天色見明時，這才發現小丕城動靜。

是臣辦事不力，還請陛下責罰?！?

“何來責罰，朕不知如何獎勵你才好！“小皇帝心中更暢，笑道，”朕本還想邀你和幾位武勛之家的公子，若今日無事，陪朕打獵。

眼下剛好，你倒是可以趁此機會，好好和朕說說此事，不知這事，是那韋全的主意，還是小丕伯了？“

……

北胡人閉門不出，小丕城又自己解決了糧草問題，對小皇帝來講，俱都是好消息，可對王子騰來講，倒也并非都是。

他剛要置喙兩句，卻聽小皇帝說要出門打獵，忙喊道，“陛下，這……萬萬不可！“

本來還覺得小皇帝很靠譜的諸將也同聲附和，“陛下，若要打獵，待那北胡人回了草原，何愁沒有日子，這會子，萬不能往?。　?

眾人也是操碎了心，心情跟過山車似的七上八下。

……

這邊營帳，總還是喜色更多，只稍稍有些不協之音，北胡乞顏旻那邊，隨著主將的醒來，自然也是一片歡騰。

乞顏旻依舊臥于榻上，一邊喝湯藥，一邊朝著圍在身邊的諸將說道，“今日無事，若那王子騰不鬧騰更好，便兩家相安。

只把大容城外的兒郎們，俱都引到小丕城來，不管大奉如何勢眾，本王一定也要拿下小丕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