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

這一夜奔忙，小丕城里，幾乎家家戶戶，都聞聽了城中已有人，去那北胡人的糧倉搶糧食。

城中異常安靜，多是知道即便不能幫上忙，也不能幫倒忙的人。

一夜驚魂，轉(zhuǎn)眼漸至白晝。

啟明星升在東方，粼粼霞光似河中鯉魚翻出水面時，在水波之中蕩漾的一抹影子。

在這霞光之下，老焦大趕著的馬車，也早已來到草甸河灣，來到已經(jīng)燃燒殆盡的烽火旁邊。

喊了半宿，晴雯的嗓子似已啞了。

那老焦大，似也再沒精神和她吵嘴，終還是因為年歲不饒人，雖然心中急切自家公子，可也已經(jīng)是呵欠連天。

馬車停在烽火臺下的小道邊，可以看到凌亂的馬蹄印記延伸到遠方，老焦大本還想往前奔，卻被賈元春喊住。

況且，在他們身前，還有遠遠趕來的王寧王副參將。

他早已派了人，前去打探，且已經(jīng)有了回話，說是賈伯爺和寧微，凌云幾人，不僅尋到了北胡人部落，更是送了他們幾把火。

想是部落那邊，早已亂成一團。

而賈伯爺幾人，也正在歸途。

下了馬車，賈元春和晴雯兩人，往烽火那邊的高處里走，都想要站得高些，或就能早一點看到他們歸來。

而老焦大，只坐在馬車上打盹。

他胡子沾滿露水，連打盹時，也是滿身的酒氣。

王副參將已又領(lǐng)了城中不少兵馬前來，這會子倒也不太懼怕再有人來，遠遠的瞧見賈元春和晴雯兩人走向高處，卻也不說話。

“晴雯！“

在這欲明未明，漸亮未亮的天色里，微風(fēng)吹拂，青草上落滿露珠，賈元春蔥白的手提著裙裾望向遠處，卻似玩笑般不經(jīng)意說道，

“我還在宮里時，已聽說過你的名字，老祖宗曾說，你是個乖巧伶俐的丫頭，原是想把你送到寶玉房里。

不知你現(xiàn)下跟著瑯兄弟，可曾覺著委屈嗎？“

晴雯一路之上，都在和老焦大斗嘴，任著賈元春是泥胎木塑，也能略略看出來她的心意，似那一顆芳心，都在賈瑯身上。

況賈元春，并不是泥胎，也非木塑，反而心思靈巧，更是有時候，不拘于常理，只是……或許大多數(shù)時候，也太寵著自家的寶玉弟弟。

就心想著，若是這么個伶俐的姑娘，如果在寶玉兄弟身邊，也應(yīng)該是個得力的，至少比那時時小心，處處不敢出錯的襲人，要有趣些。

她不過有此一問，也是緩解焦急。

那公主寧微若是出了半點差錯，不說她搭上的這條公主線要讓自己失望了，更或許會因此受些掛落，都說不定。

“大……大小姐！“

晴雯嗓子著實有些啞，只偷偷拿眼瞧了一下賈元春，便把這送命的題，用斬釘截鐵般的話，給答了出來。

“我，我好歹只是個婢子罷了，不過是老祖宗垂憐，自然是讓我去哪兒，便去哪兒，不管跟了哪位公子，自都不敢有什么委屈。“

“你倒是會說話兒！“

賈元春這般一問，倒沒別的意思。

即便是以前有意，想把晴雯再弄到寶玉身邊，可以現(xiàn)在情況看來，也絕非是她一句話，就能成行的了。

不說賈瑯已有了爵位，是陛下親自封的小丕伯，就說“搶糧“這一戰(zhàn)之后，賈瑯不僅在小丕城中的威望日隆。

就是這事兒傳回神京，如果被太上皇聽到了，也不免要贊一聲。

更不要說要賈府中人了。

若是得知賈瑯封了伯，定和先前不同。

對于現(xiàn)在的賈府，可能是旁觀者清，賈元春比府中的任何一人，都要知道的更加詳細，也更為賈府憂愁。

百年武勛，國公之家，已漸有入不敷出，衰敗的跡象，這事兒，誰人能信？

若是家中再出幾個好兒郎，能挽這頹勢也便罷了，可賈瑯未封伯之前，賈元春就是尋遍賈府，也找不出幾個能擔(dān)事的人來。

除了，賈寶玉。

對自家這個弟弟，她不知抱著多大的期望。

銜玉而生，天生異相，又極為聰慧，可只嘆……她已聽人說了，自家弟弟自打自己入宮之后，更有些不像話。

整日介喜歡和一些女兒家廝混，吃人家嘴上的胭脂。

這也不得不讓賈元春憂愁了。

若是能有個晴雯這般的丫頭，不僅忠于主子，更是生得極美，不拘是任何事情，都要為主子著想的人在身邊，或自己也能略放些心。

仍未見有人打馬歸來，兩個女兒家往高處攀登時，倒都不再說話，有幾分尷尬般的安靜，卻這時……

“大小姐，你瞧那邊！“

晴雯抬手一指，臉上有些驚訝，已發(fā)現(xiàn)娜布其早已僵硬的尸體，當胸穿著一桿箭矢，在絕早清晨的露水之中，歪倒在一旁。

倒也不是晴雯見了尸體心中懼怕，剛才在草甸河彎時，她也已見了不少，但幾乎都是男子，要說女性的尸體，還是第一次瞧見。

況且，

那女子被人一箭臨胸刺透，看著卻那般年輕，甚至還光著腳丫，沾滿早晨的露水，卷起的褲腿上尚有幾絲污泥，和她那白生生的小腿，毫不相稱。

不由不讓她生了幾絲憐憫之心。

便覺得，這便是戰(zhàn)爭的殘酷了。

或戰(zhàn)事一起，無人能夠幸免。

“你倒也大驚小怪？！“

賈元春心下到底有幾分懼意，不舒服，可她和晴雯不同，不僅知道自己畢生的使命，便是能讓賈家，再有宮里的靠山。

讓賈家，有夠延續(xù)鐘鳴鼎食。

這般的責(zé)任之下，又豈能懼怕一具尸體？

哪怕那尸體，著實讓人心生憐憫。

“罷了，我們且到馬車旁，道邊，想是過不了多久，瑯兄弟和寧……也該回返了！“

賈元春不再往上攀登，倒是又提著裙裾往下走，卻已瞧見，那睛雯也是膽兒大，已走到那死透了的女子身前，替她闔上眼皮。

“不管你是誰，為什么會這樣，請原諒他吧，想來……“

晴雯一邊替娜布其闔眼皮，又微整理了衣服，一邊嘴里嘀咕，可卻終于說不出來后面的話，不知道怎么說，到最后只說道，

“想來……想來這便是你的命數(shù)！“

趕忙快走幾步趕上賈元春，晴雯只覺得心跳有些厲害，心下里也不知道，自己剛才那般做，是對是錯。

得得得！

得得得！

情緒有幾分低落，晴雯盡量讓自己不想娜布其那張有些蒼白，年輕的臉，卻驟然聽得馬蹄聲，由遠及近。

也不過片刻，天邊只露出一絲微光，在那微光中，賈瑯打馬在前，寧微和凌云在后，已朝著這邊馳騁而來。

在睛雯的視線里，她只瞧見自家公子絕美偉岸的身姿，當真便是大將軍的樣子，卻聽不到說話兒。

可卻心下里，就突然落停，心安。

仿佛這一晚上的搓磨，擔(dān)憂，都算不得什么，如晨間拂風(fēng)，吹過之后，不留痕跡。

“伯爺！“

一行的隊伍之中，那凌云看著意氣風(fēng)發(fā)，打馬快奔了幾步，和賈瑯并行，這才說道，“暢快，當真沒有這般暢快。

想來北胡人吃了咱們這一遭，今后也便知道咱們大奉人的厲害，不可欺辱。“

“我大奉人，何時便成了草谷，牛羊了？！“

賈瑯也有自己的豪邁，卻只笑道，“凌兄弟，暢快倒是不假，只可惜這次未能讓你見到心愛的姑娘，卻是憾事了。“

賈瑯倒還記得凌云說的北胡姑娘，笑著打趣。

凌云卻道，“不瞞伯爺，我倒整夜里心下惶恐，不知該不該遇到她，不遇著還好，即便遇到，又如何說話？

既為死敵，還不如不見的好。“

“當真如此？“

“當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