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電話，紗織怨懟地瞪著他，陳年恍若無睹，開始收拾著穿衣服。

紗織察覺到了他想離開，一個勁纏著他不放。陳年不耐煩起來，甩開她的手，整理了一下衣領：

“東京比我高大帥氣的男人多了去了，何必纏著我一個不放？錢我也給你了，再要更多我身上也沒有，咱們一別兩寬，可行么？”

“不行！”

紗織嘟著嘴，“我昨天晚上一眼就看上你啦，要管我？別人帥不帥又關我什么事？”

陳年沒再說話，從一堆散亂的隨身物品中找出之前寫好的《斜陽》第二節，裝在襯衣口袋里，又拿起一件厚厚的羊毛衫披在外面，推開了房間的門。他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紗織圓圓的俏麗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他正慶幸著紗織終于沒再糾纏他了，突然聽到背后紗織不無凄涼地說道：

“喂，我們能再見面嗎？”

不知怎么的，陳年忽然心軟了一分，于是停下腳步，微微回頭：

“不久還會在哪里碰到的，要是再碰見，就隨便答應你一個要求好了。”

“什么要求都行？”

“什么都行。”陳年有些心虛，但還是信誓旦旦地說。

“不騙我？”

“騙你干嘛。”

拋下一個模棱兩可的承諾，陳年頭也不回地走出房間。東京偌大，其中的人何止千千萬萬，碰到的概率微乎其微。大不了，他再也不來新宿這邊的歌舞伎町便是了。

但心里卻十分后悔，昨天晚上為什么要答應涉川學，來酒吧里找女孩。他現在應該好好想想怎么扮演，而不是沉迷于這些事情。話雖如此，身體內部卻彷佛有個地方空缺著，在無聲地渴望著什么。

紗織坐在一片狼藉的床上，一直看著他遠去，手指不自覺地在床單上畫著什么。如果仔細觀察她的手指，應能看出她寫的是“火災”二字——也就是《斜陽》第二節開頭的部分。

出了賓館，涉川學正靠在一輛錚亮的福特汽車上面，手里拿著一塊巧克力等他。見他出來，涉川學揶揄地笑笑：

“解決了？”

心里清楚涉川學的“解決了”和自己的“解決了”是兩碼事，但陳年不打算爭辯，默默地坐到副駕駛的位置上。涉川學把包著巧克力的錫紙隨手一扔，滿不在乎地拍著方向盤：

“去哪？”

陳年開了個玩笑：

“我何德何能，能讓你親自給我開車。”

澀川學哈哈大笑：

“我給司機放了個短假，讓他自己出去快活去，免得咱們干了什么事，他再報告給我父親。”

陳年想了想：

“先去一趟居酒屋那邊吧，我還要送點東西過去。對了，你知道東京帝國大學怎么進么？”

“東京帝國大學？”涉川學奇怪地嘀咕了一聲，點火啟動，打著方向盤轉向居酒屋的方向，“除了按部就班地考試進去，其他的方法好像都有點麻煩。怎么，你想進去玩玩？我可以找人給你安排一下，不過不知道能不能成。”

陳年搖頭謝絕。

“玩……？算是吧，有點事情要進去才能做。不過安排就不必了，現在也不算急。”他知道涉川學有求于自己，但也不會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任何幫助。有些東西，最終還是要靠自己去爭取一下的。

陳年打開面板，隨意瞥了一眼。

【扮演任務：進入東京帝國大學法文科就讀（未完成）】

如果沒記錯的話，太宰治后面還從法文科退學了，也就是說，想要完整地完成這個任務的話，還需要從法文科退學才能拿到全部的扮演點。出于這個考慮，他暫時不打算讓涉川學幫忙。

到達居酒屋后，大正正在收拾桌面，陳年徑直走進去，把《斜陽》的第二節交給他，歉意地說道：

“抱歉得很，現在這幾天還是不能來做工。這幾天的工資，就給我扣掉吧。這是第二節，麻煩你交給村中先生，剩下的章節，我會盡量在接下來的幾天內寫出來的，請你托他再等幾天。”

大正點頭答應下來，拍著陳年的肩膀笑道：

“說的哪里的話，居酒屋每天的客人就那么多，不缺你這一個人手。你只需要好好找素材，能寫出好文章就足夠了，也算是圓了我的一個遺憾。我終究還是玩不來筆桿子，要是能在我的幫助下，出一個大作家，那我做夢都能笑醒呢。”

陳年看著大正先生眼中誠摯的神色，慢慢地點了點頭，沒再說什么，也沒什么好說的了。

回到車上，陳年隨意一瞥，看到路邊有幾個學生打扮的年輕人說說笑笑地走著，心中忽然一動，扭頭看向涉川學。

“說起來，你還是大學生來著，是吧？”

“如假包換。”

涉川學答道，語氣有些熟悉。陳年愣了愣，這才想起這是他不久前和他聊天的時候，說過的話，不想轉眼間就被他學去了。

“我沒學可上，倒也罷了，你一直不去學校，沒問題么？”

涉川學不以為然地抿抿嘴：

“不是在搞罷課么，一個個都喊著‘肢解大學’，恨不得把教學樓都拆開來，哪里還需要去上課。再說了，那都是一群被口號煽動起來的蠢貨，自以為拿些路障堵住道路，就能肢解大學了？校方早晚請出機動隊，把里面鬧事的全都抓起來。現在不去，剛好避避風頭，免得被抓起來，面子上不好看，還要我老爹撈我。”

說著，他笑了起來，露出潔白的牙齒：

“我父親最近一直在忙著準備那個酒會，估計我要是被抓起來了，他可沒空撈我，我平白受一些罪，何苦來哉呢？他說不定還要罵我給他添麻煩，克扣我的零花錢。”

陳年心中一動，心道涉川倒是看得透徹。按照原先世界的軌跡的話，那些鬧罷課的學生的確會被抓起來，終究只是學生，抵不過底蘊雄厚的學校。

“他們根本不想罷課，只是想改變學校機構的主導權而已，就算真的被鎮壓了，也會收到一些好處。”陳年似笑非笑地說道，“方便自己在以后的學生生活中，爭取更多的利益。”

“所以說嘛，大學毫無意義。”

涉川依舊在嚼巧克力。陳年一直吃不大慣這個年代的巧克力，苦的要死，真難為涉川能吃得津津有味。

“然而畢業后，就是這些喊著罷課的家伙們，跨出校門，然后不遺余力地構筑和他們如出一轍的社會。”陳年想到了日本歷史上那段迷茫與繁榮并存的迷幻時代，情不自禁感慨道，“等著這段被金錢吹起來的泡沫破裂之后，難以想象會變成什么樣子。”

涉川學咀嚼的動作停了停，只覺得這段話仿佛一個預言，充滿了無可挽回的悲哀與篤定，宛若陳年跨越了時空，看到了日本注定的未來。他頓時毛骨悚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