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
老鬼惡狠狠的咒罵一聲,一腳將油門踩到底,將速度運轉到極致。
風雨凄迷的冰冷夜色下,平治轎車撞破密密麻麻的雨幕,化作黑色閃電在瀝青公路上橫沖直撞,將飛濺的水花遠遠摔在身后。
他與夏知檸非親非故,也沒受過夏言的恩惠,之前之所以營救夏知檸,僅僅是因為在那么一瞬間,他看到了年輕的自己,在強權面前無所是處,卑微到塵埃里。
“記住了,比起夏知檸的死活,我更關心房間里發生了什么。”
車載電話里傳來了崔南竹急促的聲音。
老鬼黯然半晌,沒有回答。
“你想忤逆我的命令嗎?需要我復述一遍你當年的所作所為嗎?”
老鬼更沉默了,面色鐵青。那是他不愿意提起的往事,在老鬼成為升華者之前,曾是北原行省赫赫有名的心理醫生,催眠技術出神入化。直到一位公子看中了他過人的本事,脅迫他利用催眠能力幫助自己迫害女性,年輕氣盛的老鬼不愿意助紂為虐,毅然決然的回絕了對方的要求。
而這就是他苦難的開始,那位公子一手編織了一場醫療事故,老鬼因猥褻女患者鋃鐺入獄,從此身敗名裂。直到他被崔家看中,這才有了一線生機。
只是他也很清楚,清河崔家不過是又一個他無法反抗的牢籠。
“崔大小姐,唐某的經歷,不需要你提醒。”
老鬼神色復雜,偏頭看向窗外的凄風苦雨,眼里閃過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色彩。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老鬼自然也不例外。
“你自己記得就好,我想你應該不會再想回到暗無天日的離島監獄。”
崔南竹繼續敲打他。
“崔大小姐,有件事我一直很想問,”老鬼無意就離島監獄的事與崔南竹糾纏,那是他不愿意回憶的過往,何必自揭傷疤,“玩弄小人物的命運,對你們而言真的無所謂嗎?”
崔南竹冷笑兩聲,緩緩說道:“既然你知道自己是小人物,就應該有小人物的覺悟,世界舞臺從來沒有屬于過你們。”
“我知道了。”
夏知檸的家躍然眼前,一間孤僻的獨門小屋在風雨中屹立不倒,老鬼猜下剎車,從口袋里摸出左輪手槍,轉身打開了車門。
夏知檸絕非心狠手辣之人,殺人更是他所不敢之事。氣急之下朝面具男身上砍了兩刀,但也不敢真正發力,最后他反握菜刀,用刀柄狠狠蠢了面具男太陽穴兩下,后者疼痛難當,當場暈了過去。
此處絕非久留之地,夏知檸吐口濁氣,打定主意前往異地他鄉,重新開始苦難的生活,他站起身來,緩緩轉身。
映入眼簾的是老鬼黑洞洞的槍口,以及濃郁到散不開的殺氣。
“別動!”
老鬼沉聲說道。
夏知檸清晰的記得這張臉,若不是這個男人關鍵時候伸出援手,夏知檸恐怕已經成為魚飼料。
老鬼的出現,讓夏知檸更加篤定,今晚的一切必定是受國土安全局指使。
“不要。”
夏知檸語氣顫抖的求情。
“不能不要,叫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你的。”
“歡迎來到真實的世界。”
老鬼聲音干澀,搖頭拒絕了夏知檸的懇求,迅速扣動了扳機。
火舌吞吐,子彈穿膛而出,攜帶著強大的動能呼嘯而至,面對這迎面而來的一槍,夏知檸避無可避,本能的閉上了眼睛。
當他再次睜開眼的時候,眼前沒有牛頭馬面,也不見十殿閻羅,世界一如往常,門外風雨依舊。
唯一的變化,是笑意盎然的老鬼。
夏知檸回頭一看,面具男腦門中槍,血肉翻涌,仰面朝天,手里還夾著一張蓄勢待發的紙牌。
想來是面具男之前是裝暈騙過夏知檸,等待后者轉身,他再發動致命一擊,而進門的老鬼正好碰上這一幕,順手救下了夏知檸。
“一場虛驚,”夏知檸拍拍胸口,由衷感謝道,“多謝,你這是第二次救了我,你是一個好人,和他不一樣。”
“他不是我們的人。”
老鬼微笑著解釋,
“他是迪達拉的同伙,不知道從什么地方拿到了你的消息,估計是來尋仇的。”
“本事不錯,就是膽色差了點,以后記得下狠手,”
老鬼審視一遍面具男身上的傷口,意味深長的說道:要是左胸那刀再深兩公分,我甚至不需要開槍。
他的眼光何其老辣,進門的第一時間就敏銳的察覺到夏知檸經受過靈性的洗禮,要是晚來兩分鐘,估計就察覺不到了,只能說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有想過,”夏知檸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但就是下不去手。”
“習慣就好,”老鬼也笑了,這個答案愛你不丟人,他又何嘗不是這樣一步步走過來的呢,“在這個渾濁的世道上,好人總是容易受欺負,心還是得狠一些。”
“不說了,還得麻煩你和我回去一趟,做個筆錄。”
“行。”
夏知檸知道自己推脫不了,索性一口答應下來。
“咦?”
“嗯?”
兩道詫異的聲音先后響起,見老鬼瞳孔瞪大,夏知檸不明所以的順著他的目光視線望去。
誰也沒能料到的是,地上的尸體竟然起了變化,在兩人瞠目結舌的目光中,尸體的兩腮如蛤蟆一般高高鼓起,內部不時傳來撞擊牙齒的聲音,就好像有什么異物要破口而出!
“有點古怪,你退到我身邊。”
老鬼瞇著眼睛,兩顆狡黠的眼珠子一動不動的盯著面具男腮部。
夏知檸迅速退至老鬼身側。同樣是目不轉睛的看著面具男。
撞擊聲戛然而止,面具男腮部卻已經離奇的保持著鼓起的姿勢,但這樣的安靜僅僅只是維持了片刻,異變旋即再次襲來。
不明異物自內部噬去面具男半邊臉頰,鼓起的腮部頓時如泄氣氣球癟了下去,覆滿了噴射而出的猩紅色液體。
一條三頭蛇自口腔內竄出,張牙舞爪,格外滲人。
“你見過這東西嗎?”
老鬼虛著嗓子,任誰都能聽出他的忌憚。
“沒有,我在動物世界都沒見過這玩意。”
夏知檸話音剛落,那兩指粗細的三頭蛇猛地抬頭,僅僅以尾部末端支撐在地上,它蹦蹦跳跳,尾部敲打著地面,發出詭異而又令人著迷的音調。
“祝你末日快樂!”
它用毒液在夏知檸身前留下這樣一派龍飛鳳舞的小字,隨后化作一道流光,悄然遠遁。
“這是末日審判的追捕令。”
老鬼對這句口號并不陌生,末日審判是近年來聲名大噪的恐怖組織,行事向來乖張,從不把國土安全局放在眼里,讓后者聲名掃地。
“他們盯上我了?”
夏知檸半信半疑的反問。
“應該是因為列車爆炸案,他們才會對你有興趣,”
老鬼原本還想說點什么,卻被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打斷,他抄起電話匯報道:“人還活著,末日審判的撈仔升華者已經死了。”
“誰動的手?”
電話那頭不是崔南竹還能是誰?
“人是我殺的,但在那之前面具男已經被夏知檸打傷。”
老鬼坦然回答。
“怎么可能,他一個普通人,怎么可能重傷一位升華者?”
崔南竹大驚失色。
“事實如此。”
“他升華了?”
“沒有,他這樣倒霉的小鬼,不可能有那么好運。”
老鬼偏頭看向一旁云山霧里的夏知檸,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難,難,難道,”崔南竹難得慌神,語氣不自覺激動起來,“難道是夏言的遺留?”
“不知道。”
“把他帶回來,立刻!”
“好!”
…………
城市東郊,某個陰冷地下室內。
雕花太師椅上坐著一個老神在在的白頭老翁,他饒有興致的打量著身前的魚缸,令人意外的是魚缸里喂養的不是魚,而是三頭蛇。
“那個夏知檸怎么樣,得到答案了嗎?”
白頭翁手往魚缸里一伸,握住一條三頭蛇。
“沒有答案,但人我要定了。”
回答他的是一個鷹鉤鼻男人,又或許該說是半個,因為他已經只剩下半截,十七年前,他被夏言一刀攔腰斬斷。得知夏言伏誅后,鷹鉤鼻曾以為此生報仇無望,但天無絕人之路,因為迪達拉的死,他竟然誤打誤撞碰上夏言后人。
“理由。”
老人言簡意賅,但表現得意興闌珊。
“我見過他,他是夏言的后人。”
鷹鉤鼻眼里恨意洶洶。
“確定?”
老人愣了愣。
“肯定。”
鷹鉤鼻回答說。
得到確定的答案后,白頭翁頓時來了性質,夏言生性孤僻,要是他在伏誅前留下些什么,那只能是給他唯一的后人。
“動作要快一點,別被國土安全局搶先,隱秘一點,別影響我們的末日計劃,不能壞了大事,知道嗎?”
“不懂。”
夏言不耐煩地回答說。
他很不明白,自己明明是做了一件好事,這伙特勤為什么就要揪著自己不放。昨天審他也就算了,姑且可以理解為辦事謹慎,但他今天遭到入室行兇,魏千秋竟然還問他知道原因嗎?
我知道尼瑪個頭啊!
他很想罵,但忍住了。
“職責所限,我也不想這樣的。”
崔南竹盡可能使自己的語氣與表情看起來友善,但她的確不適合做這種事,顯得十分別扭。
“姐姐,你有難處我理解,但人不能,至少不應該強人所難吧?你們這樣五次三番回答我,你覺得合適嗎?
我是個人,不是你們的工具。
OK?”
“OKOK,”崔南竹朝老鬼使了個眼色,示意老鬼對夏知檸進行催眠,這是老鬼的看門絕活。
“小兄弟,直視我的眼睛。”
老鬼心領神會,起身踱步,抬手摘下墨鏡露出一雙明亮的眼睛,臉上掛著大家都懂的笑容,火熱的看著夏知檸。
“大哥,你有特殊癖好我可以理解,”夏知檸愕然看著這位曾兩次挽救自己與水火之中的可靠男人,痛心疾首說道,“但是我們不可以那樣的。”
他臉色僵硬,暗自譴責自己,怎么能如此臆測老鬼這位熱心腸的救命恩人,可老鬼的笑容著實很難不讓他他多想。
“別怕,我很快的。”
老鬼循循善誘的樣子像極了熱心花魁。
寂靜的死寂之下,一眾持槍特槍特勤下意識將手伸向腰間,想要鏟除單位這個害群之馬。
見多識廣的魏千秋與賀圖也尷尬不已,感覺這催眠不太正經。
場間只有戴著蛤蟆鏡的崔南竹淡定的飲著咖啡,伸手示意眾人克制,這種場面她并非第一次見。
“這不是快慢的問題,這是原則性的的問題,”夏知檸強忍住惡心的沖動,義正言辭地拒絕道,“我喜歡波大腿長的靚女,你懂嗎?”
“我愿意做你的靚女。”
“我不愿意。”
“那不重要,反正我要進去了。”
“不,不可以那樣子。”
老鬼無奈嘆息一聲,不顧夏知檸的反對,突然從從身上中掏出一支懷表,放到夏知檸面前:“現在是幾點?”
夏知檸飛速的掃了一眼,表上時針分針秒針全無,心說老鬼是不是有大病,他抬頭,四目相接的瞬間,卻好像被擊中靈魂。
老鬼的面容變得縹緲茫然起來,夏知檸沒由來的有了一種下墜的感覺。
天空一片蔚藍,腳下的墨色深海無邊無際,
“這是哪兒?”
夏知檸茫然四顧,但四下空無一人,僅有老鬼的臉龐占據了半邊天空。
“這是哪兒?”
夏知檸又問。
但老鬼沒但沒有回應他,反而表情抽搐,陷入痛苦之中。
在他的視野里,世界完全不同,頭上的天空與腳下的大地連成一片,都處濃郁到可怖的黑,視野里唯一能看到的,是地面上的一道光。
他喃喃自語:“究竟是怎么回事?”
“老鬼進入了夏知檸的靈魂之海,夏知檸內心最深處的秘密一覽無遺,盡收眼底。”
崔南竹輕聲向眾人解釋。
“也就是說,夏知檸堪破迪達拉炸彈的答案將會揭開。”
“啊!”
老鬼尖叫一聲,再也承受不住夏知檸靈魂之海的巨大壓力,主動退出了靈魂之海。
“結果是什么?”
崔南竹問,見老鬼神色不對,她迅速吩咐,
“都出去。”
等待眾特勤稀稀拉拉離開會議室,老鬼才心有余悸的開口:“我只看到了一束光!”
“這代表了什么?”
崔南竹不解。
“不知道,但我就只看見了一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