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錦州新興工業建設始末
一座東北小城的宏愿
新生電機廠改造
1955年,由舊遼西監獄改造而成的錦州新生電機廠向上級打報告,請求支援人才。
這時,因巨額貪污入獄的王燦文已服刑5年。此前,他因在服刑期間表現積極,被減刑為無期徒刑。作為有技術專長的人員,他被調往錦州新生電機廠。
王燦文的到來,使錦州新生電機廠如虎添翼。他極具技術天賦,解決問題的速度很快。
普通工程師面對一臺樣機,想不出怎么造出一臺新的來,但王燦文有這個天賦。雖然沒有任何設計參考資料,但在鉗工師傅的幫助下,王燦文總是保持著少則兩三個月、多則半年的完成任務的速度。他反復運算、測試,得出了全國通用幾十年的電工設計和計算公式。
王燦文屢屢立下大功,創下新中國最快的減刑紀錄。兩年間,他先從無期徒刑減為12年有期徒刑,再到獲得假釋。慢慢地他有了出差、學習的機會,有一次去北京,他順手解決了公共電車的電機問題,獲得150元特等獎金。1959年,因為工作成績突出、貢獻巨大,王燦文被特赦。
在北京出差時,王燦文跟隨新生電機廠書記向第一機械工業部[1]匯報工作。部里的領導帶著他們參觀有色金屬研究院的實驗基地,拉開大門,里面空空如也。這位領導不無悲憤地說道:“蘇聯撕毀了合同,搬走了設備,撤走了專家,項目都下馬了,要搞下去,只能靠你們了。”領導所講的項目,正是真空感應熔煉爐。這種設備能夠將鎳、鈷、錫等極難熔化的有色金屬化為液體,是國防工業的核心攻堅難點之一。
鑒于真空感應熔煉爐屬“卡脖子”工程,意義重大,遼寧省專門委派了一位工業科長任新生電機廠廠長。已是自由身的王燦文,被任命為總工程師。為攻克難關,上級還從清華大學、山東大學等單位調來30多名教授、講師、工程師和技術員,充當王燦文的助手。
毫無疑問,王燦文成了蒸蒸日上的錦州工業界的一顆明星。每逢廠里工作有一些進展或需要支援,他便會向主管錦州工業建設的市委副書記杜良匯報。
身處中蘇交惡的時點,一批工業建設項目外援中斷,關鍵元器件和設備的國產化迫在眉睫,杜良察覺到其中的歷史機遇,決心為錦州工業勾勒一幅新的藍圖。
錦州的機遇
?扶持新興工業
杜良是一位久經考驗的革命干部。他出生于石家莊的一個中醫世家,家境殷實,讀到高中。1938年,他參加革命,在晉東南太行軍區第四軍分區作戰多年。
20世紀50年代,杜良任職于錦州,成為分管工業的市委副書記。身為錦州市委成員,杜良本應把家安在市委大院,但是,那里人員出入都需要登記。為免除往來登記的麻煩,杜良居住在兒童公園附近的一棟小樓里。
在“一五”計劃期間,蘇聯援建了156個大工程,為這些大工程配套的小工程,星羅棋布地分布在大型工業城市周圍。錦州扼山海關,關外為東北工業重鎮,關內為首都北京,因此錦州發展配套工業有得天獨厚的優勢。
新生電機廠便是錦州發展配套工業的一個典型。只要是用電的地方就需要電機。那時我國的工業基礎薄弱,大部分電機依賴進口。進口的電機不但價格昂貴,花掉大量外匯,而且供貨不及時,嚴重拖累了大工程的進展。為解決電機缺口問題,中央統籌分派各類制造任務。正是在這個背景下,新生電機廠收到國家的任務書和幾臺蘇式樣機,開始進行電機國產化研發。
中蘇交惡后,中央提倡“土法上馬、自力更生”,錦州發展配套工業迎來新的機遇。錦州市委一面向國家部委了解工業所需,另一面派出大批人馬奔赴北京、天津、上海、蘇州、無錫考察。
在一番考量下,錦州市委決定主打新興工業。原因有二:一是錦州本地有頗多可以充分利用的原材料資源。二是大規模生產需要投入大量資本,小城財力不足。當時,很多關鍵器件和設備還沒有國產化,其中大有可為,如果能創造出一個又一個的“中國第一”,便能奠定錦州在全國的工業地位。最終,錦州市委確定下四個方向——真空設備、石英玻璃、儀器儀表、半導體和無線電。
錦州確定的四大新興工業,都是新鮮事物。杜良為此努力鉆研,十分辛苦。放假時,他也時常待在辦公室,起早貪黑,一天下來累得不想吃晚飯。小女兒見不到他,忍不住好奇心,闖入杜良的辦公室玩。杜良發現后,嚴厲地批評了她。
杜良的辦公室是一個時尚的發明家的實驗室、維修間兼資料室,有一種獨特的魅力。這間辦公室的地面上充斥著石英玻璃、多晶硅、電子管等物件,桌柜上擺放著不少科學資料和教材。任何人看到這間辦公室,都不會想到它的主人是一個能寫會畫,尤好收藏的市委副書記。王燦文每次進這間辦公室與杜良交談,都像回到了自己的主場。
新興工業要發展,兩個問題最關鍵,一個是技術搞得怎么樣,另一個是資源有沒有到位。杜良考察工廠,經常不提前打招呼,直接跑到車間和工段,與工人和技術員聊天。于是,廠長和黨委書記只能在生產線上向他匯報工作,遇到有問題答不出的情況更是家常便飯。洞悉各個工廠的情況后,杜良抽調優秀的團員和黨員支援各廠,如有資金問題,則協調財政局、銀行共同解決。
在錦州上馬的諸多新興工業項目中,有一個不怎么受重視——半導體廠。
?上馬半導體廠
1960年,整日琢磨新興工業的杜良,給錦州電工儀器廠下了一個命令,要求該廠專門成立一個半導體二極管試驗小組。
半導體二極管是20世紀40年代末誕生的新事物,由貝爾實驗室的天才科學家肖克萊發明。那時半導體二極管十分珍貴,一些無線電節目的狂熱愛好者,用礦石代替半導體二極管,和一個探針組合起來,將探針在礦石上來回移動,直到能夠收聽到無線電節目。
新成立的試驗小組的領頭人是一名無線電修理員,他用僅有的一臺礦石收音機檢驗生產的半導體二極管是否合格。
錦州市大搞“高、精、尖”產業,很快遇到了困難。當時,錦州市一窩蜂上馬工業項目,導致糧食緊缺。錦州市大多數工業企業,不僅沒有發展新興工業的試驗費用,連工資也開不出了。面臨嚴峻的財政困局,錦州市委按照“調整、鞏固、充實、提高”八字方針,對新興工業進行調整、歸并和定點。
在這個背景下,錦州電工儀器廠下設的半導體二極管試驗小組摸索了數月,毫無頭緒,自動解散了。這個小組除了一名無線電修理員,只有四名初中、高中畢業生,因此出現這種結果不足為奇。
杜良平日繁忙,有一天突然想起半導體二極管的事,卻發現試驗小組早已解散了。
杜良意識到,要想發展半導體產業,就一定要系統化發展。在軟件上,他調來兩名無線電學校畢業的科班生作為核心技術人員,再從印染、皮革廠調來100多名頭腦里根本沒有半導體概念的工人。在硬件上,他合并了兩家小型半導體原材料廠,添置了一些破舊車床作為設備,將一個中學教室作為廠房,總共投資了9000元。
雖然設備簡陋,杜良卻依然對半導體廠充滿信心。他從市屬的其他工廠調來一個年輕人——馬占一,作為負責技術的副廠長。這個小伙子雖然只上過高小,但敢作敢為。
終于,錦州市一手主導建立的半導體廠——遼晶——成立了。杜良站在工廠坑坑洼洼的地面上,對馬占一說:
“看,就這個條件,困難吧?可是,沒有困難還叫什么革命呢!不懂就組織群眾到外地去學,學了就試驗,試驗失敗了再學,再試驗。就這個干法,行不?”
馬占一點了點頭。一場“惡戰”就在眼前。
遼晶過四關
?土法建工廠
馬占一接過遼晶的擔子,第一次體會到什么叫困難。
遼晶僅有的參考,就是一本珍貴的半導體教材。這本書里說,外國的半導體工廠是密封無塵的,有調溫供氣的專門設備,有專門的防護服,有仔細審視半導體結構的顯微鏡。如果照這個樣子建設工廠,起碼要經過幾年光陰,花費幾千萬元,錦州自然是承受不起的。
放眼現實,所謂的“工廠”,就是一間年久失修的中學教室,墻面斑駁,地面上布滿一個個混濁的水坑。至于工人,不要說防護服,連干凈的衣服也是少有的。雖說不要求外國的“奢華”條件,但書里對于怎么搞半導體工廠有一個最低的要求:
墻壁要涂漆,地面必須是水磨石地板,廠房必須密封無塵。
這些問題會嚇跑那些嚴格遵循教條的人士,但對馬占一來說不算什么。課本上說的,無非是要“三無”——室內、人身、設備無塵。馬占一讓工人們坐在地面上,用抹布從坑里挖水泥,抹布用沒了便用手帕,挖干凈了,再用自制的膩子填坑。這種土辦法對于糊窗縫同樣有效。問題是,窗戶沒有玻璃。一些人提議買幾塊玻璃,馬占一當即否決。他對工人們說:“把單身宿舍的窗戶玻璃拿下來裝上,宿舍窗戶就用紙糊。”工廠是煥然一新了,人還得整潔,因為沒有白工作服,廠里便定了一條規矩:穿干凈衣服。
環境的問題解決了,接下來是設備、模具和零件。
遼晶的年輕技術員被派去上海的模范半導體工廠元件五廠學習制作測試儀器。遼晶的技術員默默記下看到的儀器,回到賓館后馬上畫下來。遼晶的老師傅按照這些圖紙做出機器骨架,再到上海買零件,把機器裝配好調試。就這樣,遼晶只用四五千元的費用,就能夠做出一臺市價三四萬元的測試儀器。
測試儀器等設備做起來較為復雜,金屬沖壓零件則好辦一些。遼晶的技術員在上海學習的時候,用其他工廠的精密設備做出十一套模具,帶回錦州,之后就可以自行加工零件,節約了一半甚至九成的費用。
更加簡單的設備材料,就不用去上海買了。一些簡易的物件隨手可得。燒結爐沒外殼,就用水桶做殼;爐內壁沒有石棉,工人到“老東家”那里拾一些耐火石,用來代替石棉;其他各類邊角余料,都不在話下,也可從原工廠那里直接取來。用工人自己的話說,這是“娘家給填補點兒”。
打掃了衛生,改造了廠房,制造了設備,遼晶硬是被趕鴨子上架,用土法建了起來。馬占一約法三章,除了之前已有的“三無”,他樹立了“三定”——定設備數量、定設備位置和定專人管理,還有“三檢”——檢查科、衛生檢查員和領導定期和不定期地檢查衛生。
為了迎接馬上到來的試驗,馬占一發動大家進行衛生競賽——流動紅旗比賽。他專門向市里打了報告,要來一批白工作服,車間生產人員從此一律著白衣、穿拖鞋。車間被劃為不同區域,每個區域設專人負責清掃,按照清潔程度給不同衛生小組頒發紅旗。
半導體廠的灰塵容易掃,試驗卻沒那么容易做。
?軍心不穩
1962年秋天,一位外地來的工程師聽聞遼晶后,在廠內游覽一番,當著幾位廠領導的面說:
“我勸你們還是趕緊改行吧!這個條件怎么能生產出半導體來呢?敢想敢干,也得有個邊兒呀!”
馬占一看在眼里,心里很焦急。廠里的試驗一直沒有成功,兩年了,沒出來任何產品。
當然,大家都很努力,遼晶快成一個半導體夜校了。上至廠長,下至工人,個個通宵達旦,不分假期和工作日,時而翻閱書本,時而動手操作。但是,這改變不了試驗嚴重缺乏設備的局面。沒有必需的設備,工人的第一想法是用手做,這令人哭笑不得,卻無可奈何。
說風涼話的工程師沒走多遠,廠里的一個去外地學習的車間主任回來了。眾人敲鑼打鼓地專門開了個報告會,本想聽些令人振奮的消息,這位主任卻講了兩小時大廠條件如何好,設備如何先進,技術力量如何強。最后,他直接下了斷語:
“我早就看透了,咱們廠要錢沒錢,要設備沒設備,而且讓一群門外漢搞試驗,簡直是趕鴨子上架。”
馬占一如芒在背,車間主任的話綿里藏針,而且分明說的就是主管技術的他。這個悲觀論調很快在廠里傳開,不明事理的工人口耳相傳,認為工廠就要倒閉了,半導體項目注定要下馬。見事態愈發嚴重,遼晶專門開了個會,批評這種動搖思想。有了這次教訓,遼晶每次派人去其他廠參觀,就嚴令不準什么都看,必須限于特定的工序,免得被別人的進口設備給嚇壞了。
但是,不看好遼晶的不只是內部的員工。兩年虧損已多次耗盡上級下撥的研發預算,在市委副書記杜良參加的一次會議上,錦州市政府的一位科長批評了遼晶兩小時。他舉出諸多理由,主張盡早收攤子。最后,這位科長面朝馬占一的方向大聲質問:
“馬廠長,你說說,就憑你這個半路出家的技術廠長,就憑這樣的人馬刀槍,你怎么能過技術關?面對既成事實,就應該認輸,不然越陷越深,浪費越來越大。”
馬占一眼圈有點兒紅,會議不歡而散。會后,杜良叫住馬占一,安慰他:
“鬧革命、搞建設,總是要付出一些代價的。在這個時候,關鍵是領導的態度。要為國家爭氣,不要考慮個人得失。回去多看看《實踐論》。”
馬占一聽到杜良安慰的話,心里有了底。但是,接下來的經費誰出,杜良卻沒有說。遼晶同時開發二極管和三極管,三極管沒搞出來,二極管質量太差,根本沒有銷路。產品沒有銷路,工人買蒸餾水都不敢買大瓶的,因為雇三輪車運回廠里得多花一筆車費。工廠的財政狀況已是迫在眉睫的問題。于是,馬占一壯膽問杜良:
“杜書記,錢快沒有了,我們廠的新產品開發怎么辦?”
杜良笑了笑,說了四個字:“以副養主。”
以副養主,是一種以農業和手工業來養新興工業的做法。錦州市沒有中央下發的預算資金,開發新產品成功率較低,財政資金又消耗很快。于是,一些工廠領導帶著工人出去掙錢,讓剩下的工人堅持做試驗,成為錦州市工廠通行的做法。
馬占一回到廠里,與黨總支商議了一下,決定就這么辦。有人去賣冰棍兒,有人上山采藥,還有人到皮毛廠當起了工人,給別人縫皮子。
就在此時,工廠有人貼出了醒目的大字報:
“半導體廠是掛羊頭賣狗肉,掛的半導體牌子,干的是亂七八糟、大雜燴。快點關掉吧,拖得時間越長,浪費越大。”
遼晶的工人從各處調來,原來都是有好去處的。眼看著半導體廠江河日下,工資都快領不到了,還得養別人,工人們怨聲載道。馬占一自覺臉上無光,實在沒有辦法,只得跑去找杜良。
杜良來到工廠,召開全員大會。他站在地上,對惴惴不安的工人講:
“新事物有人反對是正常的,要不還叫什么新事物呢?你們的任務是,越有人反對,越積極促進它成長。你們的成功之日,才是反對意見消失之時。”
遼晶的工人在知道了市委堅定支持半導體廠后,吃了定心丸,不再疑慮。
?攻克試驗難關
遼晶屢屢失敗,試驗人員士氣受挫,請求馬占一添置進口設備,這樣才能按蘇聯的工藝流程工作,況且一般的研究所和大廠都是照搬蘇聯的工藝流程的。但是,試驗人員知道,廠里沒錢。事情就此僵住了。
馬占一召集試驗人員一起讀《實踐論》。在讀書會上,他讀道:
“人們要想得到工作的勝利即得到預想的結果,一定要使自己的思想合于客觀外界的規律性,如果不合,就會在實踐中失敗。”
馬占一突然提高嗓門,嚴厲批評用進口設備的主張:“工藝是‘洋’的,設備是‘土’的,做出來的東西自然不合乎規格。安裝新設備是肯定辦不到的,半導體廠只能走改革‘洋工藝’來適應‘土設備’的道路。如果不扭轉思想,注定要失敗。”
試驗的第一道關口是擴散工序,本來需要一臺10000多元的測試儀器,用來測試有多少銻元素揮發到鍺片上。技術員現在用土辦法,等金屬擴散完再量剩下多少,一減,便可得出擴散的量。土辦法容易想,不要求腦瓜聰明,就難在拼體力上,好幾班人倒了幾次班,經過上百次試驗,才過了這一關。
在這一關后,又經過許多關,每一關又經過上百次試驗,到了電解關。遼晶的產品在這一環節的廢品率飆升到50%,良品率遲遲上不去。馬占一帶著技術人員蹲點,最終發現良品率低的原因在于,電解質量要經過24小時烘干后才能測試出來。時間一長,問題難以糾正。在產品經過電解后,工人不知道其是否合格,便放到下一個工序,就好像盲人洗完衣服不知道衣服是否干凈就拿出去晾曬一樣。因此,問題便積累到下一個環節,最后制造出了不合格產品。
做別人不敢做的事時,不能光順著道走,那樣是成不了大業的。
馬占一認識到問題所在,提議改變電解工序,在產品電解后馬上進行測試,這與蘇聯的工藝流程完全相反。按照原有做法,產品電解后必須徹底烘干,然后才能放入密封箱進行測試。產品電解后濕度較大,能否立即測試是一個大問題。馬占一讓技術員按照他的思路想法子。技術員先是用甲苯,后來用離子水作為保護層,將其加到半導體上進行測試。經過三四個月的反復試驗,這一辦法終于奏效,廢品率降到了10%以下。
摸索出每道工藝的精妙之處后,遼晶將其定型,納入工藝規程中,然后逐步向軍用質量標準過渡。
經過18道工藝連續反復試驗,1963年4月,遼晶成功生產出難度頗高的三極管。這一消息傳遍全國,訂單紛至沓來,工人欣喜若狂,原來在外面賣冰棍兒的、縫皮子的、采中藥的工人都回來上工了。
?挽救次品
遼晶歡天喜地,大搞生產。到了7月,工人發現次品越來越多了。隨著時間的推移,之前生產的合格的晶體管也都報廢了。
全廠震驚。
馬占一連忙帶人逐道工序查看,最后發現原因。原來雨季空氣濕度大,晶體管在封裝時進去了水分。經過研究,大家想出3種解決問題的方法:一是裝空調,除濕,耗資數十萬元;二是在封裝晶體管時涂硅樹脂,防水分侵入,這種材料需要進口,耗費外匯;三是先停產3個月,這樣更無法承受。
3種辦法都不行,馬占一靈機一動。這3種辦法,無非都是要使生產環境和晶體管存儲環境保持干燥。他帶著幾個技術員找到了一種控制操作臺溫度和濕度的方法,又用土辦法造了一種吸潮劑。只要在晶體管處于高溫時迅速封上,即可徹底解決濕度大帶來的問題。
但是,沒過多久,就有客戶拿著產品登門訴苦,要求退貨。技術員用測試儀器測,拿出第四機械工業部[2]下達的標準對比,完全合乎規定,怎么能退貨呢?但是,客戶用著不滿意,就是要退貨。
馬占一過來了解情況,發現問題所在。上門退貨的客戶是那些用晶體管修理二手收音機的單位。二手收音機售價低廉,配一個晶體管,是為放大無線電信號,好讓人們收聽節目方便些。廠里生產的晶體管放大系數低,無法滿足所需。這些單位雖然不是大客戶,但遼晶初建,事業基礎還非常脆弱,每一個客戶對遼晶來說都很重要。于是,馬占一說:
“給客戶退貨,我們要為客戶負責,不管多么符合國家標準,不符合客戶需求也不行。”
馬占一的策略迅速取得成效。遼晶改進工藝,升級產品線,質量達到軍用標準,而且上門送貨,客戶極為滿意。遼晶的產品銷路就此打開。
馬占一見此法有效,便每年派人去主要的大城市登門訪問客戶,收回質量不過關的產品,重新補發。這是一個非同尋常的做法。收回次品意味著服務成本提高,但遼晶不如此不足以與大廠競爭。北京電子管廠(774廠)每年沿著鐵路干道宣傳自家的產品,聲勢浩大,年營收額過億元。作為一個錦州的小廠,遼晶沒有這樣的本領,只能借每年一次的客戶回訪,一方面提高工藝水準,另一方面鞏固地盤,擴展銷路。
1963年冬天,遼晶成為錦州新興工業中最閃亮的星。錦州市誕生了多項“全國第一”:第一個石英玻璃管、第一臺真空感應電爐、第一臺便攜式半導體收音機、第一束人造塑料花、第一臺電子轟擊爐……但是,哪項也比不上遼晶的晶體管,因為遼晶克服的困難最大,為新中國的經濟建設也做出了巨大的貢獻。
既然遼晶在全國的半導體工業中走到了前面,那就要再給它加一些擔子。1964年初,錦州市委副書記杜良給馬占一安排了一個新任務——研制高頻大功率管。此任務一經宣布,廠內嘩然。不同于二極管、三極管,高頻大功率管是其他研究所都還沒研發出來的新品種,遼晶這樣一個剛站穩腳跟的小廠,能研發出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