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郡郡守府中的氣氛有些詭異。
扶蘇在剛剛一句話后,面色陡然變得堅(jiān)毅起來。
他比李斯高出一頭,走到身形有些佝僂的李斯身邊后,扶蘇低頭,一字一頓道:
“李相,扶蘇若要起兵勤王,易如反掌?!?
李斯眼神閃躲,但很快回過神來,眸中似是陰狠,抬頭看著扶蘇道:
“公子不會這么做的?!?
“為什么?”
“公子若要起兵,勢必戰(zhàn)爭再起、天下大亂、兄弟鬩墻、百姓……涂炭。公子不愿意造成這種局面,是吧?”
李斯語速逐漸加快,透露著自信將扶蘇反問。
扶蘇咬牙:
“我若是登基稱帝呢?”
李斯面沉如水,“公子更不會這么做。公子若稱帝,勢必要在天下奉行文治,這就必然要否定陛下以武功打下的大秦基石,從而改變陛下開創(chuàng)的千秋基業(yè)。
公子的所作所為,都將是對陛下的全面否定與反動,公子……愿意嗎?”
李斯所言,字字誅心。
扶蘇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回味著李斯的言語,就仿佛是一記重錘,狠狠的敲打在了他的心中。
一時間,他精神恍惚。
而李斯還在步步緊逼:“公子若是要活著,大秦便一日不得安寧。群臣上下,互相猜忌,朝堂就會宛如一道渾水。
長此以往,大秦律法不日便會被有心人利用。屆時天下硝煙再起,六國之人紛紛叛亂……公子忍心看到大秦如此嗎?”
方衍在一旁看見扶蘇眼中,明顯沒有了剛剛的堅(jiān)毅。
是的,扶蘇的唯一軟肋,就是自己的宗室兄弟與嬴政打下的江山。
李斯這一番話,就是將扶蘇不死,大秦江山再次動亂與宗室兄弟互相殘殺綁定在一起,可謂是用心險惡。
方衍的心臟,也是跳的飛快。
如果說他剛剛還只是一個看客,只是將親自見證一番歷史,那么現(xiàn)在,方衍已經(jīng)被扶蘇的簡單幾句話所震撼到了。
方衍自己就是后來人,站在上帝視角并從史書中窺得秦朝的一角。
但是扶蘇剛剛的幾句言語,便是只有極強(qiáng)大局觀之人才能說出來的話。
只是他困于時代觀念與自身所受教育,又被李斯給帶回去了。
“扶蘇這是要被逼死的節(jié)奏啊。若是……改變大秦歷史便是一瞬間!”
方衍目光瘋狂閃動,內(nèi)心隱隱作祟,不過上輩子的軍旅生涯,讓他養(yǎng)成了謀定后動的習(xí)慣。
李斯見扶蘇如此,繼續(xù)窮追猛打:
“還請公子為了天下百姓與大秦千秋基業(yè),聽陛下旨詔以自裁!”
“否則不日,大秦將陷入無盡的混亂之中!”
李斯如同巫師一樣,話語帶著蠱惑人心的效果。
他的意思很明顯,若扶蘇不死,那么趙高那邊,必然會讓大秦皇室同室操戈。
這就是扶蘇最不愿意看到的畫面。
可以說,李斯將扶蘇的內(nèi)心拿捏的十分清楚。
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言語編織之下,與心中對嬴政已死的消息的猜測,扶蘇的內(nèi)心防御更是被猛的破開。
他晃了晃身姿,喃喃自語:“果然,只有我死掉了,才是最好的結(jié)果么?”
仿佛失魂落魄一般,扶蘇看向了方衍手中的太阿劍。
這正是嬴政的隨身佩劍!
“父皇……父皇……”
難道父皇真的……?
扶蘇失神呢喃。
他似乎已經(jīng)退無可退。
李斯松了一口氣,急忙轉(zhuǎn)頭對方衍說道:
“方衍,將陛下之劍交予公子以自裁!”
隨后,他轉(zhuǎn)身便走到扶蘇面前,不斷的煽動著他的情緒:
“公子放心去吧,大秦必將綿延千秋萬代。臣日后會將趙高這一朝野遺禍處理掉的?!?
然而,變故卻突生。
李斯話音剛落,只聽背后一陣風(fēng)聲傳來。
還未等他轉(zhuǎn)頭,他猛的只覺腹中有千團(tuán)烈火在燃燒一般,最后便是一陣撕裂的疼痛。
李斯低頭一看,卻見一柄長劍,從他身前直直的穿過。
就連場中的扶蘇,都是渾身一震。
“你……”
李斯艱難轉(zhuǎn)頭,面色大駭?shù)目粗砗蟮姆窖堋?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最信任的侍醫(yī),居然在最后的關(guān)頭背叛了他。
當(dāng)然,他更不可能知道,方衍身體內(nèi)的靈魂已經(jīng)被另一個人所占據(jù)!
一直在沉默中的方衍陡然爆發(fā),用嬴政的劍,給了李斯致命一擊。
是的,方衍早就已經(jīng)毫無退路。
本來今日,方衍并不打算將李斯殺掉,因?yàn)楦鶕?jù)網(wǎng)絡(luò)鍵盤俠的言論,就算是扶蘇上位之后,大秦也遲早要完。
而之后,方衍便打算先隱藏一段時間,跟著歷史的選擇,投奔投奔劉邦老頭子。
但這也有風(fēng)險的。
大漢朝可是開創(chuàng)了開國殺功臣的先例。
但如果他真要眼睜睜的看著扶蘇去死,那么歷史將會在滾滾洪流之中,繼續(xù)向前發(fā)展。
之后李斯又被趙高弄死,并將李斯家中門客全部處死。
也就是說,跟著李斯,方衍也是個死。
如何在大秦活下去,就成為了方衍穿越而來一直在思考的問題。
因此,在今日方衍淺見到扶蘇的為人與見識之后,內(nèi)心思慮萬千,選擇了一條不同尋常的道路。
同樣,這是一條生死未卜的道路。
嬴政的劍,真的很鋒利。
李斯的氣息還沒有斷絕。
“嗬嗬嗬……”他嘶叫的掙扎著。
李斯如同一個毒蛇一樣,怨恨的看著方衍,神情極為悔恨。
方衍心跳如擂鼓,卻說道:
“李相逼迫公子自殺,枉為人臣!趙高狼子野心,你與他一同密謀,竊取大秦江山實(shí)為不齒!我雖為李相你之家臣,卻也不愿做這等逆反之事!”
說罷,方衍轉(zhuǎn)頭趕緊對還有些失魂落魄的扶蘇說道:
“公子醒醒!剛剛李斯之言,甚是荒謬,若是公子處理得當(dāng),大秦不會大亂!還請公子信我!”
扶蘇明顯是被方衍叫住,他定了定,又看了看正抖如糠篩的李斯,幡然清醒道:
“你乃何人?!”
“小臣乃陛下侍醫(yī)夏無且養(yǎng)子方衍。”方衍看了一眼扶蘇,便又接著說:“公子,此刻十萬火急,還請公子勿要猶豫,立馬與蒙將軍聯(lián)手,起兵勤王,前往咸陽!”
李斯聽到方衍這句話,氣急攻心,猛噴出一口鮮血,直直的便倒在地上,不斷抽搐。
扶蘇這會也是徹底的回過味。
當(dāng)他看到李斯居然就這么被他的侍醫(yī)殺掉,這讓他后背不禁冷汗直冒。
強(qiáng)烈的反差感與荒謬感在他心中升起。
只是,聽到方衍乃是夏無且養(yǎng)子以后,扶蘇心中也便落下七八分。
畢竟夏無且,扶蘇還是見過數(shù)十次。
父皇每次夢見當(dāng)年荊軻之事,也是每每驚醒,慶幸當(dāng)時夏無且在他身邊。
剛剛李斯一句接著一句,仿佛洗腦一般,其中字字都與他所學(xué)的孔孟之學(xué)相悖,遂使得他剛剛真就生出自裁之意。
然,方衍將李斯親自刺死之后,便已經(jīng)是沒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
月光乍現(xiàn),銀灰灑落。
扶蘇快步走到方衍身邊,作揖道:
“扶蘇銘感方侍醫(yī)搭救。
還請方侍醫(yī)告知扶蘇,父皇如今……到底如何了?”
方衍本以為扶蘇能夠認(rèn)清局勢,沒想到這人第一句話就是問嬴政情況如何。
隨后,他只能回禮說:
“公子,待我等解圍之后,再談此事不遲。如今郡守府外,皆是李斯等逆賊的親信門客,此地并不宜久留?!?
扶蘇從方衍的話中聽到了答案。
畢竟,如果父皇活著,常人第一句絕對會報平安。
扶蘇嘴唇囁懦一番,內(nèi)心中最后一絲希望瞬間破滅。
他面色灰敗,頗為頹然,仿若整個人陷入了一種悲戚的情緒之中。
這和方衍想的劇本有些不一樣!
“還請公子振作!如今李斯雖死,但趙高有意顛覆大秦,若公子如此,只怕屆時趙高見局勢不穩(wěn),天下會更加動蕩不安,百姓也將再次陷入動亂之中!”
扶蘇聞言,再次深吸一口氣,明白了其中利弊,他強(qiáng)忍悲痛,說道:“如今蒙將軍已經(jīng)被押走,方侍醫(yī)可有良策?”
方衍見扶蘇如此,趕緊說:
“公子既如此,便只需待在府中即可,小臣這便前往府外,搭救蒙將軍?!?
方衍的這份膽識,也是他上一輩子五年部隊(duì)生活所鍛煉出來的。
面對即將改變?nèi)A夏歷史的關(guān)鍵節(jié)點(diǎn),方衍竟變得異常冷靜。
言語之間,充滿了讓扶蘇信服的力量。
如今扶蘇聽聞嬴政噩耗,自然狀態(tài)不佳,大腦宕機(jī)混沌實(shí)屬正常。
不過幸好,方衍及時打通其中關(guān)節(jié),想出了對策。
方衍將太阿劍收入劍鞘,對扶蘇再作一揖后,便走出郡守府。
殺人之后,周身難免沾染血?dú)狻?
郡守府之外,皆是李斯其余門客與胡亥家臣。
見方衍出來,胡亥的為首家臣公孫元義便道:
“方侍醫(yī),李相何不出來?”
方衍強(qiáng)裝鎮(zhèn)定道:
“扶蘇公子雖被陛下賜死,但也是陛下長子,主家吩咐,他要于今夜悼念公子,不許任何人入內(nèi)打擾?!?
公孫元義見方衍如此信誓旦旦,又聞到他身上傳來的血腥味,心中也便信了七八分。
畢竟這方衍,算得上是李斯最信任的幾個心腹之一了。
隨后,公孫元義輕笑一聲,又對方衍說道:
“李相可還有其他吩咐?”
方衍本來轉(zhuǎn)身,卻聽此言又回眸,眼底目光跳動一番,便說:
“公孫兄提醒到我了,剛剛李相還說,讓我親自去看蒙將軍自裁。只是蒙恬那邊親兵在側(cè),唯恐其出現(xiàn)變故,公孫兄可否攜人隨我前往,親眼看著蒙恬身死?”
聽到方衍此話,公孫元義捋了捋長須,點(diǎn)頭說:
“可?!?
看著郡守府外將近一半人都被公孫元義聚攏,方衍自己不由得感慨自己這李斯侍醫(yī)的身份真好用。
“看來是時候解救蒙將軍了,還有王離這個大冤種?!?
他不由得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