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護城河邊。

在外人看來，萬籟寂靜的河面上那兩三艘漁船只是亮了星星點點的煤油燈。殊不知，船艙里，正打得一片火熱。

“胡了！清一色大單吊！哈哈哈哈，給錢給錢！”殺紅了眼的賭徒“砰”地把手里的牌拍到桌上，胡了大牌的瘋狂笑聲讓船身都晃了三晃。

張海潮推了面前的牌，冷著臉從兜里掏出最后的兩張紙幣，陰陽怪氣道：“老徐，你今兒去哪兒開光了？手氣這么好……”

老徐嬉著臉收了錢，“我都連輸了四天了，輪也得輪到我了吧？哎，這牌都洗好了，你去哪兒啊？”眼見著坐在對家的張海潮站了起來，老徐連忙問話。

張海潮哼了一句，“撒尿！”

最近也不知道咋回事，他就好像被霉神附體了一樣，把把都輸。前些天，好不容易從家里騙了點錢出來，還了從蔣哥那借的賭資后，根本所剩無幾。

“那小子也不知道到底考慮得怎么樣了……”系上褲腰帶，張海潮嘟囔著自言自語。他從王大強那傻小子手里坑錢實在太容易了，一度覺得后來自動找上門的黃齊生也是個肥主兒。這不，還惦念著從他手里搞錢呢。

要是搞定了姓黃的那小子，那他這段時間也能稍微好過一點了。一邊在腦海內憧憬著那美好畫面，張海潮一邊蹲在河邊洗手。

不遠處的蘆葦蕩邊，隱約傳來三兩句對話音，隔著有點遠，只覺得說話的好像是熟人。這兩日水量足，蘆葦冒得比人還高，張海潮探著腦袋瞅了好幾眼，到底沒壓得住好奇心，甩了甩手上的水，躡著腳尋聲而去——

蔣哥抱胸冷眼看著面前的小弟，指尖猩紅的煙頭點了點，幾縷細碎的煙灰被風帶到了地上。

“大哥，白天剛收到的消息，那邊……想要加價。”小弟在他的視線下，說話都很有壓力。

蔣哥眉頭一皺，本就長得有些陰沉氣的臉更添了幾分死氣。他開口，語調有些緩慢：“扳指的事怎么說？”

“那邊的意思是可能還在墓里，但他們動靜太大，墓肯定是沒法再下了。他們想盡快把手上的東西出手，出去避避風頭。”

“避風頭？”蔣哥冷笑，手上的煙重重地擲到小弟的身上。

小弟即便反應挺快，身上的布衣卻還是被煙頭燙了個小洞，他也不敢說話，只是用手不斷地捏搓著。

“我要的東西沒給我弄出來，還敢跟我提條件？告訴他們，除非我能看到扳指，否則一切免談！”

小弟垂首：“是，我明白了……誰在那兒？！”后半句話剛起，他整個人都如同飛箭一般射向了不遠處，一聲悶哼過后，他拎著一人的后領到了蔣哥面前。

張海潮噗通跪在地上，肚子被狠踹的痛意還沒過去，又看到了一張明顯帶著殺意的臉。他立刻抱住蔣哥的腿，開始求饒：“蔣哥，我就是出來撒個尿，什、什么都沒聽見！”

蔣哥沒說話，眼神卻歹毒地盯著他，張海潮心底發毛，越發卑微地哭訴著。

“大哥，這人鬼鬼祟祟的，也不知道他來了多久，保險起見，還是……”小弟小聲提醒。

“不不不——”張海潮慌了，極力辯解，“我真的啥也沒聽見！蔣哥，你相信我，你相信我啊……”

蔣哥腳尖踢了踢，小弟立馬心領神會地把張海潮拖開。面對張海潮的狡辯，蔣哥沉思了片刻，數分鐘后，他露出了一個不算欣喜的笑容。

“是海潮啊，剛才我在想事情，沒注意是你。”

短短的數分鐘，張海潮體驗了一把從天上到地底，又從地底重返地面的感覺。借著月光，他看到了蔣哥表情的變化，方才有一瞬，那人……是真的對他起了殺心。

咽了咽口水，他慘兮兮地抬頭：“蔣哥，我……”

“不用多說，你的為人我是知道的。”蔣哥柔和道，親自上前把他拉起，給他整了整衣衫，“快回去吧，晚了小心你那座位被人占了。”

啊？張海潮有些沒明白情況，蔣哥這是……不處理他了？眨巴了兩下眼，他機靈地一拍腦子，“對對對，我得趕快回去！那蔣哥您先聊著，我先走？”

蔣哥點頭，臉色很是平和：“去吧。”

得了首肯，張海潮哪里還能逗留一秒鐘，拔腿片刻不停地往漁船的方向跑去，中途好幾次踉蹌地要摔倒，愣是憑借著一股求生的本能又重新穩住身形。

等真正到了漁船上，他才抹了一把額頭，不夸張地說，他從后背到腦門，都被冷汗浸濕了。

蘆葦蕩中，小弟不解：“大哥，要是他亂說話……”

蔣哥伸了個懶腰：“他不敢。況且，我還有用得著他的地方。”

大哥的心思向來深沉，他這個當小弟的也不敢胡亂猜測。兩人又輕談了幾句，很快也離開了。

——

第二日，都快中午了，王大強還沒回來。

“二丫，要不你還是去我家吃飯吧？爺爺都弄好了。”眼見王詩雨再干下去都要把廚房燒了，黃齊生終于忍不住“盛情”邀請。

“不用——”王詩雨豪邁地揮手，“沒有他王大強，我能餓死不成？！”

鍋蓋掀開，灼熱的蒸汽伴隨著濃烈的焦糊味噴了她一頭一臉，瞬間澆滅了她囂張的氣焰。熱氣散去，大灶鍋內的一切終于眼簾——好好的菜飯，此刻成了黑褐一團。

沒眼看，真的沒眼看啊——

王詩雨火速地重新蓋上蓋子，俯身用燒火棍把灶內的柴火撥出來，澆了一勺水熄滅后，拍了拍手。

“走吧！”她邁開大步往外走。

黃齊生愣在原地：“去、去哪兒？”

“不是說去你家吃飯嗎？還不趕緊走？別讓爺爺等急了啊！”王詩雨無語地瞟他，剛才不是他喊吃飯的嗎？還磨蹭啥呢？

“你、你……”黃齊生指了指屋內的灶臺，又指了指她，好不容易算是明白了些什么，嘴角一抿，憋住笑，“行，趕緊走！”

大強啊，你可快回來吧！再不回來的話，家指不準都要被你妹妹燒掉咯——

眼瞅著前方小姑娘的羊角辮晃了又晃，黃齊生裂開牙，默默地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