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格爾沉默一下，給另一個杯子也倒上了紅酒，對著風蕭靈舉起杯子：“Cheers.”

風蕭靈虛執起了杯子，輕聲說道：“Cheers.”看著芬格爾將紅酒一飲而盡。

人的記憶像是磁盤，有些東西很久不回憶就會消失，而有些是即使斷電重啟都不會忘記的，對于芬格爾和風蕭靈。

十年前冰海的記憶，就像是那一塊無論如何都無法遺忘的角落，閉上眼，一切場景都還歷歷在目。

不知過了多久，海底之下的浪頭才慢慢平息下來。

沿著通訊纜最終十三個人還是到了一起，身處潛水服中也看不出狼狽的樣子。所有人都有劫后余生的慶幸。

唯一一個在聚集之后沒有露出慶幸的表情而是更為急躁的，則是黎空澄：“我們偏離了原來的計劃軌跡。”

“你這是什么表情？hero我不相信指令在這種狀況里面有什么用。”風間澤的聲音在通訊纜中尤為清晰，“你覺得他們這些不清楚下面有什么的人能給出什么計劃軌跡？”

“我贊成風間澤的說法。”孫華表示贊同，“沉船之后沒有人能知道發生了什么。”

黎空澄的臉色略微顯得有些難看，但不得不承認他們說的對：“那你們說……怎么辦？”

“如果不出意外我應該幫得上忙。”蘇離的聲音有些模糊了，但還是能聽清，“剛才我沿著被沖過來的路線釋放了言靈，如果按照這個軌跡原路返回……”

“你是說根據沖擊波的路線推斷中心位置？”程辭急急地打斷了她，“沒有用的。”

“為什么？”這次出聲的是安落。

“我是和她一起被沖過來的，”

風蕭靈輕聲說道，聲音卻能夠傳到每個人的耳朵里，“就好比你往水桶里面丟了一張紙片，然后投進一塊石頭……最后紙片的軌跡絕對不會完整。何況你們也能感受到……就像是往里面同一個點連續不斷的投石子一樣……”

“如果你看見一面墻，往上往下往左往右都看不見盡頭，永遠抵達不了邊界，那是什么？”仿佛是念誦咒文一般，白琉璃緩緩吐出這幾個字。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云寂荷：“你說什么？剛才那一段是……《冰海殘卷》！”

“如果你看見一面墻，往上往下往左往右都看不見盡頭，永遠抵達不了邊界，那是什么？那是死亡啊……”

白琉璃重復道，“這是不是《冰海殘卷》里面的內容無所謂，我只是想說，有必要低頭看一看我們的腳下。”

那是一扇青銅的門……或者說一堵青銅的墻！巨蛇和龍在之上盤旋交媾，隱約有龍文和十字架在其中顯露，不少帶銹的青銅沉淀著歷史。

歲月卻給它鍍上一層殺意，帶著令人心悸的暗色，就像是干涸的血液的顏色盤虬糾結，順著雕塑下滑，給雕刻更添一層立體的猙獰。

沒有錯……無論往哪里看似乎都沒有邊界，左右兩邊都是無窮無盡要把他們吞沒的……青銅！

“差不多了。”黎空澄說道，“還記得那些話么？”

“你是說……黑皇將叛亂的白王釘死在銅柱之上，眼角滑下血淚之類的？”芬格爾不太擅長背課文。

“額間裂開金色瞳孔的王躺在黑石的王座上，胸口插著白骨的長劍；侍女們在石刻前的祭壇上翻滾，發出痛苦的尖叫，為王的長眠奉上自己的血肉；黑色的翼在夕陽下揚起遮蔽半個天空；銅柱上被縛的王緩緩睜開眼，但見白發飛舞，眼中流下兩行濃腥的血……”蘇墨輕聲背出了這一段話，指著前方。

帶著不好的預感，孫華順著蘇墨的手臂看過去。

冰海銅柱。

沒有想象中的那些東西，沒有鎖鏈，沒有白王。

只是一根孤零零的站在那里的銅柱。

“你現在明白我們遭遇的是什么了么？”白琉璃冷冷的說，“這是留給我們的……死亡迷宮啊。”

“喂喂喂別那么悲觀好么？”

風間澤說道，“好歹hero確定了一件事，冰海銅柱所在的地方就是我們的目的地。上面已經空無一物，那么在這里出現的……可能就是因為冰海銅柱的毀壞造成了地底巖漿的噴射，才會造成這么大面積的海霧。何況現在的狀態，既然它停止了動亂，也就說明它還沒有完全恢復，否則……”

“不，你還記得米諾斯迷宮么？”白琉璃明顯是神轉折了。

風蕭靈接上了她的話：“米諾斯迷宮結構極度復雜，獨具匠心，有許多出入口，徑道錯綜曲折，王子忒修斯受到以為公主的幫助，將線頭系在入口處，殺死怪物之后沿著線出來。這幅樣子我們是一定要進去了，如果不出意外，我們出來的時候這座青銅城同樣會倒塌……我們需要一個引路的標志。否則出不去一樣是死。”

所有人的心里都是咯噔一下，孫華的聲音從耳機之中傳出：“你是說……通訊纜？”

“準備好了么？”

這條指令被一一向后傳達，從站在最前面的蘇離一直到隊伍最后的黎空澄。黎空澄扯了扯自己背后由十三條通訊纜結成的那一條穿越迷宮的線，輕聲說：“那就開始行動吧。”

她知道現在在水下，加圖索家族什么的完全就是個渣，要是想用這個命令他們就相當于是現在人手配備一枚核彈和龍王同歸于盡一樣艱難。

所以她選擇在最后連接水下與岸上兩個地方，一方面站在最后死亡幾率會降低，另一方面也方便隨時接受加圖索家族的指令。

在無數次的轉彎和碰壁之后，整個隊伍陷入了絕對的寂靜。并不是剛才不夠安靜，但至少還能聽到潛水服的摩擦和撞擊聲，伴隨著幾聲“對不起”，但是現在……

整個隊伍停止了行進，仿佛訓練有素的軍隊。

“現在是岔路口……往哪里走？”

消息一點一點向后傳遞，蘇離的手心里滿是汗水，她也在猶豫，不好的預感在她心底生根發芽，抽芽的速度遠超自己的想象，心跳聲在整個潛水服之中震蕩，卻只有她能聽見。

……真孤獨啊。蘇離忽然這么想著，有什么東西在她的腦海中復蘇，盤旋，舞蹈。像極了九年前的那個雨夜。

鋪天蓋地的下著大雨，雨水沖刷掉了她的眼淚，那么的孤獨無助，雨那么大，像是把整個世界和她隔絕開來，傾聽著她的哭聲埋沒在滂沱大雨之中。

忽然有一雙手搭上了她的肩膀。

九年前的那個雨夜，也是同樣的一雙手搭上了她的肩膀，一樣的有力，讓人安心。一瞬間溫暖沖破了所有的寒冷孤獨，她知道那是誰，看看手上被潛水服勾勒出的戒指的形狀：“我沒事。”

有你在，我就沒事，去他的孤獨冷感吧，從那個時候開始，在我身邊的一直是你啊……

蘇墨拍拍她的肩膀：“決定了，先走左邊的路線。”

蘇離點點頭，隔著潛水服握了握蘇墨的手：“那么我先去探路，不要離我太遠，也不要太近。”

我們約好了，不會太遠，也不會太近。

“喂喂喂，就算這樣也看得人牙酸哦。”芬格爾的聲音幽幽傳來帶著點不甘，身為強攻的言靈他站在蘇墨的身后，全程目擊無聲的秀恩愛。

蘇離沒有做出更多的舉動，對著后面揮了揮手。她習慣了和蘇墨無聲的交流，因為太熟悉了，根本不用說話，只是安安靜靜的幾個手勢就可以。

只是忽然的一種不好的感覺，蘇墨沒有聽從蘇離的話，突然沖了過去。他們之間的距離明明是在拉近，但是感覺分明是越來越遠……

他看到蘇離那一雙眼睛，她的瞳孔開始渙散了，嘴角隱隱露出一絲血跡，有什么東西穿過了她的胸突出了背部，如果在地面鮮血一定會流淌著滴下，但是這是在水下……

血絲和海水纏繞舞動，在他面前放肆的大笑著，嘲笑著他的來不及。他看到她最后的一瞬間地面開始抬升，蘇離發動了言靈將他們兩個隔離開來。

不用言語，兩個人還是能夠明白對方的意思。

“我不希望你和我一起留在這里，你還有更遠的路要走。所以請離開，帶上我的那一份走下去。”

“不是說好了要在一起的么？不是……”

蘇墨的話被淹沒在地表變化的隆隆聲之中，蘇離的言靈大地之鏈就像是斷龍石，切斷了他們兩個之間的聯系。

略帶沉悶的響聲不斷在蘇墨耳邊回蕩，回蕩，偶爾會有什么東西相撞又裂開的聲音出現，而一切終究歸于平靜。

他想哭，可是眼淚的味道就和他面前的海水一樣冰冷無助，帶著絲絲血腥，最終他還是低下了頭往外走去，腳步有些不穩。

“你犯傻么？”芬格爾狠狠扯了一把蘇墨，沒人看得清他的表情，如斯沉默，卻讓人無比害怕。

蘇墨的背后還是被那伸出來的利刃——或者說是龍骨——劃開了一道，海水在一瞬間灌進了潛水服，重壓像是要把他從頭蓋骨開始壓碎，碾成粉末。

令人恐懼的硬度，別無選擇的方向，龍骨從地底不停地鉆出，直到把他們逼出了那條通道。

蘇墨忽然覺得身子輕松起來，那些令人難受的感覺不見了。

“醒醒，你不是要上天堂，是要下地獄！”風間澤的聲音傳來，蘇墨定了定神，聽見龍文的念誦。

“是程辭。”安落解釋道，“她的言靈是碧海聽潮，給我們開啟了一個在水下的防御圈，剛剛把海水都驅逐出去了。”

短暫的沉默。

他們不是十三個，僅僅是幾米就是生離死別，他們只有十二個人了。

“現在就輪到我了。”

蘇墨轉過身去背對著他們，“小離走了，那么我是站在最前面的人。程辭好好準備，剛才左邊的通道按照她發動言靈的樣子，差不多是有一兩百米。換一下隊形，盡量靠近一些，如果所料不差這里的路都是通向最里面的，我們還有很多選擇。”

孫華忽然伸手扶住了自己的額頭，細密的冷汗從發根出緩緩滲出，打濕了頭發粘在額頭上，他的大拇指掐住了自己的太陽穴，劇痛如同海浪向他襲來，有什么人看著他，用他聽不懂的語言向他訴說著什么。就像是剛剛被浪頭沖擊時那一瞬間的滑過腦海，但是明顯時間持續的更長一些。有一條發光的路隱隱向他敞開，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下意識的伸出手，而另一雙溫潤的手抓住了他的：“阿修！”

“靈兒……么？”

孫華勉強睜開一只眼睛，伸出的那只手手指似乎是僵硬了，但是仍然掙脫了風蕭靈的手在空中畫著，似乎是亂舞了一會，然后才放了下去。風蕭靈有些心疼的看著孫華的臉，他的樣子仿佛虛脫，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被強行灌入了一部分龍文，還是精神力遠勝于他的那一種，即使是A級也有些吃不消。

“他是在發癲么？”黎空澄問道，她的眉頭蹙在一起，后退了一步。

“我想不是……”風間澤沉吟一會，說道，“你們還記得他剛才畫的那些順序么？或者說誰能再畫出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