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就像個初生的孩子一樣,在漫漫的荒野上自由的奔跑,我慢慢地跟在她的身后,享受著夾雜著血腥土味的微風,拍打我的臉頰。這里是整個大陸最遼闊的平原,或者說是唯一的平原——扎得平原。守護者們在平原與內陸的交界處,矗立起了高高的城墻,防止殺手的進攻。出人意料的是,守護者似乎并不把殺手放在眼里,明明阻止殺手進攻的最好方法,就是將溝通兩地關系的白橋(為殺手所建,橫跨扎得平原與殺手公會——白城)給炸毀。可惜他們并沒有這樣做,而是在這個美麗而又漂亮的平原上,建立起一座又一座的軍事碉堡,戰士營地。因此,許多殺手趁虛而入,膽大些的殺手甚至敢殺入那蘭城,在守護者眼皮底下殺害無辜的百姓。
在我的記憶中,我們一家人就生活在這個充滿著守護者的平原上。
我看著眼前這片遼闊無際的土地,陷入了沉思。
白突然在前面轉身,微笑著問我:“我再問你一次,你到底是誰?”這句從白口中說出的話,仿佛從我靈魂的深淵處直擊我的心靈。
我沉默著抬頭,雙眼無神地盯著白,似乎想要辨認,說出這句話的人,究竟是她,還是我?
模糊的記憶再次閃現。
這次,我看到的是一個充滿絕望的夜晚。
那天,林川帶領著他的劊子手們攻入了住著樸實善良的百姓的村莊。他們殺人放火,掠奪著人的性命和財產。殺手攻入我們村莊的時候,附近幾公里的碉堡內,升起裊裊的炊煙。碉堡內的守護者們正在享受晚餐,他們聽到的只有鍋碗瓢盆打亂在地的聲音,而不是混雜著恐懼的尖叫聲的槍響。
沒有幸存者,在廢墟中流浪的我已經死了。
我早就死在那一個沒有人哭泣的夜晚了。
“喂喂喂!在想什么呢?”突如其來的問話,將我從往昔的苦難中拖出。我回過神來,看著眼前的白,她一臉擔憂,又因為我沒有認真聽她的話而有些生氣。
我于是沉默著低下頭。
“喂喂喂!先生,至少告訴我你的名字啊!”她有些急了起來,從話語中透露著她的不滿與生氣,“你們人類難道都這樣嗎?”
“我叫宮潛,是個殺手,代號鯊手,鯊魚的鯊。”我一本正經的回答到。
“啊哈哈哈,能不能不要擺出一副執行任務的樣子回答啊!”白笑了笑,生硬地掩飾我制造出來的尷尬。
“我勸你不要去了解我的過去,因為就連我也不知道。”在白驚愕的目光中,我的目光逐漸暗淡了下去,我那雙璨藍的雙眼,也蒙上了一層灰色的陰云。我馬上轉移了話題:“現在輪到你了。”
她吃了一驚,踉蹌一步,差點就向前摔倒。隨即,她慌張地看著我,匆忙擺手道:“啊,這個啊……因為,我……”她像是在掩飾什么,究竟是因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還是僅僅是因為轉移話題的突然而被我嚇到。
“不要轉移話題。”我切斷了一切后路。
“唉?啊,好吧……”白嘆了一口氣。
她說,她來自天上的世界。
天上的世界,是一個屬于神明的世界。
那里,也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與下面的世界格格不入,分明黑白兩個世界,擁有著兩個不同的故事。
統治著天上榮光王國的神明,被他們尊稱為母神。母神大人親自下令,讓整個世界粉飾成白色,因為白色象征著至高無上的神力,畢竟施法神力的光芒可是白色的。起初僅僅是城墻,士兵的盔甲和武器。但是隨著下臣的瘋狂煽動以及母神精神狀態的變化,事情逐漸變得不可控起來。居民們的房子,衣服,皮膚,頭發,甚至連食物通通粉刷上了白色。天天都有國王的親衛隊,來到居民們的房子內搜查,倘若映入眼簾,但凡有一滴污染,都將受到處罰。
下層的居民們因此感到了強烈的不滿,試圖反抗母神。其中就有一位鮮明的反抗者,她站了起來,并且告訴人們應該去反抗,那個人就是白。白帶領著信仰她的人們,投入了戰斗之中。起初,反抗效果極佳,然而,這個世界出現了令人難以置信的血紅色,觸怒了母神大人,母神親自領導了鎮壓反抗的戰斗,戰斗的局面幾乎呈現一邊倒的形式。戰斗失敗了,跟隨白的人們都處于死刑,而母神為了懲罰她的無知,將她貶于人間,歷盡人間心酸。
“哎呀,他們怎么忍心這樣對一個弱小又無助的女孩子呢?”白有些開玩笑似的,捂住了雙臉,擺出一副要哭的樣子。
“是挺可憐的。”我暗暗的感嘆道,但絕對不是在安慰,“但是有一個很大的問題。”
“唉?是什么?”白顯露出慌張的神色。
“他們為什么不把你直接處死呢?”我提出了我的疑問,“據我所知,那群神明都是些高傲的貨色,他們不肯承認自己的失敗,不愿忍受他人的指責,怎么會容忍一個曾經羞辱過他的人安然的在這個世界活下去呢?”
“啊,這個啊,誰又知道呢?”白輕描淡寫地解釋,將話題一筆帶過。我敏銳的察覺到了事情的不對。
她在說謊,真相又是什么?
關鍵是,說謊對她又有什么好處?或許應該說,倘若讓我知道真相,對她來講又有什么壞處?
天上的世界,或許并不只是刀劍上的斗爭?
趁著我在沉思的空檔,白連忙提出了相應的要求:“那么,我都說了我該說的,你是不是也該告訴我一點什么?”
“什么意思?”明知故問,縮小透露情報的范圍。
“就像,殺手和守護者之間的關系,或者這個世界的狀況。”她似乎沒有察覺我的意圖,托舉著頭開始沉思。
“你怎么知道守護者?”我的心凝固到了頂點,感到了脖頸背后絲絲的涼意。神明什么時候開始關心起人類了?一個神明的下凡,對于天空之上又是什么概念?不過是少一人罷了。對于人界又是什么概念?甚至可以讓世界的天平顛覆。往好處想,神明終于打算要幫助人類,拯救人民于水深火熱之中。往壞處想,他們也許是升級版的殺手,入侵人界……簡直不敢多想。
“這個嘛,額,在天上的時候學習到過。”她隨口一提,似乎并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沒想到你們神明還挺有空閑的,還要學習關于人類的知識。”我抓住了關鍵詞,“學習”,明顯是有目的性的,但是我不明白,如此高傲的神明,為何又要屈尊去了解卑賤的人類?
“這,這就像你們要學習世界歷史一樣啊……”
好有道理……也許是我多慮了。
“那場戰爭是我所不能回憶的事,一切都是我的錯。”白的雙眼呈現出了難以置信的灰暗,閃動的高光逐漸暗淡,她那咧開的笑臉,也微微低垂,“是我帶來了戰爭。”
那雙眼睛,我曾經見過一次。
大概是在5年前,我第1次執行任務。
那一次的任務,與我之后的任務相比,實在是簡單,再簡單不過了。可是我卻遭遇了有史以來最艱難的決定。
任務的目標是個女孩,貧窮百姓家的女孩。
我站在她的面前,抬起手中的槍,指著她的面頰。她的親人們站在旁邊呆呆的看著這一切,他們的神色,在我看來,似乎是松了一口氣的模樣。
可怕而麻木。
可憐的女孩承受不住這種打擊,跪倒在地上。雙眼無神,失去了她這個年紀本該散發的光彩。在她的眼中,我看不見淚水,只有無盡的絕望。
我就站在你的面前,想要被你贖救。
可是你連看都不看我一眼。
是啊,那就把目光著眼于入侵者、殺戮者吧。
我來給你救贖。
那時候的我,不如現在這樣果斷。看到那種場景,自然會心驚膽戰,感到退縮。
雙手顫抖著的我,握緊了手中的槍,抵著那個女孩的額頭。
“睡吧,你的家人在天空之上等你。”
究竟是經歷了多少人間苦短,才誕生了現在這樣的我呢……
“喂喂喂,不要動不動就睡覺啊。”白在一旁輕聲呼喚著,雙眼蒙上的塵,一直無法消散。
我擔心地盯著她,不知道該如何解決這個問題。今生今世一直以來我的任務都是殺人,我不理解人類的情感,我不理解人類為什么要哭。
這種情況下,應該是在絕望中尋找希望的眼神吧。
希望破滅之時,人類承受了難以抑制的情感,才會使人哭泣吧。
這種情況下,我又該做什么呢?
“你沒事吧?”我顫顫巍巍的發問,擔心觸及到她的深淵,“雖然我不理解你,但是你是一個偉大的人,是一個很好的神明。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自己的秘密,你不說出來,我可以理解。
但是如果你有什么煩惱的話……
你可以來依靠我。”
一陣微風拂過,清風的盡頭,已經不再是充滿血腥味的氣息,而是混雜著泥土與春天的氣息。我感受到了風,看到了風,拂過了眼前那動人的女孩的臉頰。
“你你你,你在說什么啊!”白一臉嬌羞地將頭低下,生氣地用手握拳,砸向我的肩膀。
“啊,抱歉,原本只是想安慰你的……”我尷尬地解釋,一時也慌了神。
“笨,笨蛋!”白紅著臉,垂下雙手,將臉埋在我的肩膀里。我自覺地停下腳步,配合著她的動作。她躲在我的背后,伸出雙手環抱著我的腰,我感受到我的心正在狂跳,腦海里一片空白。——這是,為什么?
誰又知道呢?腦海中另一個聲音回答。一瞬間,我似乎被邪惡的黑暗包裹,不小心陷入了無盡的深淵。
她輕聲說道:“為什么,要道歉。”
我突然回過神來,支支吾吾的回答:“因,因為我……”
“閉嘴。”她微微一笑,“站著別動,讓我依靠你一會兒。”
在這個廣闊的平原上,我們交換了屬于我們的故事。我告訴了白關于這個世界的知識,白告訴了我天空之上的故事。我不由得對天空之上之產生了莫名的求知欲,我感受到了那個世界的不一般,也感受到了那個世界的危險。
“我們,應該是朋友了吧。”我又莫名其妙的發問。
“你在說什么呢!”白在一旁不服氣的撇著嘴,“還用問嗎,當然不是。我們只是普通的合作關系。”
“真可惜啊,原本還以為你會成為我的第2個朋友。”
“像你這種人,你居然還會有朋友嗎?”這句話既不像調侃,也不像開玩笑,在我的眼中活脫脫的就是諷刺。
“這句話有點傷人。”我給出了中肯的評價。
“那個人怎么樣呢,總不會和你一樣邪惡吧。”白別有用心地笑了笑。我對于這種單方面的諷刺已經逐漸熟悉,因此并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
“她雖然是一個殺手,但卻是個善良正義的人,除了戰斗,我在各個方面都比不上她。”我安靜下來,暗暗嘆了一口氣,“很難想象,我竟然讓銀蛇小姐來當殺手。”
“女,女性……”
“你怎么了?”我看了她一眼,發現她正氣鼓鼓地鼓著腮幫子。“果然還是說了什么不好的事。”我在心里默念。
“沒,沒有啊……”白默默回避這個話題,暗示我跳過這個環節,繼續向前走。
這樣啊……是不是得找個機會讓他們兩個見面呢?
“銀蛇小姐,我們發現他的動向了。”兩道黑影突然閃過。在高聳的懸崖之上,有三個人影站在懸崖的邊緣。微風吹拂,站在后面那兩個人的身上充滿了殺氣與血腥味。
“是嗎?”站在最前面的那道黑影攥緊了手上似蛇一樣的法杖,發出了悠長而有磁性的聲音。不知道是因為喜悅還是什么原因,黑影顫抖著發出了幾聲驚嘆:“太好了!”
“小姐?”
“咳咳!沒事。”那道黑影清了清嗓子,漸漸轉身,雙眼閃爍出了令人感到恐懼的火紅色,她那手中的法杖也噴出了幾束微弱的火花。
“那么就走吧,去見見我的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