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花坊(下)
- 孔織
- 晏九
- 3107字
- 2009-01-02 09:51:11
回到房里,孔織換下了外出的衣裳。鷗舟方才正一筆一筆地記錄著昨日鄭春留下的地契與房契,再與他手上掌握的資料一筆筆對過。孔織見他密密麻麻的寫了一半本,笑道:“又不著急,什么時間做不行。你好幾年沒見你母親與姐姐,她們都在承公主府那邊,等下安排馬車送你過去看看吧!”
鷗舟合上了賬本,點了點頭。說起來實在慶幸,孔府兩次變故都沒有波及到他母親與姐姐身上。如今他姐姐劉勤是承公主府的賬房,母親劉粟料理慶元帝賞賜給姜嬛的田莊店鋪,都算是公主府的紅人——
孔織正想著怎么跟鷗舟提非舟之事,外面侍兒來稟告說是四夫人請三小姐過去說話。
這次進京以后,孔竹帶著路蒙等人,暫住在東南角的聚英園。
當孔織到聚英園時,路蒙不在,孔竹一個人站在窗前,望著院子里的梧桐,不知想些什么。聽到腳步聲,孔竹轉過身來。
“姨母好!”孔織問安。
孔竹點了點頭,算是回禮,回到座位坐下,爾后指了指身邊的椅子:“織兒,坐!”見孔織聽命坐下,思慮了片刻,問道:“織兒昨日匆匆趕往藏秀閣,可是為了秦緒的信?”
孔織點了點頭,去藏秀閣之事,并沒有什么好隱藏。她看了一眼孔竹,很是感慨,有些事情,或許不知道才是福氣。想起昨日去藏秀閣,并不是有意大張旗鼓,只是懶得甩掉身后的人罷了。沉寂中,她想起昨晚與依月的會面。
藏秀閣,孔織早有耳聞,想當年怒打“小霸王”周珊時,還有人猜測是為了藏秀閣的聽風與依月爭風吃醋。慶元十五年夏,她被母親定位隱宗接班人,離開京城后,途中遇到的美貌公子就是兩花魁之一的聽風。如今,聽風更名為傲舟,同阿寅共同主持春風樓與如意樓的事務。
根據如意樓那邊的記載,依月,生母不詳,生父名叫夏梳云,為藏秀閣前前任閣主,九年前病逝。秦緒信中托付給孔織的,就是這位京城花坊的名公子。
孔織與秦緒相處兩年,對自己這位夫子是打心眼里尊敬的。秦緒雖然話不多,但瞧她指導學生下棋時的耐心細致,就能夠看出她是個豁達善良的人。這樣的人,只在世家隱宗擔任什么長老實在是屈才。以她云淡風輕的性格,也不像是為了攀附權貴出賣同僚主上,孔織深信這點。若真是如此,她與孔織算是有殺母之仇,又怎么敢放心將兒子托付給她?從而可進,當初的事情定有蹊蹺,說不定秦緒有什么難言之言也未曾可知。
見到依月那刻,孔織似乎明白了秦緒的想法。同樣是紅牌公子,依月與當年唯唯諾諾的聽風完全不同。他是招搖的,是張狂的。當然,他也有招搖的資本。傳聞他父親是北寧侯馮群的愛寵,因此他出道后一直受馮家庇佑。北寧侯府雖然素日行事低調,卻是實打實的權貴世家,手中又有掌兵權,誰會為了花坊倌人得罪她們?
依月的笑容很是嫵媚,眼中帶著幾分挑逗,似乎對這位剛剛回京的公府小姐產生了幾分興趣。
孔織沒有想那么多,只是感覺心里微微郁悶,這到底算什么回事?依月的容貌,竟有三分與自己相似,與已經嫁給承公主為正君的孔良禮則像了五分。
在孔織打量依月時,依月也在打量著孔織。雖然兩人是第一次見面,但他對這位小姐并不陌生。操縱南川的米市,狠狠地賺了上百萬兩銀子的人,就是當年不滿十三的孔織。而設計剿殺她母親與她時,她隨后爆發出的嗜血也讓孔紗等人暗暗心驚。一個百人隊,被殺了個零零落落,只剩下不到半數。誰會想到這個看起來羸弱、帶著幾分男兒氣的孔府庶女竟還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縱使發生過暴打周珊的事,大家也不過認為她是徒有幾分蠻力而已。
依月看著孔織眉心的紅痣,心頭涌起很古怪的念頭,只覺得對方眼熟,不知為何多了幾分親近之意。他連忙用扇子遮住自己的半張臉,不讓孔織看到自己的神情變化,笑吟吟地道:“三小姐花費五百金只為了這樣呆呆地看這依月嗎?”
孔織看見依月眼中的戲耍,微微一笑:“那你說咱們做點什么?”
依月被問得一頓,回道:“依月不才,在琴棋書畫上學過些技藝,若是三小姐不嫌粗鄙,依月愿為三小姐獻上一曲。”
孔織很自然地挑了房里最舒適的圓椅坐下:“能夠聆聽公子琴音,織榮幸之至。”
依月掩面笑著:“貴人面前,依月怎敢如此隨意,還請小姐稍待,容依月沐浴更衣焚香洗手后再獻!”
“原本是高雅之事,自然應如此!”孔織喝了口茶,慢慢地回道。
依月告退著,暫時離去。孔織望著他的背影,臉上變得很是凝重。看來這次收獲還很大,這個依月公子并不簡單。屋子里隱隱約約的飄著罌粟膏的味道,是純粹的巧合,還是他就是當年給西琳與雅舟下藥的人?孔織只覺得有一條線,就要將自己心中的種種疑點聯系起來。
等依月沐浴出來,已經過了一個時辰。看到孔織面不改色地坐在那里,帶著微笑略有深意地望著自己,依月忍不住有些小小的慌亂。眼前這人,明明不過十六、七的年紀,為何眼神如此毒辣老道,好像是要看到人心里似的。
接下來,依月用半個時辰的功夫為孔織彈奏了古曲《幽蘭》。《幽蘭》,又名《猗蘭》,傳言為孔子所作。據傳,當年孔子懷才不遇,在周游列國途中見幽谷中芳蘭與雜草為伍,深有感觸,寫下了這首琴曲。
依月選這首曲子,本來是有意奉承這位三小姐,但彈著彈著有點傷感。自己縱然不是空谷幽蘭,但也不該在煙花之地終老,明明已經脫了賤籍,可是為了那人的大業,還要陷在這骯臟之地。
幾句對話,一首琴曲,就是孔織與依月會面的整個過程。只是孔織臨走前的一句話,讓依月失了平常心。孔織說的是:“公子容貌與織有幾分相像,與家兄更是肖似,織心里滿是好奇,真想知道公子是否是孔家子孫!”
等孔織走后,依月還沒有從震驚中走出來。孔織進來時,他只是覺得對方有些面熟,但是卻從來沒有想到自己身上去。經孔織提醒,他才想到那份熟悉因何而來。種種疑團,今日得解。孔織口中的家兄,應該就是曾被養育的宮里的承公主正君孔仁禮。怪不得當年初見時,那人滿臉詫異,隨后又像是奇貨可居地請來各界高人好好調教自己。怪不得,前些日子,南安侯世女無意見到自己的容貌外,就百般糾纏,滿眼癡意。
若自己真是孔府子孫,依月不敢再想下去,只覺得心里發寒。幾年前,秦緒找到了他,只說是他父親舊友,要為他贖身離開。依月想著父親生前凄苦,理所當然地將秦緒與父親曾提過的絕情人聯系到一起。因此,對于這位“母親”,他非常怨恨。秦緒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并沒有為自己出言辯解,也從來沒有開口提及依月死去的父親。依月更是惱怒,父親為了她凄苦一生,她怎么能夠這樣鐵石心腸:縱容自己的男人流落煙花之地,面對自己的骨肉卻不愿相認。
孔府,聚英園。
孔竹正想著怎么開口與孔織提及上表襲爵之事,就聽孔織開口道:“四姨母,可聽過夏梳云這個名字?”
“夏梳云?”孔竹沉思片刻,搖了搖頭:“這個名字沒聽過,但是我記得曾聽過舒夏這個名字!”
“舒夏,夏梳!”孔織很有興趣的樣子:“那四姨母可記得這是何人?”
孔竹仔細想了,回答:“那時我還沒有成家離府,所以依稀記得。好像是你楚氏父親的陪嫁,后來成了你母親的通房小子。曾有過身孕,張羅著要給侍室名分的,后因病逝不了了之。”
孔織想了想依月的年紀,再聯系起當年的糾葛,心中明白了個七七八八。她心中漫漫涌出一股恨意,若對方不知依月真實身份還好,若是已經知曉,卻利用依月來對付孔家,那未免過于惡毒。對方真不知情嗎?自己見依月一面,都會心存疑問,那背后作他主子之人怎會是如此大意粗心之輩?